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已过浪浪山》沉十灯

26、焉得虎子！

　　“可以。”

　　“不可以！”

　　“啊？”

　　三道声音齐齐响起，组合在一起犹如一场各吹各的交响乐。淡然言可以的是张自，她没什么表情，似乎早有预料；惊讶啊的是负责人，他倒是没想到张自答得这么爽快；怒喊不可的是钱彪，他早压了一肚子火气，现在只差一个口子发泄。

　　“老大，我看这人不靠谱。”

　　张自按住钱彪，不轻不重地对薛总说：“自负盈亏可以，二八分要改改，四六怎么样？我们和学生市场零距离，比那些来路不正的人跑来推销，要多了好几重信任度。”

　　“我不接受。”

　　几番回合下来，不论张自如何提及自身优势，薛总都咬死了不松口。

　　张自又道：“那好，二八分我们让你，我有其他的条件，不交代理费，给我最低价，否则……我们今天生意就谈不成了。”她冷冷的视线突然给到赵总，犀利有神，竟让赵总莫名多了几分心虚，他今天可是满载着给小姑娘点厉害瞧瞧的心愿来的。

　　张自给绿毛使了个眼神，绿毛赶紧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两张打印好的照片，然后鬼鬼祟祟地绕过薛总，在赵总面前象征性地晃了晃。

　　赵总只看了一眼，脑袋立刻嗡鸣起来，面上气血全无。

　　相比那天无意撞见的“毫无证据”，这照片仿佛在告诉赵总“铁证如山”四个字如何写。

　　“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和和美美的多好，何必要捅出什么篓子彼此闹得不愉快呢？”张自翻开菜单，状似不经意地往薛总前一放，慢悠悠开口道：“今晚我买单，你看看吃什么菜不用客气。薛总，你不用头伸那么长，知道的太多不利于你的职业发展。”

　　赵总见有人偷窥，立刻挡住照片画面，梵宝莉负责人只好悻悻缩回了头。

　　张自往厚重柔软的椅子上一靠，望着赵总心神不宁的脸庞，说：“我算是看出来了，分销这事儿能不能成，我又能拿多少利益，和我是什么身份有多大实力毫无关系，只是赵总一句话的事儿。”

　　很明显，赵总提前打了招呼：不论使用何种恐吓、制造困难等手段，都不要让他们得逞。

　　但更幸运得让人咂舌的是，厂里有人居然拍到过赵和高念接吻的照片，却碍于赵的身份没有声张，见张自需要便十分大方地发给她了。

　　眼看敌弱我强的局势逆转，薛总也没了主意，转头看看赵总：“赵总，你怎么说？”

　　趁赵总不说话的空档，张自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四六分，不搞代理费那一套，预先给我拿五百件货，按最低价给我。和我合作你们一定能拿到巨大的利益，其他的你们不用担心，坐等着数钱就行。薛总，我记得你也是有KPI的对吧？分销权给我，你今年就不用愁了。”

　　薛总听完这一段话，龇牙咧嘴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么敢开口！四六分还按最低价给你，你把自己当祖宗了？你你你！没有这样的先例，不可能给你这么高的利润！”

　　“你说呢，赵总？”张自将视线投向赵总。

　　赵总扯了扯嘴角，微微直起弯曲的上半身，有点无精打采道：“你答应了吧。”

　　“老赵，哪有这样做生意的？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跳吗？”

　　“你少装蒜了，每年不都有这样的名额给你家小舅子吗，腾出来一点又怎么了？再说她一个小孩子，没准几个月就放弃了，你和她约定好三个月内一半都没卖出去，就赎回转给你家小舅子呗。化妆品保质期那么长，你急什么？”

　　“你你、你们——一伙的是吧！”薛总脑门冒汗，气得站起身来，“来之前怎么说的，让我疯狂抬高价格，设置苛刻条件，这还没二十分钟呢，你自己就屈服了？我还真想知道，什么样的把柄把你拿住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赵总听到最后一句，也火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张自担心他们两来个双簧，把事情黄没了，赶紧劝架：“都给我住嘴！吵什么吵！”

　　两个大男人齐刷刷闭上了嘴，转头瞪着张自。

　　“吵架能解决问题吗？都给我坐下。”

　　赵总头一扭，呼哧着粗气一屁股重重坐在椅子上，薛总也一副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赵总，你别上火，我这个人别的不敢说大话，诚信是一定有的。你帮我了这么大忙，毛总来了我一定给你当模范标兵。薛总，平时赵总是不是经常照顾你给你好处？这会了他想让你帮点忙，你不情愿多么伤害你们兄弟间的情谊啊。”

　　“薛总，你以前怎么给小舅子，就按照他的档次给我吧，过分的要求我不再提了。”张自一脸诚恳道。

　　薛总听完，没好气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想得倒美，好吧，就这么着了，老赵你今儿可算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赵总则朝绿毛伸手：“把照片给我！”

　　绿毛赶紧把包死死护住，一字一句道：“照片给你的话，万一你一不小心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办？放我们这是最安心的，回去马上点火销毁，再说了我们手上有电子版，你拿纸质的没用。”

　　这架势，仿佛偷情的人是绿毛。

　　赵总一个脑袋两个大，无奈之下走到薛总面前，把菜单本子从两边“啪”地一声合上，拽着人往上提：“菜还没上吧？老薛，别吃了，再吃下去我闹心啊，走了吧。”

　　薛总不想走却被赵总拉扯着出了门，嘴里还叫嚷着：“我给她四六分，还不许我吃她一顿饭？小妮子，你记着你还欠我一顿大餐啊！”

　　张自也高声喊：“薛总，合同拟好了叫我，保管请你一顿大的。”

　　见两位已离去，四个人拍拍屁股也起了身。

　　钱彪早已目瞪口呆：“老大你真神了，不仅气得他们俩拔腿就跑，还用这么优惠的条件把事情谈成了。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和我一样，动不动就火气冲头和我们打架，最后还、还。”

　　赵奋发赶紧背后拍了一下钱彪，后者也意识到不妥止了声。

　　绿毛翻了个白眼：“什么我们、你们的，你现在到底是柳伊伊的人，还是老大的人？”

　　钱彪挠了挠头，对张自低声道：“我错了。”

　　张自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淡然道：“知道谁能带着你干大事，关键时刻站对队就行。并且，用武力只能解决一小部分懦弱的人，真正临到危机时刻，静下心来看清局势和面前的敌人，想好对策，冷静应对才是硬功夫。”

　　“哦——！”钱彪似乎像是听到了金石之言，刹那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惊叹之中还有些难以领会的迷茫。

　　“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耶。”

　　张自一群人现如今在夜兰的原料加工车间给高级员工打下手，这儿的环境比之前的更洁净，流程更标准化，来往员工都有专业技能傍身，随便说出去都是某某大学的毕业生。

　　负责夜兰所有车间的是一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方方正正的脸庞，眉眼沉毅稳重，做起事来一板一眼、细致认真，大事小事都揽在身上，干的明明白白、有始有终，除了工作上几乎不开口说话，能看出来他本身便少言寡语，而非刻意地将自己与这里的人隔绝。

　　有这样的负责人，夜兰车间任何言行举止，都没有乱来的空间。

　　一次中午吃饭，张自举着托盘，在偌大的食堂里瞄准到了夜兰负责人的位置，当机立断走过去，放下托盘，拉开椅子，坐在了安华藏对面。

　　“安总，你怎么一个人吃饭呀？”

　　安华藏有几分拘谨地往自己那边挪了挪餐盘，答道：“等会还要回去工作。”

　　“安总，你是不是以后还要调回夜兰总部呀？你这么优秀，呆在这里屈才了。”

　　“嗯。公司安排在这呆两年。”

　　张自笑眯眯地吃了一口椒盐排条，决定将厚脸皮进行到底：“安总，夜兰总部每年或者每个季度有分销的安排吗？”

　　安华藏长了一张比较传统的男人的脸，和当代炙手可热的新生偶像完全不沾边，却有几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男人的蕴味。他抬眼，带着些正式研究的眼神看着张自，这几天他听说了这个小姑娘拿到了梵宝莉薛总的分销代理权，分成可观，利润昭然，已经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工厂里传开了。

　　“有。”

　　张自笑得更加灿烂，自报家门：“我是隔壁市职高的一名学生，我和我的团队打算在学校里开展出我的化妆品销售线路，资源丰富，实力雄厚，不知道安总你有没有这个意向呢？”

　　安华藏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你多大了？”

　　张自并不想告诉他，只是问：“年龄会是困难吗？”

　　安华藏点点头，声音清朗：“对，我可以和上级领导谈分销，不过如果你是未成年的话，不一定会通过。”

　　张自陷入了沉思，她没想到安总一点儿马虎眼不打，三言两语就同意了她的请求，并且按照他的风格向上走流程申请，确实可能会在“她是个未成年”上卡着过不去。

　　“安总，你有自己的渠道做分销吗？”不走审批程序，像梵宝莉负责人那样的渠道。

　　安华藏拿出纸巾擦了擦嘴，淡淡道：“我不是领导，如果我是应该可以。”

　　张自见状，心下也摸清楚了状况，对于无法办到这件事的人，一再要求他办到是同时浪费彼此的时间，她礼貌问道：“安总你吃完了吗？”

　　安华藏点点头。

　　张自将自己的餐盘放在安华藏之上，拿起两个略显沉重的盘子站起来：“安总你回去忙吧，我送去回收处，我的事要麻烦你了。”

　　安华藏就慢了一秒，眼看着张自拿起来，别无他法，只好冲张自温和一笑：“谢谢你了，你的事不麻烦。”

　　两人分别后，张自掏出一支笔和一张揉得皱巴巴的便利签，在纸上“夜兰”二字后打了个对勾，郑重记上安总的大名。

　　四个大牌，已有两个有了清晰的眉目，还剩下赛灵纯、YUKI、精漾和冰月时代等六个品牌。

　　腊月二十二，离过年还有八九天的时间，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毛总带着一伙人终于闪亮登场了。工厂门外点了鞭炮，厂门口站着赵总、钱领班马领班等一干做办公室的小头目们，冰天雪地里冻着张歪瓜裂枣的脸，望眼欲穿地看着几辆锃光瓦亮的小汽车在炮仗声中徐徐驶来，然后缓缓停下，最后从黑洞洞的车里下来一位矮矮胖胖的男人。

　　毛总面色红润，脚步矫健，说起来话来嗓音中气十足，“大家伙儿赶紧回去，大冷天的等什么！”

　　“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等等又何妨。”

　　“烟我戒了，以后别拿这玩意儿在我跟前晃悠。”毛总一把挡开钱领班伸过来递烟的手，大步迈开往里走，边走边撂下字句：“明天上午政府的人亲自来视察，小赵你都准备好了吧？迎新春的活动安排，务必要给政府领导一个震撼叫好的印象。”

　　毛总不等人接话，又说：“下午冰月时代和碧芙丝的总经理会过来，他们年前要办场线下销量活动，你们记得去招待一下。”

　　赵总平白无故冒了一脑门汗，连声应着：“欸欸欸。”

　　政府视察，何等大事，偏偏半个月前才告知，他着里忙慌地筹备了新春庆，七个节目都是赶鸭子上架，还特地从外地叫来了一个小品班子，这才勉强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要不是这，他才不会叫张自拿捏住。

　　此刻的张自，站在厂里专门辟出来的一块空地上，优哉游哉地看着赵总焦头烂额地忙前忙后，新春庆现场被布置得红红火火，不多一会儿，毛总也大驾光临看彩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