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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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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的街道,拥挤的人流,匆忙的脚步声和杂乱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生活气息游荡在各个角落。小摊东一个西一个,商品琳琅满目;房屋鳞次栉比,风格迥异。
踏入圣城的那一刻,长衫小生和路边小贩的争论愈加清晰,兵器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节奏鲜明,火热的炉石炙烤着太阳,路上的行人还是快速移动着,目标明确。
安妮赶了一天的路,临到黄昏才来到圣城边缘,可是这里的情形却让她大吃一惊。落日的余晖洒在金黄的大地上,建筑物的影子越拖越长,暗示着夜晚的来临,可是人头攒动,热闹不减。
安妮闻到一股绵长带着肉香的味道,在如此混乱的集市中清晰可辨,挑逗着饥饿的肠胃。
她情不自禁地快步追上去。
是一家快要打烊的包子铺。
老板娘正在收拾蒸笼,那香味带着乳白醇厚的雾气直往安妮鼻子里钻。她抬头,被面前的女人惊住了。
这是一只优雅成熟的狐狸。
两只大大的毛茸茸的狐耳竖在头顶,微微抖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桃花眼眯起,波光潋滟,含情脉脉。她的眼角被熏出绯红,一颗泪痣不偏不倚,烘托出三分柔弱妩媚。最美的是琼鼻下的樱桃小嘴,娇艳欲滴,弧度掌握在欲拒还迎的羞涩。
见安妮抬起头不说话,那双专注的眸子望过来,晶莹闪耀的瞳孔中倒映出小小的影子。
“小朋友,想吃包子吗?”
恬淡温柔却富有磁性的声音,没有刻意的引诱,清纯又诱惑。
安妮被蛊惑一样点头。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给钱。正想问价格,美女店主素白的芊芊细手已经装起两个又白又大的包子递给安妮。
“正好还剩两个,就送给你了,不要被其他小朋友知道了哦~”
略带撒娇和分享秘密的语气,配上俏皮的眨眼,让安妮瞬间红了脸。
“谢、谢谢……”
安妮双颊绯红,觉得接过的包子滚烫极了。
她好温柔……
“你还不走吗?发什么呆呢?”
美女姐姐已经转过身,又开始忙碌起来。
“我,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
安妮心慌意乱,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歇脚?”美女狐狸顿了顿,又开始忙碌,“小妹妹,你有钱吗?”
“有的……”
“唔……这样啊……那你去找悦来客栈吧,往前直走,第三个路口右转就是。”美女狐狸指了指方向,“告诉那里的副掌柜阿若盖特,就说你是阿狸叫去的就行。”
“阿狸?姐姐你叫阿狸吗?”
“是的哦,他们都这样叫我。”
“阿狸姐姐……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叫安妮,光明的意思。”
“当然可以。安妮宝贝,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那……再见。”
安妮认真地挥手道别,阿狸放下蒸笼,也缓慢地挥了挥手。
安妮的眼神有一瞬间空洞,低头收起那些残存的回忆:这个像极了凯德阿姨的人。
她顺着阿狸指的方向走去,天渐渐下沉。路上的小贩都收了东西,茶楼酒馆里还觥筹交错,人影摇晃,声音只多不少,只大不小。
“下次酒钱还不结清,有你好受的!”一个张扬英气的声音利剑般传来,门口走出来一个与之不相符的肥硕身躯。
安妮的鼻子里突然涌入烈酒的香味,呛得她咳嗽。面前歪斜的人影抱着一个圆圆的大桶走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让让,嗝……让让……”
这酒嗝夹杂着谷子大豆的发酵味道,差点没把周围的人熏晕过去。
安妮立刻拉着阿木木侧身。
在一众人的目送下,那个浑身带着酒香的胖墩甩着两条大胡子消失。
“看什么看?人都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出来了。长发飘飘,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清冷坚硬。一袭水袖如芭蕉叶展开,手腕纤细却不失力道。她穿着前短后长的反光衣裙,外套银白透着刀光,内里的打底衫紧致诱惑。
是一个完全不同于阿狸姐姐的女强人。
“你谁?打尖还是住店?”
那双银白色的眼眸射过来,安妮瞬间感觉到寒意丛生。
她小声地回答:“住店……请问,阿若盖特在吗?”
“我就是,找我什么事?”
安妮看着面前干练的副掌柜,好奇阿狸姐姐是怎么认识她的。
“阿狸姐姐让我告诉你,我……”
“行了,知道了,你跟我来吧。”阿若盖特举手一挥,止住安妮的话,皱眉叫她跟上。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话被听了多少,只是一边走一边抱怨,“一天天的发善心,什么都往客栈捡……”
安妮觉得有些尴尬。
“三十文,现金还是银票?”
“现金……”
阿若盖特推开一扇门,四处看了看,满意地转身。似乎才发现安妮只带着阿木木进了客栈,她问道:“你大人呢?不是一起的?”
“不是……”
安妮以为还需要解释,好在阿若盖特不再说什么。她把一枚金币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面无表情,吓得安妮怀疑自己给了□□。
“没事别拿那么多金币在身上,财不外露,你大人没教过你?出了这客栈我可保不了你。”
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袋子,叮叮当当晃了一下,扔给安妮:“这些就当找的钱,你那些金币如果需要换现金,明天去柜台找我。记住了,十点之前我不在。”
说完也不等安妮反应,抱臂走了。
安妮看着阿若盖特远去的身影,心里一阵酸涩。
她没想到初来乍到,就会遇到这么多好人。
“木木,我们洗漱洗漱休息吧。”
没有凯德阿姨准备的睡衣,她只能和衣而眠。也没有故事,这个夜晚注定宁静。
阿若盖特找的是两张床的房间,并不宽敞,但是各有一个桌子和柜子,床边还有挂衣服的架子。安妮走到窗户边,远远望下去,是安静的巷子。
那些热闹可能也就属于夜晚的酒馆吧……她关上窗,房间里更安静了,也开始变得狭小。
安妮躺上床,望着棕色的天花板发呆。
提伯斯在被窝里动来动去,毛发痒得她睡不着。
“木木,我想凯德阿姨。”
空荡荡的房间里,安妮清脆的声音碰撞到墙壁上,弹回地板,又落上天花板。
抱着被子的阿木木沉默着,可是安妮知道他没睡。
就是直觉。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在挪动。
“你说我会被录取吗?”
“会的。”
快速的、坚定的回答。
安妮想起自己的魔法,冰灵力。
她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曾几何时,那只是抓鱼的工具,最值得夸耀的也就是她曾经差点抓住一株利维坦之灵。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认识了提伯斯吧?
安妮伸出手,在黑暗中,慢慢握紧拳头,掌心却没有熟悉的冰凉。
那凉意跑到了脸上。
顺着眼角滑落。
耳朵上面有点痒。
安妮慌忙地用手擦去,吸了吸气,担心不远处的人发现异常。
阿木木似有所觉,但是他没有询问,也没有起身查看。他知道,她是多不希望有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一夜无话。
第二天,晨曦刚刚钻入狭小的房间,安妮就起身了。她的脸上还有一点黏黏的感觉,但用手抹了抹,便消失了。安妮没有在意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干涩,只是简单掩饰了一下哭到睡着的痕迹。
她收起那袋金币,洗漱好,带着阿木木直接去光明学院。
光明学院每年有一次录取考试,之后的时间也可以有人前去挑战,凡是通过的人都可以当做插班生录取。
安妮是一定要做那个插班生的。
大门似乎没有人,但应该有法阵看守。安妮仰头,光明学院四个大字漂浮在空中,和日光交相辉映,神圣而庄严。字符之下是鎏金的大门,看起来似乎十分高调,但这纯金的色彩给人毫不掩饰的张扬,另一种高傲但令人舒适的感觉扑面而来。
安妮走进去,果不其然,门边的哨岗里走出一个优雅的少女。
她的金色长发虽然没有那么耀眼,但给人舒适亲切的感觉。纯白长裙遮住了脚,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金色草鞋。柔美的精灵,蓝色水晶湖般纯粹的眼睛,安抚人心的微笑。
多么神圣的地方!
安妮暗忖。
“你好,请问你们是来?”
“我……来测试……”
安妮在淡然的少女面前有些紧张。
“请跟我来。”
少女礼貌地鞠了一躬,转身带路。安妮看见她长发里的金色耳环垂在肩膀上,纹丝未动。
这段路不远。
四周是翠绿草丛和纯白小花,偶尔遇到一棵分开岔路的高大树木。地面没有一片落叶,一尘不染的菱形白色地板上镌刻着不同的纹路,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幅相同的图案,似乎是神明子的花瓣。远处有许多高楼大厦,都是闪着金光的,如此耀眼、夺目。
“请依次把手移到水晶球上,释放自己的力量。”
面前是一张檀木做的小圆桌,四条桌腿纤细弯曲,漏斗形支撑着桌面唯一的水晶球。这颗水晶球足足有提伯斯的脑袋那么大,整体像弹珠一样透明。表面光滑带着星光,内里似乎有很多水晶碎片,折射出更加深邃的光芒。
安妮眼中闪过一丝惊艳,率先把手放了上去。就像是摸到了一块冷冻千年的寒冰,那寒意沿着神经和血脉攀附到骨头上,一直蹿上天灵盖。虽然不痛,但让安妮本能地想要逃离。
安妮调动冰灵力,但似乎失败了。
“别紧张,很快就好。”
收回手,看了看面前毫无反应的水晶球,安妮忍着颤栗再次摸上去。冰灵力却似乎被冻结了,甚至没有一点点魔法的波动在四周散开。
引路的少女有些怔愣。
她不是没遇到过惊讶的,紧张的,甚至是极度害怕的,但至少这些人还是可以在水晶球的探测下顺利评估出属性和能力。
安妮这样的表现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一样。
但没有人会顶着得罪加丁校长的压力来骗人的。
至少迄今为止她从没遇到过。
“发生了什么?我这是遇到新同学了?”
明媚温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和尴尬,引路的少女暗暗松了口气,侧身让开观察位置。
走来的是一个优雅成熟的女人。
棕黑色波浪长发披在肩膀以下,弧度掌握在美丽不失端庄。一身黑白相间的学院制服,黑色皮裙下,一双纤细的腿踏着严谨的长靴。安妮微微仰头,首先看到了一副金色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智慧的光芒。她微微抿唇,笑容有恰到好处的距离。
“菲缇老师,这是来面试的新生。”
是不是新同学还不一定。
“你似乎有些紧张?”
“还……还好……”
被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妮更紧张了,尤其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力量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内心的慌乱在如此犀利的眼神下无处安放,安妮拽紧了衣角。
“别紧张,水晶球带着……特殊的觉察力,让你害怕也很正常。你是什么属性的灵力?”
“冰。”
“怪不得我感觉这么亲切。”
菲缇温和一笑,摘下手套递给一旁引路的少女,然后握住安妮出汗的右手,将它展开,慢慢覆盖在水晶球上。
一边是再一次试图深入骨髓的严寒,一边是温暖柔和的掌心,安妮如坐针毡,脊椎骨都开始发麻了。但好在,面前的水晶球逐渐亮了起来,变成了一块晶莹的冰,接着蓝色自底部蔓延,一直攀爬到覆盖半颗球才停止。
“真是极好的天赋,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虽然这样的力量比不上阿狸,但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大法师的。”
安妮有些激动,她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么,你也是来参加面试的吗?”
菲缇看向一直沉默的阿木木。
“我?”阿木木眼中闪过迟疑,“抱歉,我似乎没有觉醒灵力。”
“试一试总归没有麻烦。”
阿木木迟疑地将手放上去,没有感觉。水晶球中心没有出现任何图案,但光芒却瞬间充满,闪现出耀眼的光束。
菲缇眼神一缩。
加丁那个老东西真是捡到宝了。
“加丁校长恐怕很快就会回来了,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这个孩子很合我眼缘,以后就让我来教她吧。白莲,麻烦你待会儿去登记处一趟,我会马上把信息传给你。至于这里的情况,还请你转达给加丁校长。”
“好的,菲缇老师。”
引路的少女并不知道这光芒意味着什么,她只是露出羡慕的眼神看了安妮一眼。
这是一个温柔且很有能力的老师。
安妮和阿木木道别,庆幸自己居然一来就遇到这么多的好人。
“你叫什么名字?唔,还有年龄,家庭住址以及家庭背景……你的爸爸妈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呢?”
菲缇带着安妮走上一条狭窄的小路。
“我叫安妮,今年十三岁了,我……我没有家,我也没有爸爸妈妈……”
“抱歉,问到你的伤心处了……那你的学费恐怕需要赊账?需要我帮忙吗?光明学院其实很重视人才的,每年也会有很多补助,虽然你恐怕要在这里修习十年,但……”
“我有学费……”安妮低着头,“我的家人几天前都去世了,我……”
“所以,你来这里学习的目的是什么?活下去?”
“不……他们是被人杀死的,我想报仇……”
安妮越说越小声,不知道是因为这虚无缥缈的目标还是担心被这个善良的老师误解。
她没有注意到菲缇亮了一瞬的眼睛。
“可是孩子,入学申请书上可不能这样写。”菲缇停下脚步,蹲下身和安妮平视。
那双眼睛是深邃的紫色,眼眸深处的幽光让人沉醉:“告诉我,你的敌人强大吗?”
安妮重重地点头。
“你需要力量。”
安妮湿了眼眶,仍旧坚定地点头。
“我会帮你,但是恐怕加丁校长不会让你如愿。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经历,我相信我和你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学生,让我给你力量,好吗?”
深如紫罗兰的眼眸中带着坚定与承诺,让安妮不自觉地信任。
“谢谢你……菲缇老师……”
“叫我菲缇吧,我喜欢和学生做朋友。”
菲缇抹去安妮眼角的泪水,嘴边的笑容越发真诚。
安妮正式进入了光明学院。由于无法将真正的入学原因说出来,安妮的入学志愿书是菲缇悄悄找人代写的,理由无非是发挥自己的才能,想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她被分入了魔法A班,因为据菲缇所说,她的天赋其实很好,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的学生。不过很可惜,这样的天赋并不代表她非常特殊。相反,自从那天面试之后,安妮再也没有和阿木木取得过联系。按照菲缇的说法,阿木木似乎才是最特殊的那个,万中无一的特殊。
“你真的从来没了解过他吗?”
安妮懵懂地摇头。
她对阿木木的身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只是菲缇的重视让她感到不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直到那一天,安妮才感受到,何为天壤之别。
入学第二天,还没来得及上第一节课,安妮收到了通讯器上的置顶标红消息:所有人前往光明神殿,有重要消息公布。
是什么消息?安妮不知道。
但一丝不安萦绕在心间。
穿过百花齐放的小径,根据指路牌的提示往神殿赶去。安妮在路上遇到了许许多多穿着白色校服的学生。可是拥挤的人潮中,永远看不到那个纤长单薄的身影。
光明学院的学生不多,一个班近二十个学生,总共也就十几个班。加上一些特殊的学科,学生人数仅仅五百左右。教学楼相比学生显得如此充足,小路也因此容纳了许多装饰。
但是看不到。
安妮左顾右盼,看不到。
光明神殿顶部由交错复杂的纯金镂空穹顶覆盖,阳光在镜面反射下充满整座殿堂。中心是一个有一百阶的高台,大家称之为神坛。神坛四周高度依次递减,四个正方向分别围绕了低一级的圆台。接下来是平等的座椅,围绕着像涟漪一样散开,中间一共八根均等宽度的走廊。
一直到坐进属于自己的位置,安妮终于在百阶高的神坛旁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换上了一身银白色的风衣,在阳光下闪耀着灿烂的光芒。翠绿的眼眸隔得太远,看不清神情。
他站得笔直,垂眸看下来,是睥睨众生的姿势。
安妮有一瞬间,失去呼吸。
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太刺目,还是睁得太久,视线渐渐模糊。
一个苍老沉稳的长袍老人挺直了身板走上正东高台,太阳斜照过来,光芒似乎正好打在他身上。仍旧是纯白的长袍,金黄色的纹路,手握黄金权杖,上面漂浮着一颗巨大的菱形水晶。
“自源大陆诞生以来,野兽肆虐、疫病横行,世界动荡不安,我们困居一隅。天道怜悯,赐下灵力,拯救我们于危难之中。而今,世界的角落仍旧遍布着恐怖的黑暗:隐秘势力蠢蠢欲动;地区犯罪屡禁不止;神器将现混乱初显……和平、安宁,将在何处?难道,我们只能如蝼蚁般消逝吗?……——不。天道再一次,为我们带来了希望。神使降临,说明天道还没有放弃我们,我们,也并没有被放弃……”
高台上,加丁热泪盈眶,激动地举起手。
死寂蔓延开,在淡淡的不安中,是跃动的希望。
可是这一次,再次有一个人,置身事外。
安妮看着光明的一切,四肢发冷。
她真的可以在这里……完成自己日思夜想的目标吗?
“他将代表天道,俯瞰众生,将这荒芜与恐惧抹平;他将代表天道,伸张正义,将黑暗邪恶扼杀在摇篮。他将代表天道,天道的意志!——神明。”
“让我们一起,恭迎神使的降临!”
“恭迎神使降临!”
“恭迎神使降临!”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在耳边炸开,安妮眼中的泪水终于可以毫无掩饰地流下。
她看见那个人还是一脸淡然,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光明充斥的神坛。人们的欢呼越来越大声,在他立定在中心的那一刻达到顶点。狂热、崇拜,他们的灵魂跪倒一片,让安妮难以站立。
天道抹杀了她的一切,天道的神使在这里接受祭拜。
她在这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原来,还有比亲眼看见幸福被摧毁更加悲恸的……
窒息。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耳边嘈杂的声音已经分辨不清。
冰冷僵硬的躯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感知。
这个世界好像生生把自己撕下,画成一副幸福虚妄的图,然后用喜悦兴奋填补着血淋淋的唯一真实的窟窿,——那是她留下的形状。
“安妮,你好像不太高兴。”
菲缇看着面前寂静的湖水,深沉的眼眸中染上薄薄的湛蓝。
安妮在湖边坐了很久了。
这个世界的人有着五百岁的寿命,可是很少有人会为身边的景色停留。时间或许并不算少,但他们永远不会停下,放空思绪。
是的,放空思绪。
这双黑色的眼眸里充满空洞。
“菲缇老师,当你发现……你最好的朋友,可能是杀死你亲人的帮凶……你会怎么做?”
“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安妮眼中涌起酸涩的感觉,她想说“不是”,但这骗得到谁?
窒息的感觉再次包围上来。
“有的事情,并不是没了谁,就会停止的。”
“有的人,也不是想做到什么,就能做到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害你,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
安妮一遍遍问着自己。
这就够了吗?
……
够了。
他没有在你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逃避,也没有在你彷徨无助的时候离开,甚至从来没有选择过放弃。
这就够了。
“可是……”
“安妮,发生过的事情都已过去,我们要看的是可以自己掌握的未来。你离自己的目标还很远,纠结无谓的事情,只会绊住你前进的脚步。”菲缇坐到安妮旁边,没有看她的眼睛,“也许这些风景可以让我帮你看,你的时间更加不能浪费,不是么?”
“……”
安妮感知着身旁落座的人的体温,心中似乎有团雾气在散开。
“思考不出来的事情先放一放,将能把握的先把握住更重要。”
“谢谢你,菲缇老师。”
“乖孩子,去吧,你的路还很长。”
菲缇看着安妮再次步履轻盈地离开,微勾起的笑容越发真诚。
直至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她拍拍衣裙,缓缓地站起身,再也没给过平静的湖水一个眼神。
光明学院的课程安排很自由,是自行选择,每周至少五节,上不封顶。课程之间唯一的禁令就是禁止武器类和魔法类兼修。
安妮的体质一直不算好,她也深刻地知道只有魔法可以帮助自己实现目标,因此一开始,她就选择了不缺席任何一节魔法理论课,魔法实战课,以及驯兽课。
提伯斯是什么,她还不知道,也没有精力知道。由于光明学院的法阵太过密集,提伯斯已经陷入沉睡,带着深渊权杖一起隐匿在安妮的房间里。
也许了解驯兽课可以知道。
只要陷入忙碌,就不会想到别的,也就不会纠结太多了。
只是想到,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最终会与自己分道扬镳,心中仍旧有着抑制不住的沉重。
这份沉重在阿木木找来的时候,更加压抑得让人难以喘息。
安妮学习很努力,性格也很孤僻。
大概是在和族人们相处的时候就对自己的心直口快有所了解,她并不强求与任何人的友谊。单间宿舍的制度更是让她形单影只到了极点。
她不羡慕别人的欢声笑语,反而热爱深夜静坐窗边的孤独。有时会突然忘记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但是到嘴边的搭话已经能够熟练地咽下去。
这一次没有。
“你来干什么?”
安妮想退后,想露出嘲讽的神情,想满怀恶意地叫他一句“神使大人”,但她做不到。曾经设想过的无数次见面在这个湖边重演,所有思考过的动作却都在顷刻间被遗忘。
“安妮……”
仍旧是淡然的语气,让人有春风拂面的感觉。
这就是神使吗?
安妮走神,或者说,只能走神。
“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
可怕的沉默在蔓延,和湖面一样难以打破。
安妮仰头,刺眼的日光再一次模糊了视野。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和阿木木躺着睡觉的情形。她也是这样抬头,一眼把太阳装进眼眸,嘲笑着身边的人脆弱的视力。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加丁校长还等着呢。”
神使这个身份肯定很忙吧,以后大概都不用再见了。
“这周六,我在这里等你。”
安妮没回答,率先一步离开。
阿木木看着面前瘦小的背影,眼中的悲伤终于有了实质。
轻微的风吹拂着湖面,波光破碎了一个苍老的身影。阿木木转身,不远处的加丁拄着权杖,捋着大把的白胡须,站在原地。
微笑的。
“加丁校长。”
阿木木仍旧礼貌而疏远的点头,一点也没有神使与神谕者之间应有的亲密。
加丁也不强求,微微点头,轻抬权杖做出邀请。
帅气的少年和矍铄的老者漫步过湖边,相携的倒影却正好被蜻蜓点水的树枝劈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