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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生产日记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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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桃村的别墅大都是最近几年翻修的,一路走来,大多都款式新颖,风格迥异,墙壁洁净如新。
偶尔碰到一两栋只有两层的矮房子,别墅周围的栅栏上落满了灰的,大多是发达之后举家搬走的。
“姐姐,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啊,我让他们帮你去找。”
“不用。”姜悦停在一座三层楼的老旧别墅前,仰头和二楼的女人相望,“这里就是她的家。”
“啊?这就到了?”云白药回到家,有了安全感,性格也活泼不少,她顺着姜悦的目光,朝别墅中的女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摆动胳膊大声打招呼,“阿姨好,我是小草姐姐的朋友,我们可以进去吗?”
女人消失在窗口。
远远的,姜悦看不见她的表情,女人大约很着急,窗户都没来得及关。
“啊小草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啊。”她热情开朗地打了招呼,人家却理也不理。
云白药因为自己父亲的原因,从小就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很少在人际关系上遇挫。二楼窗户口女人的态度直接在她燃烧着小火炉的心口上泼洒一盆冰水。
姜悦:“不会。”
小火炉终究是小火炉,差点被拐进陈家庄,她都能很快恢复心情,这小小一盆冰水自然不在话下。
姜悦短短两个字,让云白药简直要被她的智慧和自信折服,她迫不及待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小草姐姐,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出来哇。”
“门牌上写了。”
云白药:“……”
云白药:“啊我这好大的眼睛,竟然是白长了。”
别墅大门右边的白色墙壁上,钉着一块木制牌匾,上面是隶属样字体,应该是被触摸和擦拭过很多次,木牌非常干净,没有半点灰尘,有几个字都快被磨平了。
“白桃村36号,家主夏听竹。”姜悦指尖划过木牌,刺骨的凉意钻进指尖,冷得她撤回手指,手指缩进袖子里,几个指尖捏紧,缓解逼人的冷意。
想必,这栋房子,也非常想念它的主人吧。
姜悦推开门,不请自入。
夕阳从身后火红的天空中投射而下,将姜悦的影子拉的老长,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提起裙摆,迈出第一步。
心里竟然有种没来由的紧张和酸涩。
就好像,夏小草重新在这具身体里活了过来,正在犹豫、痛苦和激动,近乡情更怯,心里五味杂陈。
她抬脚,影子也抬脚,她犹疑,影子也犹疑,她向前,影子也向前。
拉长的影子先她一步触及别墅的台阶和门把手,姜悦再往前,影子就层层叠叠地堆在台阶和把手上。
终于站在台阶上时,姜悦不自觉地用裙摆擦了擦手,才握上把守。
生怕自远方带来的尘土,污染到这纤尘不染的留守地。
咔哒。
门先她一步从里面打开。
姜悦始料未及,被撞了个满怀,一道身影扑向她,额头枕在她胸口处,胸口剧烈起伏。
身形僵硬了一瞬,少女抬起胳膊,环抱从二楼狂奔而下的中年女人。
抱住的瞬间,胸膛附近终于传来情难自禁、极度压抑的呜咽声,姜悦尝试着安抚性地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呜咽声瞬间变成崩溃的嚎啕大哭。
女人周身萦绕着浅淡的芳香,是一种复杂的味道。
长期困囿于别墅的潮湿感压迫着姜悦,混杂着复杂的香味,几乎抽干她的神智。
姜悦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不是一个感情丰富心思敏感的人,此时却内心酸涩饱胀得想要落泪,平时坚毅惯了,理智的大坝始终阻挡着越蓄越多的情绪,终于在某一刻,大坝决堤,一滴眼泪沿着面颊留下。
她,或者说身体里那个尚未完全消失的灵魂,在哭泣。
姜悦指尖轻轻颤动,更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女人。
约莫过了两分钟,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急急忙忙从别墅中冲出,他腰间还系着虹猫蓝兔的围裙,双手都是面粉。
“怎么了秀芬,怎么哭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男人苍蝇似的冲出来,石化在当地。
“听……听竹。”
“不,不可能。”男人粗糙的手掌捏紧围裙两侧的裙摆,纵深的皱纹把脸部挤成更鲜明的几个区块,活像一尊表情凝固的石像。
“不,你不是听竹,听竹已经三十几岁,是个大女孩了,她没有你这么年轻。”
“姑娘,你到底是谁?”
“她就是听竹!”
“她和听竹长得一模一样!”
女人歇斯底里地朝男人嘶吼,男人见妻子这副模样,只好妥协:“好好好,她是听竹。”
“秀芬,你看,我们的女儿回来了。”
男人妥协的样子非常熟练,女人被他安慰后,嘴角终于缓慢地扯开一个笑容。
口轮匝肌牵扯单薄苍白的两瓣嘴唇水平朝外延伸,口裂延长至大约和眼角齐平,突然折出一个生硬的弯,一直咧开至耳垂下方。
配上女人大喜大悲下的表情,霎时将姜悦的神智强行从温馨的家人团聚中强行扯出。
她在做什么?
姜悦四肢寒凉。
浓重的悲痛和欣喜交杂,几乎将她淹没。
她刚刚,差点就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忘记自己是谁。
姜悦任由女人亲切地牵着她的手走进别墅,踩过厚厚的深棕色地毯,被女人安置在沙发里。
沙发已经很老旧了,看上去有些年代,但好在干净整洁,坐起来也舒适。
沙发前的墙壁上挂着老式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很是吵闹,屏幕上正播着不像是一对将近老年的夫妻会看的动画片,黑白色的小猪正在刨黑白的土,嘴里哼哧哼哧的,竹筒似的鼻孔中喷出粗气。
“你们先看电视,我去准备饭,今天我们吃胡萝卜鸡蛋包子。”男人双手在围裙上随意涂抹,喜笑颜开地跑进厨房。
“好孩子,让我看看你。”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脸慈祥,坐在姜悦身旁的沙发上,亲切地端起水,递给姜悦。
姜悦没接,她就微笑着,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强行将水杯送进姜悦手中,再双手握住姜悦的手掌。
她太过用力,以至于嘴角的微笑几乎要挂不住,手背青筋暴起,扭曲盘旋。
“好孩子,喝水。”
姜悦:“我不渴。”
“哦不渴啊。”女人顿时慌了神,眼神四处漂移,像是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女孩。忽然,她双眼发亮,微微弯曲身子,朝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招手。
“旺财,旺财,快给听竹拿她喜欢的蛋糕来。”
一只老态龙钟的大黄狗无精打采地自楼梯后的阴影中走出时,姜悦这才意识到,那里藏着一条狗。
大黄狗懒散地掀起耷拉的眼皮,深深地望了女主人一眼,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厨房。
姜悦的方向,眼角余光刚好能看见厨房中的冰箱。
旺财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活,好在它虽然年迈,也还能抬起前肢,用嘴巴叼开冰箱门。
冰箱不高,最上层放着一个小蛋糕盒。
旺财伸出脖子尝试了几次,不得不承认自己比这矮冰箱还要矮上几厘米的悲痛事实,委屈地朝正在忙前忙后的男主人小声“汪”了一声寻求帮助。
男主人温和地笑着,伸出手亲昵地摸了摸它脑袋,从冰箱中提起蛋糕盒,放进旺财的口中:“去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快好了吗?”女人在厨房外问。
“好了好了,旺财这不正要出去。”
“有听竹最爱吃的清炒笋尖和豆腐汤吗?”
原来是问饭怎么样了,男人答道:“正准备做呢。”
“快点儿,这好孩子该饿了。”女人嗔怪道。
姜悦的眼泪几乎又要忍不住掉下。
真是……太幸福了,这种温馨的感觉,就是家该有的样子吗?
她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这里有外公,有外婆,还有一只大黄狗。
“来,好孩子,这是你妈妈最喜欢芒果蛋糕,先吃点充充饥。”
奶油香浸入肺腑,姜悦不自觉吞咽口水,她还真的饿了,胃部发出一阵隐痛,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响,告诉自己的主人,吞下这枚小蛋糕。
吞下……这枚……小蛋糕。
蛋糕盒中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芒果蛋糕,刚好够她作为饭前甜点,一把粉红色的叉子斜着刺入蛋糕的身体,叉子柄正对姜悦的胸膛。
“谢谢外婆。”姜悦强忍住鼻尖和双眼的酸涩,接过蛋糕,用叉子插起一块,张嘴,缓缓送入。
女人欣慰的笑意愈发深,死寂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紧姜悦。
吃下去,快吃下去。
吃一口,再吃一口。
好孩子,吃完这个蛋糕,就永远留下来陪着他们夫妻。
他们的小宝贝。
眼看姜悦已经把蛋糕递到嘴边,却突然停住。
“怎么不吃了,孩子?”女人得逞的笑容凝固。
姜悦迟疑了:“外婆,你和我一起吃吧。”外婆这么疼她,她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
女人的笑容随即又展开,慈祥地摸摸她脸蛋:“外婆看着你吃就好。”
“外婆真好。”姜悦眼睛眯成了月牙状。外婆最疼她了,每次有好吃的都舍不得自己吃,要留给她放学回家先尝。
还有外公,外公每天都做好吃的饭,不知道今天外公准备了什么,闻这味道,特别像清炒笋尖和豆腐汤。
“好饿哦外公,饭饭快好了吗?”姜悦探头探脑地朝厨房望去。
这一望,毛骨悚然。
男人正从冰箱下层拿出一个袋子,将冻得梆硬的细长食材倒进精美的陶瓷容器中。
“外公,这是什么啊?”
姜悦顺势放下小蛋糕,奶油香味荡然无存,闻起来有点臭。
“这是宝贝最喜欢吃的笋尖啊。”男人头也不抬地答道。
那分明是人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