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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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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正是最热的时候,人心也跟着火热热的。
船只靠了岸,人群如浪涛,蓝衣的紫衣的涌出舱门。
“终于回来了。”“是啊,听说只要和佳忆的队伍汇合就可以走了呢。”“咱们可以有个家了,真正的,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咱们了。”议论着,空气中蔓延欢乐、喜悦的气氛。
“那我先去找佳忆了。”佳斯笑,酒窝浅浅的,像是盈着光。
“去吧去吧,才半年就这样着急了,以后要分开了不得哭天喊地。不过朋友,你以后要是有个喜欢的人还要怎样啊?”
“你莫要笑我了,佳姬。我走啦。”她倒也不生气,用手别过散下的一缕碎发。转身离去,后面传来佳姬清脆的嗓音:“都列好队报数,要不然到时候丢了死了可找不着你。要想赶紧汇合的都麻利点,再晚一些就要后天再走。”人头攒动,佳姬右手戴着黑色皮革的半手套,指挥着他们来来去去。似乎是出了太多汗,面具向下滑了滑,那被盖住的脸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些不同,刚有人想仔细看清,佳姬已经重新调正了面具。她向着佳斯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似哭似笑,不可察觉地叹了口气,应该是对她说的,但又像自言自语:“你比我好。”
佳斯已经走远了,没听到那句话,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踏在沿岸的小路上。杨树长得正好,郁郁葱葱的,投下一片很大的影子笼在块块青石上。大部分地方的光都被那交错互相遮挡的枝叶拦住,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处叶子并没有完全叠着,形成一个个微小的眼,光自然也没放过机会,在那丹青色的衣袖上,在那天蓝的玫瑰花饰上闪耀着。暖黄色的光斑,如同璀璨的星星。
微风拂梢,树叶沙沙作响,光斑也随着摇曳着。佳斯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额角即将流下来的汗珠。今年夏天炎热,纵使风已经挺大了还是热。不过她却丝毫不在意,走着走着就低头看一眼她的木盒,嘴角不自主地有点上扬,已经六个月没见了,好想她啊。
话说她在梦中做什么呢?只是说那边可能要很长时间不回来其他什么都不肯说,在这边都不肯说。很重要的事情吧,不然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毕竟平时,连出趟门都要告诉她的呢,不是情非得已绝对不会让她胡想的。罢了罢了,等到可以的话,她会主动告诉自己的。
佳斯一个人在林间小路上缓缓走着,偶尔飞过一只麻雀,棕白的斑纹以及圆溜溜的小肚子瞧着就令人欢喜,鸟儿嘴里衔着一条青虫飞到树上,是归巢的雌鸟,要喂雏鸟吧。叽叽喳喳的细小叫声与想法一同冒出来,似乎是特意来印证她的想法。
她真心地感到高兴,为鸟儿,它们有家,有亲人。
有了家,在风暴来临之时便有了归宿,生或者死都变得不再重要。雷雨之中,哪怕是轻易可以摧毁的木屋草房也会因为“家”这个定义而变得坚不可摧——虽然只是精神意义上的。
佳斯黑得发红的眼睛亮了亮,我们也即将会的,会有家,会有温暖,会有亲朋好友,会有稳定的生活。一切都快结束了,一切又都要开始了。
正如黑夜注定会消散,光要来了。
她憧憬着他们的未来,悲伤的过去变得遥不可及。她伸出手臂承接每一寸阳光,似乎在拥抱太阳,再好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操场,水泥地上空荡荡的,没人。怎么,今天没有操练吗?佳斯心里犯嘀咕,地缝里长着几从草,翠绿□□,末端很尖,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她反复地确认了一下,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奇怪,想着原因,大概是出去了,转个方向往佳忆的居所走。院子里的丁香丛已经没有花了,只剩下叶子茂盛。
她轻轻扣着门:“佳忆,在吗?”敲了半晌也没有回应,她推开门来,里面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齐,没有一盏灯开着,窗帘也拉上了,好像久不住人的样子。佳斯开了方厅灯,四处寻找着。“佳忆?佳忆,你在吗?”她不停地呼唤,没有回应。一片死寂,佳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眉皱了起来,脚下忽然觉得有些硌,踩到了东西。她抬起脚,是个破碎的碗,弯下身子查看,这是佳忆最喜欢的那种,碗壁白瓷底上有一朵红艳的玫瑰。
佳斯有点不安,佳忆是绝不会容许这碗碎在地上而不被处理的。因为他们之前有的东西多半是捡回来的,不经他人使用过的就少得可怜,这碗就是其一,它们原本就是她的。这碗统共就四只,佳忆珍惜得不得了。之前碎了一只,摔得比较厉害,她执意要粘起来,佳斯怕伤着她不让她做,她就趁着佳斯出去寻着胶水粘。
等到佳斯回来时就看见她正拿着一块碎片往粘完一半的碗上拼去,佳斯因此还说过佳忆,但那时佳忆回过她这样一段话。
“我只有四只碗,所以你让我把它修好,行不行?求你了,我只有四只碗,没有再多的了。就算用不了也没关系,你明白吗,我只有四只碗,没有别的了,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佳忆是严肃的,目光里闪烁着悲伤。佳斯望着她,正因为一只破碎的碗而卑微地乞求着自己。最后佳斯同意了,那四只碗对她的意义佳斯并不明了,但佳斯能够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越是细想,越是忐忑不安。她的脚步开始加快,四处寻找着。
会议厅,没人。
食堂,没人。
主事楼,没人。
忐忑开始变成恐慌,除了宿舍,所有地方都去过了,都不见佳忆人影,而且也没见到其他人,任何一个。似乎所有人一瞬间蒸发了,骇然爬上了佳斯的脊背,她跑向宿舍,唯一没有寻找过的地方。
佳斯推开了宿舍门,空荡荡的走廊传来一阵异味,她皱了皱眉却不知究竟是何物。推开一个屋的门,四人全都躺在床上,衣衫却异常地整齐。现在是白天,怎么会全在睡觉?她上前细看,发现那人胸前有一处刀伤。佳斯伸着手颤抖地探了过去,已经没了鼻息。
其他三人也是如此,一刀直插心脏。她倒吸一口凉气,冲向其他屋子。
死了。
全死了!
死法一模一样。
全死了!!
谁干的?是谁?
全死了!!!
佳忆呢?她在哪?在哪!
所有人都死了吗?
发生什么了?
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血,都是血。
残阳向地平线沉去,昏沉的光洒向大地,世界陷入了橘红之中。操场上的草蔫下去,破碎的瓷碗上鲜红的玫瑰好像有陈旧的血附着在上面。
她反应过来,那味道就是血腥味。她捂着口鼻,慌不择路地走。
一路跑到顶楼,她如同无头苍蝇,失去了目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她似乎是在逃窜,又似乎是在寻找,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都不清楚,或许只是想找到一个活人。冲到一个屋子前时,她愣住了。透过门窗,里面的人身穿着白衣,上面染满鲜血,手持匕首刺向一个戴面具的女子。
姐姐!
佳……忆?
佳斯转身蹲在门边,大脑嗡嗡作响,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一不小心,木盒掉落地上。
“当”的响声在寂静中显得突兀而明显。
“是谁?”
这声响无疑被佳忆听见了,她用还干净的衣料擦了擦淌着血的匕首,走出来。
鞋底踩得地板叮当地响,佳忆瞥见了佳斯,面无表情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
佳斯看着满脸血的佳忆,仅存的理智一瞬间被击垮,她彻底不知所措,只是问:“是你吗,佳忆?是你吗?是你吗……”
声音越来越小,佳忆看着她什么都不说,她缩在角落里,拼命地摇着头,捂着自己的耳朵,含糊地自言自语:“不是你,一定不会是你的。”佳忆的目光深邃,一点感情都没有,一点光都没有,太陌生了,不像她,不可能的,她怎么会这样看自己。
佳忆低头看着木盒,好像很可惜地说:“你知道吗?你不该来的。”
佳斯还没品味过来什么意思,刀光一闪,已入血肉——一阵闷响。
血液顿凉。
彻骨的寒冷蔓延,从指尖与脚底开始,爬上她的四肢,在躯干上肆意横行,揪着正在跳动的心脏,连血和大脑都不可挽回地凉下去,她像是掉进了冬天的湖底,连眼前那小小的破洞都在快速冻上。
她望着她,迷茫、不可置信。
她看着她,淡然、毫无波澜。
“你不来,我还能留你。”佳忆的声线不高,却有点媚气,“很可惜。”
佳忆俯身贴在她耳边低语。
不可能的,不会是佳忆的,怎么能是她呢,她那么好的人不会的。可是眼前的人眉眼与她一模一样,瞥到她手腕上的那根五彩绳的瞬间,佳斯轻笑了一下,绝望地明白现实,一切美好的幻想都破灭,她逃无可逃,用双手狠搓着自己的脸,发了疯似的,笑声从齿缝溢出,像是决堤的洪水,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变成哭,她放下手掌,泪如泉涌,嘴角还努力地挤出笑。
顾不上疼痛,眼睛死盯着眼前人,仿佛这样就能知道些什么。想伸出手触碰对方,可刚刚接触到对方的脸颊,自己就再也没有力气了。佳忆的脸是冷的凉的,佳斯微微张着嘴,呼吸变得困难,胸腔和脖子都被勒住似的,有个东西要把她捏碎,像是捏碎一个干枯褶皱的树叶。
她还在看着佳忆,无助而恍惚。无用功罢了,除了看见佳忆额头脸颊上新溅上的血外再无其他,她昏厥过去。眼前的景象被黑暗吞噬,溺水的人刚挣扎就彻底被淹没了,小小的洞也被堵上。
再醒来已经四五日以后了。
佳斯想不通,不明白。走时,她还自己来到码头,对船上的自己喊道:“早点回来啊!我等你呐。”
孟春时节,乍暖还寒,呼气还有白烟儿,她却偷偷地跑来送自己。
两个人就那样遥遥地对话,佳斯眉眼带笑,凤眸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情意,过了会儿也朝着佳忆喊:“等我回来了,我给你补生日。”
一切都正常得很,瞧不出半点异样。
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要杀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