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重逢（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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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梦？”卫怀舟看着她，颇有些认真地道。
“我……”
话到嘴边，闻舒却又犹豫了。
从前她总认为，两个人若是真心相交，那就应该事事坦诚，不该有所隐瞒，但是，事到临头，她忽然悟出一点别样的道理来——有时候，有些事情，不说或许会更好。他们就站在安全的界限里，不往前也不后退，那样，就不会打破现今的局面。
更何况，他们二人似乎还远远算不上交付真心的程度。
磕磕绊绊、颠三倒四说了半晌，闻舒像是再也受不了一样自暴自弃道：“……算了，你别听了，我怕是疯了，我胡说八道……”
她兀自喃喃，眉头紧皱，一副懊悔极了的样子。
卫怀舟自与她相识以来，似乎还没见过她这般无措的模样。从方才她那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他大概可以猜出究竟是怎样一个噩梦了，他不由得失笑，原来自己这段时间的恶霸形象如此深入人心。
看了半晌，他正欲上去抱她，忽闻门外传来了常安有些为难的声音。
“大人，国公爷要见您，说是若您执意不见他，他就要入宫面圣……”
常安适时停声，大约也是觉得这个人真可笑，人至中年，家有一妻一妾还不满足，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还理直气壮毫不脸红。
卫怀舟伸到半路的手一顿，脸色沉了些，道：“知道了，你们先看着他，我随后就到。”
“是。”
等常安的脚步远去，卫怀舟反而将臂膀收了回来，向后退了一步，与闻舒略略拉开一些距离，道：“那个梦……”
方才那番话已经够难为情的了，闻舒现在哪里还听得半个和“梦”有关的话，立刻打断道：“你的事情比较重要，不必管我，你去就是了。”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因过度羞赧而显现的红晕还未彻底消散，然而眼里却又带着几分轻松之意，卫怀舟将这些都尽收眼底，非常体贴地没有再提做梦一事。
他转而正经道：“闻长渊抵押出去的那些赌资我已经扣下了。他在归云居一连豪赌多日，田归必然也是知道的，你的手里应该也掌握着一些证据，凭此，应该可以将他收拾了。”
若真能借此收拾了闻长渊，也就可以报了当年他带着族老从西河来到京城，逼着闻舒交出一半家产的仇。
思量至此，闻舒难得笑了笑，道：“好，谢谢你。”
见她展颜一笑，卫怀舟不自觉也轻松了许多，又道：“若是你如今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帮你。”
闻舒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做比较好。”
闻言，卫怀舟也不强求，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走了？”
刚睡醒就被拖到此处，闻舒已然是累极，也就不端着了，她坐下来靠在椅背上，点点头，无甚波澜地道：“你走吧。”
卫怀舟：……
等了一会，他不死心地道：“我真的走了？”
闻舒半撑着脸，明显没懂他的深意，“你走吧。”
她今日轻扫桃腮，耳着松绿珍珠长耳环，头上也微施珠饰，与冬日里的病容大不一样，一举一动，总是显出些俏丽活泼来。
卫怀舟与她对视片刻，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压着心中的那点不满，转头推门出去了。
他一走，闻舒一个人面对着这空旷而华丽的屋子，视线飘忽许久，终于落在了对面山水画前的净瓶上，素瓷净瓶呈通透翠绿之色，上面只有一支尚且鲜妍盛开的白梅。
净瓶素雅，白梅出尘，两相合宜。
闻舒看着看着，忽然生出无限的惆怅来。
纪家并不是可以长久待下去的地方。一来，陛下怕是有意要扶持纪敦入阁，等纪敦飞黄腾达的那一日到来，京城众家的视线少不得分与纪家一半，那时，凭空多出的一个纪小姐恐怕就要藏不住了。二来，她假死并非只是寻一个舒适的所在悠闲到老，而是为了避开帝后的视线，也是为了不连累卫怀舟。
她这些日派人多方打探，对纪家的发家史也有了不少的了解——纪老太太作为闻舒祖母辈的人，曾与闻舒的祖母交情匪浅，时常有书信往来。后来，她那一支的后辈渐渐凋零了，兄弟姐妹的几个孩子都没能养大，她能将纪敦抚养长大，也是不易。
纪敦的仕途并不太顺利，起先几年，他刚直不阿，不愿意借闻家的势，想要凭自己的真本事走出一条路来，然朝堂的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若非闻首辅暗地里帮衬着，他恐怕不知道已经死了几回了。再后来，他出京外任，怀抱着一颗做实事的心，倒也有不少政绩。
若没有晋王叛乱一事，他再过个几年，也许就能回到朝堂，实现他从十年寒窗苦读时就许下的抱负。
然而，天不遂人愿，晋王叛乱，山河破碎，闻家覆灭，他作为与闻家有那么一点关联的人物，被皇帝排斥在外许多年。现今，他被重启任用，似乎是终于迎来了迟到多年的辉煌人生。
闻舒明白这种等待，更明白这种美梦成真带给人的希望，她并不觉得，自己凭着那张来历不明的纸条的指引，将纪家搅个天翻地覆，就能找出真相，填平自己心中的不甘。毕竟，战乱发生时，纪家与京城遥隔千里，即便真的知道什么内情，时隔多年，恐怕也难以为证。
更重要的是，如果那张字条真的来自于太子，凭他的势力，无论闻舒是否有动作，恐怕局势都会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如果真是这样，他的目的，与其说是将闻舒引去纪家，不如说是他想要闻舒离开卫府，离开卫怀舟。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楼上的人逐渐陷入沉思，楼下的好戏却才刚刚开场。
国公爷与闻长渊所在的雅间都被围起来了，闻长渊还算冷静，就坐在里面一言不发，可能是腌臜事做了不止一桩，早已练就了一副厚脸皮，与国公爷这第一次胡来就被自己儿子捉住的崩溃决然不同。
归云居整座楼都静得很，属下开了门，卫怀舟绷着一脸漠然，缓步走了进来。
国公爷立刻道：“卫怀舟！你究竟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卫怀舟一摆衣袖，坐在了左侧的黄花梨木椅上，对着一旁跪倒在地的一男一女做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而转头看向国公爷，“那得问国公爷，还认不认我这个儿子？”
自古只有老子训儿子，到了他这里，倒有几分颠倒的意味。
国公爷饮了酒，两腮发红，双眼略微迷离，显得有些贼眉鼠目，方才他还借酒壮胆端着身份，对其他人呼来喝去。然而，方才卫怀舟不紧不慢的话在他听来，就如同当头棒喝，将他整个人都打醒了。
别人也许不懂那句话的意思，但他确是明了万分。
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发着抖的指头指着卫怀舟，咬牙切齿地道：“你，你竟然……”
“这两个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卫怀舟没给他装腔作势的机会，直接忽略了他，侧过头问道。
今日跟着他一起来盘查酒楼的是刑部的周显，这位大人年纪尚轻，做人办事十分活络，是个可用之才。
听他一问，周显立刻上前道：“回大人，经过查证，此二人均来自旧院，而且是闻老爷一并来带的。”
一提起旧院，围守此处的官兵不约而同将目光送向了那一男一女。那女子一袭素衣，身形窈窕，有小家碧玉之色，不过，最吸引人目光的当属那双眼睛，笑时含情脉脉，难以忽视。
常安看了半晌，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似的，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也是旧院的？”卫怀舟皱眉问道。
这是在问那个跪着的男人。
众人恐怕也和卫怀舟有着相同的疑惑，旧院是风月场所，从前只听说有女妓，可未曾见过男妓。因此，他们又一同打量起那个男人来。
那个男人生得倒也不错，五官周正，眉目干净，只是，似乎瘦弱了些，也矮了些，若是站起来，估摸着和国公爷差不多高。
被这么多人盯着，他倒也没什么不自在，脸上更无羞愧之色，答道：“是。”
卫怀舟无言片刻，只听周显上前一步，问道：“那你们三人在此，究竟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
人赃并获，还能做什么？
光天白日里，当朝重臣与身陷风月场所的二人紧闭门窗，还能是在做什么？
话问到这里，国公爷的脸面挂不住了，愤然道：“周显，你不要欺人太甚！”
周显压根不怕，报以更大的声音，“圣上已然下令，要严查赌坊，在这酒楼之中私赌更是不准，你们最好从实招来，与那闻长渊究竟勾结了什么！又在谋划什么！”
国公爷一时气得目瞪口呆，在卫怀舟领着人来搜查之前，他确实与闻长渊招揽来的人赌了几局，然后就停手离开了。几局的输赢不过数百钱，放在从前这都不算事儿，可是，现在却被人死死揪着不放。
他环顾一周，自以为明了过来了——恐怕，卫怀舟例行盘查是假，逮住他的小辫子磋磨他才是真。
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就是养不熟！
事到如今，他一想起来自己后继无人就心痛，便不管不顾地大声吼叫起来，“什么谋划什么！不就是赌了几把钱！难道我是犯了弥天大错吗？！”
卫怀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从前也许不是，但是现今，便是闹到陛下面前，错了就是错了。”
“好！好一个错了就是错了！那便让陛下请我进大牢，亲自来审问我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重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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