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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成长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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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大雪遮天蔽日一连下一个星期,街道两旁道路闭塞。
小学校停课,镇上小孩不知疲倦地疯跑嚎叫,从早上闹到晚上,推着自制的铁轮车拉雪,一趟又一趟,建造堡垒,堆雪人,打雪仗。
巷子里的老大爷穿着军大衣老棉裤沿着街道遛弯,老式收音机音量放到最大,戏腔传遍大街小巷。
路中央的积雪被大杠自行车压出一条条黑深的积水,踩上去发出“噗呲”的声音,雪水从鞋底汩汩地溢出来。
小孩们都喜欢这么玩,搓雪搓到手指通红,踩雪踩到鞋袜浸透,鼻尖呼出重重的白气,脸上却满溢笑容,怎么也不嫌疲惫。
因为疲惫的往往只有家长,要承担帮他们刷鞋,或者鞋子直接报废的风险。
“路辰!你又去踩雪!我叫你踩雪!还踩不踩了?!下次再玩雪就不要回来了!!!”
顾北扉在家写作业,听见楼上那女人又在发疯,伴随着路辰嘶吼一般的哭声,紧接着哭声近了,小孩走进楼道,离自己越来越近。
顾北扉将笔放下,倒数三个数,敲门声准时响起,他起身过去开门。
门拉开的瞬间,小哭包眼睛被泪糊着,一边抽泣一边喊他:“匪子哥。”
“嗯。”顾北扉侧身让他进来。
这名字不是一般难听,可路辰非要这么喊,还带着一帮人喊,说这样霸气,响亮,顾北扉无奈,只好应下。
进门的一瞬间哭声消失,泪还挂在眼角,笑容却洋溢起来,他奔到屋里,拖鞋一甩上了顾北扉的床,扯过被子往身上盖,“我要离家出走!”
小奶音这样喊着。
顾北扉抿唇笑了一下,成天就知道离家出走。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顾北扉成了他的“匪子哥”,路辰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天找他十八次。
好吃的送来给他尝,好玩的带他出去玩,姨妈一揍,就跑到楼下跟他睡。
“水放好了,去洗脸。”顾北扉说。
小孩从床上跳下来老老实实地跑去洗脸,小板凳放好,低头拧毛巾,然后热乎乎地往脸上放。
热水氤氲出的白气漫了半间屋子,路辰将毛巾糊在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毛巾被热水浸湿的味道。
洗过脸后顾北扉把带着肥皂沫的洗脸水倒进洗脚盆里兑了些开水,两个人一盆水泡脚。
一开始水太烫谁都放不下去,四只脚翘在盆沿上,慢慢地从脚后跟开始往下放。
浸了不到半只脚,路辰就去踩顾北扉的脚面,踩得他整只脚没了水,顾北扉“嘶”地倒抽一口气,路辰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笑得嘴歪脖子粗,脸都疼了。
顾北扉本想报复去踩他的脚,却发现路辰的脸有些异常,他捏着小孩的下巴把脸抬起来,发现两边不一样大,左脸整个肿了起来。
“嗷——别碰!”路辰大叫。
“她又打你了?”顾北扉问。
“嗯。”路辰说。
脚从盆里拿出来,溅了一水泥地热水,顾北扉去屋里床底下找药膏。
路辰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用大盆泡脚,背后烤炉暖烘烘的,他听着顾北扉在屋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出奇的很乖。
顾北扉找到药膏,踩着凉拖从屋里出来,见路辰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等他,脚丫子在水里小心翼翼地波动,膝盖并拢双手放在上面,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两个腮帮一个大一个小。
又乖巧又可怜。
实在很好玩。
顾北扉没忍住“噗”地笑了一下。
路辰皱眉:“?”
他捏着下巴给小孩揉脸,疼得路辰哇哇乱叫,“轻点,轻点......”
“笨蛋!”顾北扉说,“挨打不会抱头吗?胳膊抱头会不会?”
“我抱了!”路辰不服气地挥着小拳头,“我就这样挡她,左挡右挡,但那都是后话了,她第一下就打脸,我猝不及防啊,匪子哥!”
顾北扉乐得更狠了,一边给他抹药一边笑。
“你笑什么?”路辰问他,“猝不及防是这么用的吗?我跟别人学的。”
顾北扉点头,“嗯,用得不错。”
“那你笑什么?”路辰也跟着笑,“匪子哥,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以后多笑笑。”
顾北扉蹲在地上给他擦脚,路辰食指一勾,挑起顾北扉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自己,“来,给爷笑一个。”
顾北扉展颜笑了,起身把路辰抱去屋里睡觉,中途不停挠他痒痒,路辰差点笑过去,一头栽进被褥,脖子都红了。
“起来睡觉!”顾北扉照他屁股拍了一下,路辰还是半死不活地歪在那里,屁股撅着。
“再不睡我过来了?”顾北扉说。
“哇!”路辰大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钻进被窝,“我不跟你玩了,匪子哥威武,小弟认输。”
顾北扉无奈笑着进被窝。
那一夜姨妈其实出去找过他,她一边希望路辰干脆死了吧,被大雪埋了意外死亡,一边又怕警察找上她,毕竟路辰身上有不少伤口,这样更会毁了她的一生。
她不要一辈子为路辰而活。
然而凌晨的天气,鹅毛大雪漫天飞扬,比她想象中冷太多了,厚棉衣裹在身上还是直打哆嗦。
她不敢想象那个六七岁的小孩赤着脚,一身单薄,还带着伤,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撑多久。
走了一圈没有路辰的身影,姨妈觉得他大概凶多吉少,便回去了。
没想到一觉醒来路辰又活蹦乱跳地出现了,她啐了一声,“贱命。”
她知道路辰有了靠山,是楼下那个小孩,俩小孩都算孤儿,能玩一块去也不奇怪。
后来她再打他,不用她赶,小孩自然往楼下跑,她也乐得清闲,干脆别回来了最好。
路辰有过那一次的经历,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顶撞姨妈,他隐隐知道,姨妈真的可能弄死他,或打死他,或扔了他。
路辰就这样夹在姨妈的打骂声中与顾北扉的避风港下,叛逆地成长。
他每天跟着顾北扉一块去上学,放学却不知道跑去哪里,有时候会突然出现,带着一帮小弟远远地喊他:“匪子哥——”
顾北扉原地站着看他,带着笑容,等他朝自己跑来。
印象中的路辰,总是脏兮兮的,理着极短一层寸头,眉眼中满是犀利,衣服破破烂烂,不是袖子磨破,就是腿上烂洞。
他总是在受伤,一年四季身上的皮肤没有完整过,姨妈打的,打架打的,或是自己磕的。
有时候他会带着一群人造访顾北扉家,拉着顾北扉一块儿出去玩。
他的开心从不加修饰,恨也愈发清晰,但顾北扉知道,这个弟弟,大概是喜欢自己的。
每一次路辰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话,脸上总洋溢着笑容,浅浅的笑唇微微勾着,让顾北扉忍不住想给他顺毛。
路辰在姨妈的重压下长大,像石头缝的野草,刚劲有力。
虽然有时候可怜兮兮,被顾北扉救济,可认真看过他那双澄澈的眸子就知道,这小孩从不羸弱,他有一股未被开发的疯劲藏在骨子里。
顾北扉的妈妈卧床不起,需要换新药,路辰就在放假时去路口的早餐店打童工,老板娘很喜欢他们,通常会管一顿早饭,再一人赏几枚硬币。
钱攒起来用袜子装着,装满的那一天,路辰小心翼翼地下楼,耳朵贴在顾北扉家的门板上。
哗啦啦的硬币对着门板敲了两下,听到脚步声,放下钱就往楼上跑。
顾北扉拉开门,地上有一个鼓鼓囊囊系起来的袜子,上面贴了一张纸条——给阿yi zhi bing,雷峰。
接着楼上传来女人的吼声:“跑这么快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嘘——别说话。”路辰小声道。
顾北扉抿唇笑了,一共七个字,三个用拼音带,还有一个错别字。
他们踩着晨曦一块上学,迎着夕阳在路边疯跑,通常是路辰在前面跑,顾北扉在后面看着他笑。
春天时,路辰会折一枝迎春花插在顾北扉家里,帮顾北扉给阿姨按摩,翻身,晒太阳。
夏天时,他们在路边买三毛钱一根的冰棍,回家后一边吃一边把脸贴在老式铁风扇上大喊:“啊——喔——”
路辰去河边摘莲子给顾北扉吃,将冰冰凉凉浸过泉水的荷花瓣贴在他的脸颊上,顾北扉一惊,路辰乐得咯咯笑。
秋天时,小巷里的梧桐落叶铺了满街,每天上学都会迟到,因为路辰一定要把这条街的落叶全踩一遍。
顾北扉拉着小孩的胳膊往学校拖,路辰就撅着屁股踩树叶玩,金黄焦脆的梧桐叶踩在脚底发出沙沙的声音,路辰非要这样蹦蹦跳跳地走。
有时候顾北扉气急会对着他的屁股拍两下,“还走不走了?”
路辰笑着看他,“匪子哥,你这也叫揍小孩?”
顾北扉拉着脸看他,路辰乐得更狠了。
在路辰眼里,不见血都不算揍,可能顾北扉不懂,他这打打杀杀弱肉强食的世界。
路辰应该猜得到,他的匪子哥并不会打架,这个响当当的名字,也是他给的,顾北扉生活的环境虽糟,至少没有遭受过身体上的折磨。
他的皮囊完整优异,还生得格外漂亮,一双深邃的眼眸,天生卷翘的睫毛像一把小羽扇,总能挠到路辰心里去,让他想要更长久地,守护他的小白花。
路辰突然突发奇想对顾北扉说:“匪子哥,要不你长大给我当媳妇吧!”
彼时秋风拂来,落叶在地上旋了个卷儿跑走了,小孩笑嘻嘻地看他,玩笑的眸子里落着点点星辰。
顾北扉愣愣地盯着小娃娃看了几秒,抓着他的后脖颈将人提起来,路辰头往下栽,一把抓住顾北扉的裤子鬼哭狼嚎,“啊——我错了匪子哥!”
那一年他们年岁尚好,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久,路辰总以为他们会一辈子活在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里。
相互打闹,彼此共通,一路踩着阳光磕磕绊绊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