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过时间的河》积水成潭

1、第一章

　　我这是，又回来了么？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大院的香椿树，画在红漆大门上的粉笔画，还有堆在墙角的灰瓦片。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站在胡同里，左右都是原来的景象，邻居家的砖房，隔壁大爷种的鸢尾花……
　　我真的，回来了！
　　“君故，站在这儿干什么？回去了。”身后传来了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缓缓转过去，寸头、菱脸、高鼻，是他，是年轻时的他！
　　眼前突然蒙上一层水雾。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竟然又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一把抱住他，“我很想你！”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背。
　　“我一直都在这儿。”
　　夜里，躺在熟悉的床上，我仍然不敢相信，我真的回来了。看着眼前熟睡的人，我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杨国威，我爱你。”
　　之前一生都太过矜持，从未主动说过一句爱你，也没主动亲过你，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时光倒流，我竟有机会回来，我想明白点爱你。
　　“嗯。”
　　我笑了，从未发现过他睡觉时还带回应人的。
　　困意袭来，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再醒来时，身边的温度已经低下去了，枕边人已经消失。突然回来的惊喜让我对家产生了极度的依恋。
　　“君故，君故，开门，”门口是爸的声音，“好，我来了。”
　　爸下了三轮车，从车座底下拎出来一兜油馍头，“恁妈才炸好的，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可暄了。”
　　“天这么热，下回别让俺妈再炸了。”我脱口而出。
　　“没事没事。恁妈炸嘞多，吃完了再去拿啊。”爸把油馍头放在东屋的桌子上，撩开皮门帘就走了。
　　“骑车路上慢点。”
　　“知道了，回去吧，油馍趁热吃好吃。”
　　刚出锅的油馍头还冒着热气，在塑料袋上凝结成水珠。
　　味道还和以前一样。
　　厨房里有腌好的青辣椒，油馍蘸着醋汁，入口，鼻子竟然莫名一酸。以前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稀罕，死了一回才知道，亲人有多重要。一行泪顺着脸庞滚落。
　　太好了，我真的又回来了。
　　熟悉的家人，爱人，熟悉的一切。
　　空气里的炊烟气有些刺鼻，车棚旁边的竹子，在风的吹拂下作响，泥石板缝隙里的马蜂菜左右摇摆，铁皮上搭着的床单被吹起一角。
　　好美。
　　在家没有什么可干的，我又干起了我的老本行：做家务。
　　这次很奇怪，茶几上，床头柜上，梳妆台上，并没有多少灰尘，是杨国威偷偷做了家务么？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备注显示：杨国威。
　　“君故啊，今天中午咱大姐要来咱妈家吃饭，今个晌午别做了，去那边吃吧。”
　　“行，我知道了。”我把手里的活儿干完，骑着小洋车就去了。
　　“君故，上哪儿啊？”路上的邻居像往常一样和我打招呼。五大爷的侧脸像柔焦了一般，轮廓变得模糊起来了。
　　正好碰见了饭点，东边厂里的工人都下班了，T字路口人来人往，我向右一个拐弯，和旁边混凝土制的石墩擦了一下。
　　还好，有惊无险。
　　“来啦。”大姐笑着和我打招呼。大姐作为婆婆家四个孩子中的老二，吃过的苦不比大哥少。照顾姊妹，做饭，洒扫卫生，一直都在谦让着。
　　上天有眼，赐给她一个老实爱她的丈夫，生了一子一女。
　　眼前的一个老人穿着花布上衣，蹬着一双布鞋，她干枯有力的手拄着一根拐杖向我走来，我赶忙走过去扶住她。
　　不自觉地就开始了：“妈，你搁屋里别出来了，腿不方便，别再磕着了。”
　　“没事儿。”妈径直走过来牵着我。
　　“我给你说，前两天让恁爸去给恁送点地里的菜，恁家没开门儿。这两天又忙着浇地。趁好，今个你来了，地里的菜多着呢，一会儿拿走点。”
　　马和爸都是闲不住的，院前院后都辟出来一块地用来种菜，什么茄子啊，黄叶都有，沿着院的小河沟上还中了鸢尾花。老两口身体还算硬朗，就靠着打发时间。
　　这双握着我的手温暖可感，在与她相处的时间里，这双手的温度几乎从未变过。
　　“前两天，思国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学校，这几天管的严，都不让出门。小孩儿长大了，懂事儿了。”
　　“是啊，也不知道念薇在学校啥样儿。”
　　“她不是都走了一个多月了么，咋还没回来？”
　　“高中了么，学习比较忙。”
　　“行啦，薇嬲在学校也没啥事儿，吃饭吧。”
　　我跑去厨房拿碗筷，不似木制的手感，我竟一下子没有握住，很…很虚。
　　“妈，国威来了。”
　　听见外面的声音，我回了回神，赶紧把碗筷什么的都拿回去。“来啦。”大家都在忙活着，分筷子，分碗，让座儿。
　　不大的屋子里充满温暖快乐的氛围。
　　多想这一切持续的时间能长一点。
　　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他们吧。
　　突然整个人都身体像被什么包围住了一样，我感觉自己在被一点点拔出来。
　　渐渐地，大家的笑声、说话声、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了，留给我的只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