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凶器》黎佳

7、七

　　“别难过，他并没有死去，只是回到光明神座前……我们终有一天都要回到那里。”

　　领头说话的圣骑士有一头浅金色的发，笑容看起来彬彬有礼，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趴在地上装死的女孩，温柔地把手覆上小机器人的头顶，掌心缓缓溢出白光，“来，回家吧。”

　　被摸了头的贝塔感到十分不解，但还是迅速沉浸在幸福中，再次被白光洗礼了一遍。

　　眼看白光亮起，艾薇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不过立即被另一名骑士抓住了领子。她拼命挣扎：“你们想做什么！它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小姐，你也还是个孩子。私藏傀儡可是要被处刑的。”抓住她的圣骑士诚实地指出这一点。然后他就和其他人一样，吃惊地瞪大了眼。

　　傀儡不仅没有被净化，反而一脸幸福的看着他们，大眼睛忽闪忽闪，似乎沉浸在某个美梦中。三名圣骑士面面相觑，一时间除了艾薇儿的喘息外没有人说话。

　　使用净化魔法的艾尔弗雷德依然面带微笑，心里恨不能抓住小傀儡问你怎么还不散架……不过他忍住了，同时也忍住了众目睽睽之下再净化一次的冲动——难道他能在队友面前怀疑自己的能力吗？周围还有那么多灾民看着呢！

　　“看来我们遇上点小麻烦了。”艾尔弗雷德适时收敛了一些笑容，看似随意地说。另两名圣骑士矜持地点头表示赞同。毋庸置疑，他们面前的是个傀儡，但是，这个傀儡貌似不能被净化……出师不利，他们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么四个字，这也太狼狈了！叫个什么事儿嘛！

　　贝塔还没有发现自己成为关注的焦点，它习惯待在一边等待命令。这时听到了“麻烦”这个词，立即激动不已又有些怯怯地恳求说：“麻烦？不要担心！不管什么麻烦，请交给我来解决好吗？”

　　“……”

　　包括艾薇儿在内的四个人呆滞地瞪着突然兴奋起来的小傀儡，不约而同在心里嘀咕着：你来解决？你能把自己解决掉吗？

　　贝塔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听说死去的骑士其实并没有死去，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它好受了不少——既然规则不同，想必对死亡的判断也有不同吧。于是它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目前可以说诡异的状况上：“哦，大人……艾薇儿小姐受伤了，请别这样对她……”

　　“黑魔法灼伤和骨折。”

　　看到按住傀儡的队长望向自己，揪住小女孩但并没有用多大劲儿的圣骑士立即回答。

　　“治好。”艾尔弗雷德命令。

　　“骨折好办，只是……”叫罗杰的红发圣骑士有些为难的看了看蹬着腿装傻的小女孩，“施法的人力量比我强。特雷西？”

　　另一名正保持警戒的圣骑士立即走了上来，把手放在艾薇儿的肩膀上，过了会儿，他皱起眉说：“艾尔，你过来一下。”

　　艾尔弗雷德拉着温顺的小傀儡走了几步，像之前的两人一样，把另一只手放到女孩的胳膊上。立刻，他也皱起眉，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贝塔满足地被艾尔弗雷德拉住手，站在外围疑惑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凑过去问艾薇儿：“艾薇儿小姐，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说话？艾薇儿？你还清醒吗？”

　　被圣骑士抱住不放的艾薇儿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答它：“不怎么样。”

　　“你还疼吗？”贝塔心疼地歪了歪头，看着她的手。女孩被拦腰抱着，一双沾满泥土的小手空在那里，却在暗处捏成了一个奇怪手势，裹着淤泥的指尖正隐隐冒出红光，“你的手怎么了？那是能量……你在做什么艾薇儿小姐？”

　　“我在等死！你这个白痴！”

　　在圣骑士转过来的目光下迅速放弃念咒装可怜的艾薇儿赌咒发誓，要是自己还能活下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大嘴的笨傀儡扔进熔炉重新锻造。黑暗神在上，管它主人是谁，直接干掉没商量。

　　机器人并没有自己破坏了别人逃跑计划的自觉，它还在为那几名正考虑什么的骑士大人的“麻烦”担心，现在从他们的表情看显然更麻烦了，于是它拉住艾尔弗雷德的衣袖——他看起来最像长官——十万分诚恳地请求道：“大人，大人，大人，有什么麻烦请务必让我来……大人，求求你了大人……”

　　没有被纠缠的两名圣骑士先是一愣，随即立刻退得远了点。抽不出胳膊，被烦得实在受不了，又要保持形象的艾尔弗雷德只得无奈地问它：“好吧，你能帮什么忙？”

　　“哦！我什么都可以做。”得到回应的贝塔开心地摇了摇身体，急切的表白忠心，“我很能干的……可是我们能先去找弗雷兹大人吗？我答应艾薇儿小姐要带她找弗雷兹大人。”

　　“这位小姐叫艾薇儿。”艾尔弗雷德彬彬有礼地询问了装死装傻的女孩，得到了肯定的点头，然后他又转回问小傀儡，“那么弗雷兹大人是谁？”

　　“弗雷兹大人就是弗雷兹呀。”傀儡昂起头，回答的理所当然。

　　看着同僚忍笑忍到内伤的表情，艾尔弗雷德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底洞——从看到这个没法净化的傀儡开始。

　　“弗雷兹是它的主人，大人。”被黑魔法灼伤的女孩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来神殿了。”她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三名圣骑士的目光立即被倒塌了一半的神殿吸引过去。腐尸龙依然盘旋在他们上空，阴影拂过正被黑夜吞噬的大地。

　　“你的主人？”乍看上去比其他两人显得略为散漫的特雷西圣骑士问道，“来光明神殿？”

　　他疯了吗？这是圣骑士没有说出口的话，也是所有人听到这种消息都会质疑的问题。

　　“是的，弗雷兹大人说要找祭司长说话。”贝塔不放弃任何机会，努力让自己为这些人起到一点作用，“我有录音和三维影像……重播会用掉一点能量，不过只要您需要……”

　　“谢谢，需要的时候会和你说。”艾尔弗雷德很有礼貌地拒绝了它，继续优雅地打量静悄悄的神殿，貌似在思考。然而他的内心在翻滚——录音是什么？三维影像又是什么意思？重播呢？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吗？为什么没有人问？这家伙又是什么东西？光明神在上！

　　特雷西好心地拯救了自己的同伴，他继续问：“黑暗法师来神殿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对不起。”贝塔觉得这个问题很突然，似乎不好理解，但还是老实回答了。

　　“我想它的主人没告诉它……”罗杰一手抱着私藏傀儡的小女孩，腾出一只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法师都很神经质。”话音刚落，悬在半空的小女孩就开始努力蹬着腿，试图踹他。

　　“弗雷兹大人不是法师。”贝塔那受到磁场影响，有些错乱的逻辑处理器终于把上下两个问题联系了起来，它开始坚定地维护主人的身份，“他是骑士，还会很漂亮的魔法。哦，他的服装跟你们一模一样，真的！”

　　艾薇儿停止挣扎，默默望天。

　　圣骑士们先是保持沉默地看着它，然后齐刷刷地看向艾尔弗雷德。

　　接受目光的艾尔弗雷德意识到，自己这个临时队长必须说点什么了，于是他咳了一声：“孩子，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有照片和录像啊。”虽然模拟情感处理器再次警告它不要跟人类过不去，贝塔依然决定据理力争，“您要看么？我想弗雷兹大人很不喜欢法师，请别说他是……”

　　“问题是我们当中没有一个叫弗雷兹的。”特雷西再次解救了不知道为什么哑口无言的队长，他的口气带着怀疑，“冒充法师的不少，我第一次碰见有人冒充圣骑士……”

　　艾尔弗雷德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在艰难地思考——照片是什么？录像又是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听不懂？为什么？

　　贝塔身上突然发出的奇怪声响挽救了濒临崩溃的圣骑士，那是一阵几乎可以刺破耳膜的噪音，离它最近的艾薇儿立即伸手堵上了耳朵。接着是沙沙声，仿佛无数虫子飞过，三名圣骑士惊讶地盯着面露欣喜的小傀儡。

　　它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黑色的小石头，嘈杂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该死的……艾维尔的品味不至于这么差……”

　　原本被噪音搞得一脸怒容的女孩立即偷偷点头。

　　“弗雷兹大人！你还好吗？”在四人的注视下，贝塔冲着那黑不溜秋的小玩意儿喊道，“有人找您！弗雷兹大人？你在哪儿？”

　　“谁？”那边的人回复的很快，只是声音很模糊。

　　“我是贝塔。”机器人激动地说，“您是怎么启动通讯器的？这里的磁场这么混乱，真是太神奇了！”

　　“……谁找我，你在哪？”

　　“哦，是艾薇儿小姐和圣骑士大人们。”贝塔一丝不苟回答主人的问题，“我在神殿！不过神殿塌陷的部分已经达到百分之四十二点七，预测五十九分钟后会再次崩塌，现在这里是危险区……呃，可真恐怖呀！”它仔细想了想，斟酌着加了一个人类常用的形容词和一个语气词，希望能够借此拉近和主人的距离。

　　“够了！呆着别动。”

　　噼里啪啦的背景音瞬间消失，石头中传来的声音顿时清晰了不少，艾尔弗雷德似乎已经能够通过这小小的通话工具感受到声音主人压抑的怒气，他苦笑着抬起头，远处灰暗的天空上，无数耀眼的银色花朵相继绽放——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那无比纯粹的净化之力。

　　“看！”小傀儡立即找到了证据，正拉着他的袖子骄傲地指着划破黑暗的魔法礼花——那力量越来越强，充分显示出施法的人正离他们越来越近，“那是弗雷兹大人！”

　　“我想现在大家都知道弗雷兹大人是谁了……光明神啊，我怎么能忘了他的昵称。”艾尔弗雷德下意识地想伸手按住额头，发现自己的袖子又被拽住了，于是他使劲拉扯了一下，可惜完全不是小傀儡的对手，只能痛苦地放弃说，“罗杰，告诉团长我们已经到了马诺城。顺便说一声，找到奥尔蒂斯了。”

　　“副团长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大妙啊。”特雷西仰头看着天上凄惨翻滚着的骨龙，喃喃道，“艾尔，我看这里有他足够了……我们还是先撤吧。”

　　“这个怎么办？”

　　罗杰轻轻放下艾薇儿，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掏出一枚紫色水晶，他捏着水晶想了想，指向呆呆看天的贝塔。

　　“……神爱万物。”艾尔弗雷德只思考了刹那功夫，便简略又含蓄地表达了队长的意见。

　　另两名骑士立即赞同地点头。特雷西更是虔诚地唱诵道：“赞美神！您的广阔胸襟包容一切合理存在。”

　　……太无耻了！女孩目瞪口呆，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肯定要扑到洛克文奇的膝盖上哭诉——我早知道曼纽尔的信徒们都跟他一样的无耻，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这么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