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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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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川彻不怎么会想起她。
只是今晚忽然梦见了。
是雨天。
排球部的交流赛结束,大家撑起伞往外走。人凑在一起时伞就显得格外碍事,伞和伞难免碰撞、勾连,雨水顺着伞面弧度往下,恰巧落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制服。
他离她很近,看到她努力地把自己缩进小小一把伞下,也看到她被雨水打湿的轻薄夏季衬衫下浅色的内衣肩带。她倾倒了伞的弧度,还是没能阻止雨水落下。好像听见她苦恼的叹气声,又看见她咬着嘴唇暗暗烦恼的神情。
她应该是低声说了什么。及川彻没有听清,耳边只有震耳欲聋的落雨声。
醒来后及川彻坐在床上想了一会,繁杂的画面在脑海里飞速闪现过去,却抓不住几帧画面。
几分钟后他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倾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打开行程表再次确认今天的安排。
上午有一个简单的采访,来自中学时代接受了很多次采访的【宫城电视台】,采访的大纲之前也已经确认过。中午要和青叶城西排球部的大家聚餐,岩泉和京谷不在,但这应该是他们毕业后人最齐的一次的聚餐了。下午没有安排,可以自由活动,但是放学时间要去接侄子及川猛放学,监督他适量运动。
行程安排得蛮紧凑的嘛。
及川彻起身洗漱,拿着刮胡刀刮下巴上浅浅的青色时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手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那是他的婚戒,平时因为要练球和打比赛,几乎没怎么戴在手指上。这次休假回宫城,收拾行李时从她的梳妆台上看见它,即便知道自己已经和她正式离婚即将一年,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戴上了这枚婚戒。
镜子里,这枚婚戒在白炽灯的灯光下折出有些刺眼的光亮。
及川彻闭了闭眼睛,没头没脑地说:“当时应该听她的买一对漂亮的蓝宝石戒指,而不是买钻石戒指。”
采访对及川彻来说不是一件会让他苦恼的事。
中学时代他就在电视节目上亮相过,也不止一两次登上地方杂志,更何况作为阿根廷的首发二传手在奥运会上登场之后,采访更是接连不断。采访太频繁,对于他而言已经成为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不需要动脑筋的小事,再说了他本就八面玲珑,很清楚对方想要看到一个怎样的他。
中学时候还会锋芒毕露地在采访时说要让对手粉身碎骨,快三十岁,也多少收敛了锋芒,会说一些温吞圆滑、大家都乐意听到的话。
一个小时的采访即将结束,及川彻抬手揉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听见最后一个问题。
“及川选手选择前往阿根廷时,或者前往阿根廷后,有没有后悔过呢?”
这是个不在采访大纲上的问题,及川彻可以选择不回答。
采访的记者说出问题后意识到自己的越矩,他关掉录音设备,为自己刚才的越矩道歉,道歉的话音落下后听见对面的男人说后悔过。
及川彻调整了一下坐姿,刺眼的光线被纱帘阻断后柔和地落在他的眼球上,把他的眼眸照成蜜糖色的甜蜜色调。他看到记者脸上露出的错愕神情,语调柔和地再重复了一边自己的答案。
“嗯,后悔过。”
当然后悔过。
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排球在哪里都可以打,他却远赴重洋跑去阿根廷,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从头开始,甚至是从负开始。最初一直输,体型差异,沟通困难,习惯差异,有太多的问题一股脑地摆在他面前,丝毫不给他喘气的时间,逼迫他,要他解决。
好像看不到好转的预兆,也觉得前路渺茫。他怕会一直输下去。但是不想把这些说给别人听,也不知道该把这些事说给谁听。
是他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在作祟,让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球场上休息的间隙里,偶尔会冒出这种念头。
即使他从来没有坦诚地和她谈过这些,也自认为装得滴水不漏,她还是发现了他的害怕。
那时她站在他面前,蹲下来把手放在他的腿上,握住他的手,抬起脸静静地望着他,什么都没说。本就不必说什么,有时命运劈头盖脸地砸落在人身上,不是说什么做什么就能安抚不知所措的人的,所以她只是望着他,无声地给他以关怀。
过了一会后及川彻调整好心态,把她拉入怀中,脸埋在她颈窝里,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低声问她来阿根廷后有没有后悔过。
她略有些得意的音调没有任何迟疑的在他耳边响起:“后悔过,可能接下来还会后悔,但是现在不后悔。”
“……为什么这么说?”他被她的答案绕得有点晕。
“我要是没来阿根廷,就见不到阿彻这样的一面,更别说在这里给阿彻加油打气,能做一会阿彻的支柱。所以现在不后悔。至于以后还会不会后悔……唔,那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她尾音轻扬,笑容甜美,说这些话时握住他的手的力道轻柔又郑重,像是握住了她的整个世界。
及川彻用了一点时间把自己从记忆的沼泽里拔出来,他觉得这两天频繁地想起她,是因为在宫城有太多和她相关的回忆。自己在触景生情而已。
街角有以前他们每周都要去一次的面包店。转过两条街的拉面馆老板下面条时会记得她要煮久一点的喜好,也记得他要多加一份面的饭量。再往前走的花店是及川彻经常光顾的地方,老板看见他了会问“今天是和女朋友的纪念日,还是又惹人家小姑娘生气要去道歉赔罪呀”,然后一边带着笑意数落他,一边根据他描述的情况挑选花束包好。电影院也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及川彻那年看了不少电影,他对有的电影情节印象深刻,或是对电影播放时两人相握的手和轻轻触碰的嘴唇印象深刻。
他顿住脚步,拿出手机再确认了一下聚餐约定的地点在这儿,才推开门进去。
这也是开了很久的一家店了,毕业时排球部的大家还一起在这聚餐过,没想到时隔十年多还是在这儿聚餐。
及川彻轻车熟路走进包间,里面人都到得差不多,见到他就开始声讨他的迟到。
“抱歉抱歉,采访稍微拖了一点点时间。”
他脸上露出笑容,说完抱歉后落座,然后开始问起他人的近况。他听得认真,适时发出疑问或惊呼捧场,一圈交流下来气氛融洽得不行。
话题与话题衔接的空档里,室内有片刻的安静,及川彻想开口挑起另一个话题,却被花卷抢了先,他不客气地拆掉及川彻的台阶:“刚刚这么配合我们,捧着大家,是怕大家问你什么吗?”
“欸欸欸?你们是这么想我的吗?好伤心哦。”
“都快三十的人了就别再做出这幅样子了!”
松川撤走了及川彻身前的甜品碟子,说运动员需要注意饮食结构,甜品这种高热量的东西还是要少吃。花卷在旁边搭腔,说及川你年近三十,新陈代谢变慢了,更加要注意这些事情。
及川彻眨了下眼睛,捧着心做感动状:“小卷你们好关心我哦。”
“……别用那种语调讲话啊!恶心死了及川!”
接着话题才终于落向众人好奇关心的部分。
“你戴着的那枚婚戒,怎么回事?你不是……?嗯,你知道的。”
还是没人把“离婚”这个词说出来。及川彻似乎完全不在意,他把戴着婚戒的那只手亮出来,还特意伸到每个人身前,让每个人都有近距离观赏的机会。
“之前总是要训练打比赛,一直没什么机会戴,不方便。这次休假能戴戒指,就戴一戴咯。看!是不是还是觉得很好看?哼哼,我就说我眼光很好,挑的戒指也好看得不行。”
众人无语,纷纷别过脸去不打算理他。没想到会被无情冷落的及川彻愣了一下,随后哭丧着脸,说:“好啦好啦,我说实话。”
这下才把其他人的目光收拢在了自己身上。及川彻挺直腰背,清了下嗓子,吐字清晰:“就是想戴。”
虽然料到答案可能会是这样,但是听到时还是觉得很没劲。及川彻这个人有时候随心所欲过了头,他们本就不该期待听到什么正常范畴内的答案。于是室内又落入一片寂静。
国见用茶水润湿了自己的嘴唇,然后慢吞吞地打破了沉默:“我们还以为你们复婚了,所以你才戴着戒指。”
“怎么会,离婚和分手还是很不一样的。”及川彻摆着手,语气轻松地说完这句话,他稍稍低头扫一下桌上吃得差不多的碟盘,又抬起脸来问:“还要再吃点什么吗?我记得这里有矢巾喜欢的鲑鱼子丼,也很好吃,要来一份吗?”
聚餐结束,大家都还有各自的事要忙。
及川彻是个没事的闲人,他送了其中几个顺路的队员回上班地点,最后独自一人在宫城的街道上漫步。及川彻觉得有点无聊,打开聊天软件,习惯性地点开置顶里和她的聊天对话框想说什么,转瞬意识到自己点错后又立刻退出了界面,把对话框往下滑,掩盖刚刚点错的事实。
站在街边平稳了一下心情,及川彻给岩泉一拨去电话,刚接通就肆意地抱怨起来,和岩泉一说这些家伙一点都不尊重前辈,花卷和松川也是,完全不在后辈面前给他面子。好过分啊!
岩泉一低头看刚拿到的一份资料,按着眉心听完他的抱怨,“你也没做什么能让后辈尊重的事吧。”
话音未落,岩泉一听到听筒里传来声音不小的一声“嘶”,然后听到及川彻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呜,小岩,我咬到舌头了。好痛好痛。”
“……你还是小孩子吗?”
岩泉一更用力地用手指摁着自己的眉心了。
挂掉电话的及川彻稍微开始反思自己,只不过反思对他而言没什么实际用处。
一开始还想“哎呀我不是太幼稚啦”,很快就想到“可是大家都很喜欢我”“也没人说我幼稚呀”,于是又心安理得继续做出幼稚行径——例如对着巷口路过的猫哈气,惹得猫也警惕地弓着背对他喵呜两声。
这只猫一看就是她喜欢的样子。及川彻想给它拍张照片,刚拿出手机,相机的程序还没打开,猫就转头跑掉,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及川彻只好悻悻地收起手机,在心里说这可不是我不想联系你,猫都跑掉了,我的借口也跑掉了。
过了会及川彻看到姐姐发来的讯息,姐姐给他发了个店铺地址,让及川彻务必把这家店的明太子芝士馅炸饭团带给及川猛,不然她作为妈妈的最后一点威信将荡然无存。
但及川彻感觉这家店的老板好像不太友善。
握着刀的男人的视线落下去,看到及川彻手指上的戒指,语调阴沉:“你还真的敢出现在我们眼前啊?”
“啊?”及川彻不明所以。
“自己学校的排球部没有经理,就喜欢招惹别的学校排球部经理的混蛋。你以为过了这么久就没人记得你招惹别人经理的事了吗!”
顶着男人怨念快化为实质的目光,即使及川彻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排球部,经理这几个关键词,还是没能把这号人物想起来。所以过了几秒钟,及川彻非常恳切地发出疑问:“……请问你是?”
男人握着刀的手更用力了一点,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及川彻,仿佛要把面前这个人分解拆开生吞进腹中般。
七八秒后,及川彻听见他说出她的名字。
在男人的提醒下,及川彻把自己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人影和他联系了起来,也想起了和她谈恋爱后交流赛时对方学校看自己仿若是看见了仇人一样的眼神。
及川彻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高中排球部的成员。但宫城实在不大,到处都是和她相关联的人和物,会碰到她的朋友或者同学也是迟早的事。及川彻没觉得有多意外,了然点点头,把桌面上的餐牌扯过来,看了一会后说要一份明太子芝士馅炸饭团,打包。
“喂,我真的很介意你把我们经理从我们身边抢走这件事。所以你是认真的吗?我这么和你说了,你还要点东西?”
“什么啊,你才不会做什么,”及川彻摆摆手,“再说了,又不是我吃。”
男人挑了下眉,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他把相关食材摆放好,问:“怎么没见她跟你一起来?”
及川彻面不改色撒了谎:“她在忙,没跟我一起回日本。”
“可惜了,毕业后一直想让她尝尝我的手艺,谁知道她去了阿根廷后几乎没回来过。有时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的,没空和我们聚一聚,更别说试试我的手艺。……你该庆幸,这要是我们高中时候,或者高中刚毕业时,我们看到你会把你装进麻袋里打你一顿的。”
及川彻大呼自己冤枉:“太夸张了吧!我也没干什么呀!我只是和她谈恋爱,而且还是很认真地在谈的那种。”
“得了吧,那时候哪个排球部不把自家经理看紧了,还不是怕经理被你这家伙拐走了?你罪恶深重得很呢你。”
四目相对一会后,两个人都突然笑出声来。男人再开口时语气放缓了很多:“不过还好,你们没和别人不看好的那样分手。”
他把装好食物的打包袋递给及川彻,及川彻接过,问:“很多人都不看好我们?”
“拜托,你是真的对自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男人忍不住挑起眉,“你应该问到底有谁看好你们才对。我记得那时候学校的论坛里关于你们俩的讨论帖遍地都是,不论是你们学校还是我们学校。有些人还打赌看你们彻底分手会在什么时候。……别这么看我,我没那么关注你,只是因为去年奥运会,你在宫城又火了一次,这些陈年旧事被翻出来讨论,我听别人提起才记住了。”
及川彻用手指捏了一下打包带的绳子,关注点有点奇怪,“那你们排球部的人有打赌吗?就是看我们彻底分手在什么时候的那个赌。”
“当然有,我们恨不得她幡然醒悟,发现自己跟你在一起就是在奔一个遥远的梦,下一秒就彻底跟你分手,然后回到我们身边。我们可是排着队等她挑啊!”
“欸,好可怕哦你们,对自己经理的占有欲什么的。……那你们打赌的时候,觉得我们多久会彻底分手啊?”
男人脸上的表情在顷刻间收拢了,他忽然沉默下来,在及川彻的目光中给出答案:“……我们大概是为数不多觉得你们不会彻底分手的人。”
去青叶城西的路上,及川彻一边循着街道回想自己的高中时光,一边想店老板最后说的那几句话。他没有问店老板为什么这群人会抱着“他们不会彻底分手”想法的原因,他心里早有答案,不需要再向他人求证。
他们打碎彼此,又完整彼此。他们交融在一起,如何能彻底分开?
手术时只有她有权利签署同意书,决定把三根钢钉固定在他的骨头里。虽然都不信教,但婚礼上还是在神父面前许下了誓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他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及川彻觉得脑袋里一下被灌入了很多想法,但他步伐轻盈,还能去踩被风吹得摇晃不定的地面上的阳光碎片。
可能我做错了一些事。他被刺眼阳光扎着眼睛时想。我总是在等待她一次又一次选择我,说爱我。她偏爱我,而我不够偏爱她。
晚上和侄子一起吃晚饭时接到了姐姐从巴黎打来的电话。
及川彻正在就侄子的过度训练进行批评,苦口婆心教育孩子要劳逸结合,不能经常自己给自己加训到这么晚。及川猛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但开口呛他:“你也知道不能过度训练,这对身体不好,怎么做不到?”
“我是能对自己行为负责的大人,你还不是。”
看着没有任何犹豫就做出回应的及川彻,及川猛撇撇嘴,低头扒拉饭碗。不过在听见妈妈叫他后,男孩子还是飞快地打了声招呼。
及川彻带着笑意问 :“我把电话给猛?”
“不用,我是有话要和你说。”
及川彻稍稍停下夹菜的动作,把注意力多分了一点给手机那里传出来的声音。
“我在巴黎遇到她了。”
没有指名道姓,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称,他一瞬就能反应过来姐姐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及川彻稍稍垂下眼,把寿司夹到自己碗中,态度有些冷淡,应了一声。
“没想到出来吃午饭会碰到她,这个餐厅人好多,好难找到空位,她看到我后问我要不要一起。不过这会她出去接电话了。”
及川彻看着及川猛专注听电话的神情,给他盛了一碗汤,让他别只顾着听,随后才搭理姐姐,“那蛮巧的。”
“你好冷淡啊,就没什么想和她说的吗?”不等及川彻回答这个问题,女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她现在好像有在约会的对象,我刚见到她的时候看见的。应该是个法国人,亲吻了脸颊,但是看样子两个人应该还不是恋爱关系。法国人很喜欢贴脸礼嘛!”
及川彻对自己姐姐的推断感到有些好笑。嗯,两个人还不是恋爱关系。他稍稍弯着眉眼,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敷衍,又有些心烦意乱地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你放心,要是她有了恋爱对象,我肯定会和你说的。”
他哑然失笑,向女人重复已成定局的事实,“姐姐,我们已经离婚了。”所以她有新的恋爱对象也很正常,也没必要和他说。
“但是她还戴着你们的婚戒。”
“……我不觉得这能代表什么。”
以为会听见姐姐的反驳,结果只听到一阵窸窣声,还有东西扣放在桌面的碰撞声。
及川彻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想问怎么了。刚开口,就听见她的声音从餐厅轻缓的爵士乐和人们低声交谈里浮上来,尾音轻软,通过手机的音响部分放大后清晰地传递到他耳中。
“不好意思,接了这么久的电话。还没点吃的吧?这家店我推荐这几个,要试试看吗?”
只是听到她的声音,脑海里就开始下意识地描摹她的神情。糟糕,这很糟糕。及川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她声音的温度里融化,变成她生日时的那只草莓奶油蛋糕,婚礼上的奶油花瓣蛋糕,纪念日的巧克力熔岩蛋糕。他变作甜蜜的一切流淌而下,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地流向她。
好像她们还说了什么,及川彻已经无心去听,他试着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眼前的餐桌上,直到侄子连着叫了他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及川猛的神情有些疑惑,他指着及川彻手里攥着的汤勺,问:“你到底要不要舀汤,你已经抓着这只汤勺抓了几分钟了。”
凌晨时分,及川彻抵达羽田机场。
因为是临时做出的决定,及川彻并没有来得及带些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他思来想去,还是摁亮手机屏幕,点进和她的聊天对话框。他们的对话停留在他回复她“好”的那刻。
她说要离婚,他隔了几天才给出回复。
不是没有想过挽留,只是推翻一个又一个构想后终于承认她最大的痛苦来源是自己,所以说好。
爱阻止不了分崩离析,阻止不了任何东西。
可还是想爱。
手机界面仍然停留在和她的聊天对话上。及川彻摁熄手机屏幕,把它贴在耳边,很轻地说了一声我好想你。
早晨七点,距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
及川彻逛完机场的最后一家店,又走进书店里打发时间。
新书上市的架子上摆了一本摄影集。及川彻看见封面标题写了塞纳河,所以拿起来翻看。他想到前几年她看完《La La Land》后的一段时间里喜欢开玩笑说想去跳塞纳河*。如果她还想跳,那这次他一定会和她一起跳的。
思绪纷飞,及川彻毫无预兆地看见印刷的纸张上出现她的面容,怔愣一霎,他视线平移,看见照片旁的配文。
她就想到海,继续想到海。
反正海是想不完的。*
曾有一篇带着极强的个人色彩的采访对及川彻进行介绍与剖析。
及川意指到达一条河流,而彻指通过。这个名字又意寓着贯彻始终*。文章里将及川彻离开日本前往阿根廷说成必然,认为一切早有痕迹可寻。例如他的名字早早昭示他将要通过一条河流到某处去。
他看完那篇文章,不知应该如何做出评价,眉毛和鼻子都皱起来,像要打喷嚏的小猫。她瞧见后凑过来,俯身压在他肩头,从他手中拿过那本杂志,看看究竟写了什么内容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粗略阅读完后她笑起来,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脖颈,说写得很好呀。
“我还蛮喜欢关于你名字的这部分解释。让我觉得阿彻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以看河流,说不定阿彻会突然穿过它们来到我身边。”
及川彻也确实跨越过许多河流,许多海,在某处停留,抵达某处。而这次他将和过往的许多次一样,跨越无数河流后到达她身边。
见到她后要说什么好呢?及川彻抵着不算柔软的飞机座椅靠背思索。一个好的开场白很重要,尤其是在这种久别重逢的场合。
他可能会说自己在南美待太久了,回日本的时候感觉好不习惯。还会说他读了她留下的聂鲁达的诗集,“爱太短,而遗忘太长”,他读到这里时想他怎么都忘不了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现在才认识到,他必须向她说明。原先他总以为生活的主体是排球,是梦想,其余都无足轻重,现在想来自己的生活是被由梦想,无数个和她一起度过的日子,她的拥抱和亲吻拼凑而成的。
她。她。她。
及川彻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把音节无声在唇舌间流转了一趟。他的额角抵着飞机舷窗,在飞机螺旋桨的轰鸣声中慢慢闭上眼睛,让思绪在时间缓慢的流动中下沉。
FIN
* 电影中有插曲《Audition》,歌词内容提及跳进塞纳河。
* 人名分析来自b站视频 「咔」及川彻传:平凡人的意难平丨排球少年志。
* 该段内容引用 [关耳立曰心血央] 的微博内容,已获得博主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