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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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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
面前的人,黑色碎发,墨绿色风衣,仍旧是深邃的绿瞳,盛满悲伤,可是就那么微微笑着,好像穿过了时间的洪流和荆棘,就为了站在终点……
拥抱。
就像那个沉寂的夜晚。
安妮在心跳声中聆听着另一个人的心跳。
我希望有一天,
你逆光走来,
不需要踏着祥云,
你身上的光晕,
就是最美的色彩。
安妮闻着,那是桔梗的味道。
等待、期望,在无尽的平静中沉淀成无味的花香。
“木木……”
她想起了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她抱着纤瘦的他,将所有悲愤、委屈、不甘,化成嘶吼,化成混着雨的泪水……
她想起相拥,想起对视,想起共同谈论的梦想……
头顶传来温暖的、轻柔的触感。
“我一直在……我走不掉的。”
那是世界上最温柔、最轻盈的声音。
“喂,抱够了没有,哎呀呀,阳光真刺眼啊……”
崔丝塔娜的声音响起,混杂着她来回跳动的脚步。
安妮有些尴尬。她退开半步,仔细看着这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人。
他现在就站在她身前,如此真实……如此真实。
“要看以后有的是时间看,别有了帅哥忘了老头!”
崔丝塔娜提醒着,安妮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通过了考验。
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重逢,通过最关键的考验,即将得到创造奇迹的人的帮助……安妮从来没觉得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幸福,好像希望触手可及。
她拉起木木的手,跟上崔丝塔娜。视线里的衣角随着跑动翻飞,和安妮的心一样荡漾。
基兰的房间很朴素,一个简简单单的木屋,从外面看上去甚至显得狭小。
安妮有些不知所措,她偏头,阳光下,少年的笑容仍旧那么虚幻又真实。
“进去进去……”崔丝塔娜从后面推着安妮,“我帮你看着他,放心,不会放跑的!”
见她手里还有个几乎被遗忘的熊,崔丝塔娜也一把夺过,暂时保存。
“咳咳……”
阿木木脸上的笑意无法掩饰,安妮也禁不住别开脸,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她一步三回头地看过去,崔丝塔娜已经把提伯斯塞给了阿木木。
她上前敲了敲门,颤抖的指尖暴露了情绪。
“请进。”
是一个缓慢和蔼的声音。
门自动打开,带着陈旧的“嘎吱”声。安妮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就好像被雾气蒙住了眼睛。
她犹豫着踏进去,顺手把门关上。在木门合上的一瞬间,白蒙蒙的雾气竟然自动往两边散开,就好像打开了一扇无形的大门。
安妮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面前是她和金克丝常坐在一起的那个湖。
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说,这是幻境?
安妮往四周看了看,悄悄握了握手,确定自己没有灵魂出窍。
湖边坐着一个人,纯白的长袍,手边躺着一个法杖。安妮一瞬间差点以为看到了加丁,但加丁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法杖放倒,也不会松开握着法杖的手。
这是基兰。
“别愣着,坐吧。”
他的声音同样很沉稳,带着时间的悠远。但是这份沉淀更加厚重,没有锐利和贪婪,就像……仙人。
安妮局促地走近,明明站着的自己更高,却好像仰望着一座大山。
“老头子没那么可怕,坐在我旁边就好了。”
是带笑的语气。
安妮坐下,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
“我以为这个场景会让你轻松一些的。”
“啊?是的……也许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和那个湖一模一样,但是安妮确实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安心。
只是她自己太紧张了。
“别紧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看到了。”
安妮低着头,看见了水里自己陡然放大的瞳孔。
“你不好奇,那段路吗?”
安妮不敢看基兰,但是点了点头。
“那段路,叫‘人生’。”基兰顿了顿,见安妮没说话,补充道,“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所以那条路那么坎坷,走起来那么累吗?
“人生是没有尽头的。”
怎么会?
“你很想反驳,对吧?”
安妮再次默默点头。
不得不承认基兰说话也很有一套,她现在不太紧张了。
“人生的路只有终点,没有尽头。”
基兰说了这么一句高深莫测的话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安妮慢慢咀嚼着,只知道这好像和死亡有点关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再次传来基兰的声音。
“你是金克丝的徒弟。”
安妮的眼睛亮了亮。
她差点忘了,金克丝和基兰很熟。
“她是个有趣的孩子。”
安妮怀疑基兰有借着金克丝套近乎的嫌疑,但是她无法拒绝。
“当初的金克丝和你一样,又很不一样。”
“她来我这里,不学值钱的机械,不学高深的阵法,只学武功。身法、暗器、枪械……什么都学,就是不碰有关灵力的东西。”
“她告诉我,她要复仇,灵力需要天赋,需要机遇,需要时间,她等不起。要不是我告诉她卡伊特的警署也有阵法师,她阵法都不想学。”
基兰说得很轻松,但是安妮知道金克丝焦急的心情。
曾经的她不也是这样吗?拼命学习灵力,就为了报仇,若不是为了活下去,她这辈子也不可能接触身法。
“但是你们又不一样,因为……”
基兰停了下来,似乎要喝点水休息休息。安妮很好奇,但是她又不敢直接问。
“看吧,你就和她不一样。”
为什么?
安妮好像突然明白了一点。
“金克丝可没你这么会隐忍,我刚刚停下来的空档,她就该直接发问了。”
这是她的不一样,也是她一直知道的缺点。怯懦、退让、颓废,成为她当初在金克丝的毒舌下一次次溃败的理由。
即使面对金克丝已经能够回怼,碰到其他人还是立刻打回原形。
“孩子,不要认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
难道这也有好处吗?
“人不是生来谨慎,只有在步履维艰的时候,才会害怕一步错步步错。”
“你死过两次,你害怕被赶出光明学院,你害怕金克丝抛弃你,你害怕我不帮助你……这就是你示弱的理由。”
他全都知道……
“我说过,我看到了。”基兰笑眯眯的,好像看完一个人的人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的经历很传奇。”
传奇吗?可能是吧。
但这样传奇的经历并没有造就出一个传奇的人。
“进入正题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复仇。”
“很好,这一次你没有犹豫。”
安妮紧握的拳松开,但揪起的心并没有放下。
“你觉得,你有几成胜算?”
“你帮我,十成;不帮我,没有。”
也许不是这样的,但如今就是这样。
“哈哈哈哈,能进入守望麦田的果然都非等闲之辈。”
基兰笑了笑,安妮听不懂“等闲之辈”什么意思,但神秘的基兰知道些特殊的语言也很正常。
她只想知道基兰的态度。
“天道给你的并不是你的本源。”
“本源?”
“灵力的确是天生的,但灵力也并非全都是适合自己的。冰灵力的适应性最强,放在谁身上都能修炼,但是达到的极限并不高。”
这就是她出生时携带冰灵力的原因吗?连这都是天道的阴谋?
“黑暗之力帮你淬炼了它,才让它显现出超越平常的力量。”
“可是我小时候……”
“是的,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冰灵力就这么强,可是我没有堕入黑暗啊……
安妮不理解。
“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你只要知道,寻找到本源灵力就有五成的把握就行了。”五成!
“我会帮你开启寻源之路,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闯过我的所有麦田。”
“闯过所有麦田?”
难道全是阵法?
基兰点点头,没说那些麦田里有什么。
“明天就可以开始了。”
“明天?”安妮握了握拳,“那提伯斯……”
她相信基兰一定是看见了提伯斯的,尽管她之后的人生里提伯斯参与得似乎不多。那是一只忠诚、单纯的小熊,是她连累了他。
“把你的熊给阿木木,我会帮忙照顾好他的。天色尚早,你可以出去熟悉熟悉环境。崔丝塔娜会帮你安排一切。”
“也许闯过麦田之后,我还可以给你个惊喜。”
“惊喜?”
安妮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现在的她惊喜,但基兰的话让她放下了心。
“谢谢。”
“说‘谢谢’为时尚早,”基兰摆摆手,“一切都还是看你自己。”
他说完,拿起法杖起身。
安妮才发现他也有一大把白胡子,眉眼深邃,但皱纹也很多。他的法杖并不华丽,没有纹路,没有镶金,要不是上面吊着一颗不太一样的果子,她都以为这是一根长得比较直的树枝。
安妮目送基兰离去,才慢慢起身。
她带着探究地环顾四周,真的是一样的树木,一样的野草,连风吹动的频率都那么真实……
“没什么好看的,一个障眼法罢了。”
基兰的声音从门边出来,安妮回望时只有一片洁白的衣角。
她起身,跟着走出门,基兰已经不见了。不远处,崔丝塔娜朝她挥了挥手,身边是笑着的阿木木。
安妮走过去。
“知道你们小两口有话说,我把注意事项都告诉他了,你们慢慢聊,回见~”
崔丝塔娜一口气说完,背着大炮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安妮连回答的机会都没有。
她无奈地笑出声,旁边的阿木木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人家都那么配合了,我们走吧?”
安妮眨眨眼,接过提伯斯,顺势牵起阿木木的手。
冰冰凉凉的,却温暖到心底。
守望麦田很美。一条条小径,像一条条乡间的小路,周围都是花花草草,不远处金灿灿的一片。
每一粒麦穗都笑着,灿烂的阳光铺在地上,暖和的风轻抚面颊,没有一丝红色的味道。
稻香被风吹散,金黄色的麦子香气钻出泥土,在空中弥漫。
安妮好像变小了,变成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牵着阿木木,他们一起走在无妄边境的草原上,寻找飘散的白色蒲公英。
“你多久来到这里的?”
“大概……五年前吧。”
阿木木充满回忆的声音把安妮带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学院,她记得五年前,好像正是她死亡的时候……
所以,他在得知自己死讯的那一刻,就开始寻找了吗?
“我来到这里找你,基兰爷爷说不需要再离开,你会来的。所以我就等……一直等……”
“一直等到现在。”
安妮吸吸鼻子,接过。
阿木木没有回答。
安妮知道,他不会撒谎。
他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曾经的她一撒谎就会拽紧衣角,而他一想说谎就会别开脸,闭上嘴巴。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安妮侧目,才发现阿木木已经比自己高了很多。
阿木木笑着点点头,拉着安妮往一片麦田里走。
大片的麦田,是自己不会讨厌的金色。自然的风光,失去人为痕迹时耀眼得单纯。这样温暖的世界就不该存在勾心斗角,也没有苦痛挣扎。
“这里真美。”
她有好多话想说。
想告诉他,自己这五年历尽艰辛,学习了好多东西;想告诉他,自己这五年多么幸运,遇到了好多善良的人;还想告诉他,自己这五年的孤独,总是不经意地想起他……
但是安妮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只是觉得这一刻好安静,这一切好唯美,这一辈子……好值得。
“你哭了。”
“嗯,是开心的。”
安妮抬起手,擦了擦眼眶。
太阳还高高挂着,相握的手心慢慢渗出薄汗,安妮却不愿意松开。
夕阳,她已经太久没有看过这么完整的夕阳。圆满的太阳缓缓沉下,时间逝去,却不会感到焦灼。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过了多少地方。只是麦田变成了小径,小径变成了草原,草原变成了……断崖。
是断崖。
是没有狂风的断崖。
“这里的星星是彩色的。”
彩色的?安妮很惊讶。但是现在看不到,因为太阳还挂着。
没关系,她可以等的。
安妮也想尝尝等待的滋味。
云朵在天边变换着形状,时而分开,变得透明;时而重叠,变得厚重。晚风每一次吹过,都会捏住它们的一角。
天空没有飞鸟,也没有凶恶的秃鹫,没有大雁成群,没有孤鸦回巢……
安妮看着太阳一点点降落,光一点点变换。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不是一天一天,不是一月一月,也不是一年一年……
原来,等,是那么的漫长吗?
安妮没有变换姿势。
隐藏训练和等待是一样的,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明明可以动,安妮却像在惩罚自己一样,任由血液逐渐凝固。
等待真累啊……
“木木。”
“嗯?”
身边的少年好像在看着她。
“没什么。”
安妮偏过头,靠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
就是突然好想说一声……
我想你。
彩霞渐渐铺满天空,流云披上轻柔的纱。黑暗不知从何处渲染开,把这纱衣染成暗夜的颜色。太阳带着时间藏进山里,把空间让给了凿开黑暗的星星。
安妮看见一颗、两颗。
红色、黄色、绿色……
像一片盛开的花海。
真的是彩色的。
不再像眼睛,而是单纯的星星。
安妮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又消失,那些谎言好像在逐渐变淡,随着晚风消逝……
月亮出来,圆圆的,银白色。
“木木,今晚的月亮,好圆啊……”清冷皎洁的满月悬在夜空,给云雾镀上纯银,“就像妈妈的水晶球。”
“是啊……但再美的景色……”阿木木的眼中仍旧盛满悲伤,只是那潋滟的波光荡漾了一瞬,“我会让它留下的。”
他眨了眨眼睛,低头掩饰住发烫的脸颊。
“嗯。”
安妮轻声应下,又好像没有。
那呢喃随着微风飘散到空中,打了个璇儿,落下悬崖。
安静的夜晚里,彩色的星空下,少女靠在少年肩膀上,凝固成黑色的剪影。狂风暴雨都过去了,记忆里的哀伤还在,可是那些伤口好像都已经结痂,丑陋的鲜血也被掩盖。
这是安妮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
不用担心周围有危险,可能碰到什么可怕的动物,可能不小心掉到树下或者碰到陷阱;不用计划第二天的训练,必须达到什么样的标准,必须完成多少极限的指标;不用为一睁眼身边空无一人感到孤独,也不用为没有希望的未来迷茫忧愁……
不用掩藏自己的泪痕。
夜晚的风第一次那么温柔,夜晚的星光照耀的地方,第一次那么璀璨。
阿木木轻拥着安妮,一动不动。和过去无数次那样,像一块岩石。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眺望远方。
“这样的夜晚,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木木已经可以想到基兰那沉稳又轻盈的步伐。
“不重要。”
少年的语气里倒有几分老者的淡然。
“我的预言都成真了,不是么?”
“不重要。”
他仍然低着头,似乎重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桔梗是留不住蒲公英的。”
“不重要。”
基兰不再说话,只有衣角在微风中扫过草叶,证明他还存在。
阿木木背对着基兰,等待他的离开。
“唉……希望你可以遵守我们的约定。”
不知过了多久,基兰终于轻叹一口气,转身。
“我会的。”
书香满屋,窗明几净。
鬓发斑白的老者坐在草垫上,手边横放的法杖是那么质朴、自然。
水晶球里,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静止不动,好像一副唯美的水彩。
他手边的书翻开。
大概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看着那个印在中间的法阵,捋着银白的胡须。
“天意弄人啊……”
一声轻叹从木屋里飘出,越过窗子,一直飞到漆黑的远方。
漆黑的断崖边,桔梗在风中左右摆动。当他一次又一次试着靠近蒲公英时,那纯白的绒絮终是飞到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