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be》秋山客远

1、留

　　“终于……死了吗？”崔与疑站着说，而后朝崔寻悬所在的方向慢步走去。

　　崔寻悬此刻半倚在残破的石桌上，身上已是血迹斑斑。连同石桌也染上殷红，崔寻悬双目紧闭，正是意识昏迷之际，忽的迷糊中听到了这句话，只觉得声音熟悉，在脑海中回味了一遍，突然意识到是崔与疑的声音，猛地睁开眼却是模糊一片，只得挣扎着站起来，对着那实在是望不真切的人影说道:“怎么？我……不能闭会眼吗？”

　　声音不大，尤其是在周围就是打斗声与巨大崩塌声中，更显得微弱。可崔与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好像周围的声响在那一瞬停止了，一种异样的情绪慢慢地涌上了心头。

　　崔与疑尽量不去细想，只是凭着本能向前走去——向他走去，走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甚至还有些心悸，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极度的兴奋，这可真是矛盾的心理。

　　“恐怕不行。”崔与疑答，用着极其平淡的语气，但带着一些残忍的意味在其中，这也算得上是崩溃吗？或者说是一种病态呢？虽然崔与疑是如此平静的应答，连表情神态都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真正的情绪却被彻底掩埋了。

　　至少他忘了是怎样下令放火的，也记不清那天火海中的呼喊声，这就是他不愿记起的。但是他却不能忘却某个被血沾染的身影，一个他恨极了的身影。

　　那明亮的、不断闪烁着的火焰包围了一切，逐渐吞噬了隐临门——这个坐落在山间的门派，与过往的辉煌以及楼阁连同着其中的一草一木都湮没在夕阳、火海或者说血色之中。

　　他停在离崔寻悬两步远的地方一直站着，然后笑着对崔寻悬说:“后悔当初收留我了吗？”

　　崔寻悬听后默不作声。

　　“那么掌门大人还要死撑着吗？”崔与疑嘲讽道。

　　他发现崔寻悬仍然是半跪着，用手撑在地上，大抵是没有听到罢。便凑上前去，试图将其拉拽起来，还未碰至衣袖，崔与疑感到喉咙有些刺痛，只是轻轻一咳，胸腔内就有一股热流向上涌，随即吐出了些血。

　　崔与疑还未反应过来，吃愣着望着地上的血，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着呕血。

　　“是吞千针的毒发作了。”崔寻悬说。

　　“是你下的？”他一边咳血一边问道，眼神却是迷离而又涣散的。

　　“是。”崔寻悬答并慢慢的、踉跄着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崔与疑问，吞千针乃隐临门秘毒，只有极少数的药修会制，可谓无解。

　　好像是听到的一声叹息，又什么也没听见，然后感受到有一股冷风从鬓边掠过，是先看到崔寻悬逐渐倒下的身影，还是说浸漫过衣物的鲜红，或者是望着崔寻悬的脸，发觉他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是崔与疑只觉得一阵耳鸣什么也听不见。

　　最后他在恍惚中看见了，或者是死死的盯着崔寻悬胸口的衣服被喷涌出的血浸湿。

　　“谁？”崔与疑大声询问道。

　　崔寻悬反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又说了一句话。

　　这回他听清了。

　　“后会有期。”

　　他哑然失笑，心想:竟然还想着黄泉再见吗？

　　然而崔寻悬却是已经靠坐在身后的树下，大抵是气绝了吧。崔与疑走上前去探查他的状况，走到跟前时，火焰早就接近周边了。

　　崔与疑蹲下去，只是用手去触摸他的发丝，又将脸凑近了些，自言自语道：“真是恨透了你……”

　　还未说完，却别过脸去吐了一大滩血，再次抬起头来发现眼前重影相叠，天色暗的沉了下去，但是又好像极其的红，红的像盛放的石榴花一样，或许是无边的火焰造就了这般景象，如同炼狱的尽头。

　　至于最终崔与疑眼中的景象是怎样的？大概是火光延伸至整个树，送走了余下的宁静，剩下摇曳的火点随着风散落。

　　崔与疑好像被谁推进了深渊，一直在坠落着，连挣扎也没有用，只能等待着，等待着死亡降临，这对他来讲这样还有点熟悉，应该说是亲切感。

　　然而真正的深渊不只如此。

　　等来的不是死亡，甚至连临死的記憶都没有，是虚假的新生。

　　很是朦胧的，崔与疑想。不知道是感受很模糊，还是视线里的模糊，以至于他无法分辨眼前的事物是否真实。

　　崔与疑环顾周遭，不禁感慨: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梦到这里来了呢？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游走在这地方，还是飘荡着出现的，许是变成了阿飘。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旧时崔寻悬在隐临门的住所，就在他在这四处转悠的时候，突然有人推门而入，顺着声音寻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已经死去了的崔寻悬。

　　“与疑，你醒了，好些了吗？”崔寻悬转身关上门问道。

　　一看到他的出现，崔与疑顿时感到脑袋晕沉沉的，心开始突突的跳动着，好像有人拿着针刺他的心脏一样，五脏六腑都要化成血水逐渐融合、流淌直至涌出这个躯体，但是意识却是出奇的清醒，能够完全听清崔寻悬说的每一个字眼，甚至觉得就是在他耳边说的话，可是却无法做出回应，崔与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沉默不语，许是心虚慌张罢。

　　崔寻悬望着一言不发的崔与疑，而后说:“还是很难受吗？你先在床上躺着休息会，我晚点去配一副新药……”说完就伸手去扶他。

　　这时崔与疑发现眼前在颠倒，可能是眩晕的原因，奇异的是身边的崔寻悬变成了一团长长的暗影，还冲着他笑呢，好像能和他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合为一首乐曲。

　　于是，他费劲的从喉咙里吐出几口血，这腥甜的味道才让人感到真实，可是从骨头缝里钻入的寒气仍是一刻不停地侵蚀血肉，疼痛的让人发抖。

　　崔与疑应该是晕了过去，倒是旁边的崔寻悬丝毫不慌张的抱住了他，将其送至床榻上，然后才离去。

　　后来到了深夜，月亮爬上黑幕，冷冷的月光冲进了屋里，照的如同白昼，崔与疑忽的又醒了，这回眼前的事物都很清晰，而且疼痛的感受消失了，好像之前的疼痛都是幻觉。

　　可是一闭上眼就有无数的思绪，飞上云霄，又连成一条线，好像思绪被理的很明白，但又乱作一团麻。

　　为什么还活着？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但也不一定是真的活着，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可能仅仅是幻觉，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了反复的思考，毕竟这是难得的清醒时刻。

　　后来大概是又睡了过去吧，他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记得崔寻悬来过，却不记得来干什么了，还做了个梦，梦里好像有人被追着跑。

　　等到醒来时才发觉这一切确定了是真实的，然后他就静坐在竹院的床榻上，虽然身体没有移动，但是就像有千万个自己在竹院里走动、查看，以至于他能看到在书架左侧第三行第九本书中夹着一张纸，其上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的字迹。

　　其实这些不过是他在竹院生活时所留存下来的一些记忆，而且与现在的事物能够重叠，之后无非是再过三个时辰就有一个穿著黑色长袍的、鬓发各有两缕银发的男子站在门外，轻轻敲几下门，问着他身体状况类似的话，那人便是他曾经的师父——霍溍。

　　他并不想等霍溍，更不想看到崔寻悬，他有点激动，但是一转身看见了镜中的自己，那是一个过去的自己，天赋一般，心境单纯的自己。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完全看清了自己，心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宽慰自己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激动的，更无需害怕。

　　虽然不知道崔与疑是如何跑出去的，是十分丢人的散着头发，穿着单衣，赤着脚逃离的，还是以着其他怎样的模样奔跑着？这些他都不在乎，他急切的、渴望着、必须的、一定要亲眼目睹一个人的存在，这是能了解现在情况的最好的办法。

　　然后他就在一处桃花盛开的地方，看见了之后会主动找他的两个人。崔寻悬一直在聆听旁边的人说的话，偶尔会作出回应，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另一个人对崔寻悬的训话，那个人就是霍溍。

　　可是，崔与疑并不想遇上他们两个人，他要找的是曾经还能够执剑的殷尚，那是他的大师兄，也是隐临门里的剑修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只有确定殷尚是否存活，才能确定局势的走向。

　　他想要找寻这一切的根源，找到自己入魔的真相，想要让崔寻悬再一次死去——在崔寻悬将他驱逐之前杀了他。

　　而后崔与疑来到雨寒舍，在院门前，他犹豫着迟迟不肯推门，这时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与疑，你怎么在这里？”

　　崔与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惊吓的表现，但是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要因此唤醒了。

　　崔与疑转身很从容的说：“师父，我有些担心大师兄，所以醒了之后想来了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