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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调解室 ...

  •   早上,钟望星还没几个小时的睡眠被枕边的来电铃声破坏。
      醒了的当下他就翻身摸过手机,眯眼看清来电人是林琼华后,哑声接通道:“喂……”

      都没等他慢吞吞地问怎么了,林琼华焦急得要跳脚的声线就直入主题道:“钟招牌,你赶紧来!许愿和王誉吵起来了!”

      “王誉?”
      钟望星微末的瞌睡顿时全无,噌地坐起身,找鞋快步去到卫生间,手机开免提放一边道:“怎么回事?许愿怎么会和他吵起来?”
      不是昨天才做了体检,他今天又来干什么?

      电话那边的确依稀有王誉扩声喊着什么,林琼华沉稳的形象碎一地,长话短说道:“他一大早就在店门口守着了,门上还贴了好多张昨天那杯果茶带苍蝇的照片,堵着我们不让开店,又叫又闹,话越说越刺耳,许愿气不过,就和他对起来了。”
      “外卖自动接单我在手机上关了,但还是进了几个预定单,做不了奶茶,骑手也在这催,什么都一团乱,哥,我怎么办啊?”

      光听林琼华这么描述就能想象现场有多复杂。
      钟望星前一秒还关机的大脑瞬间绷紧一根弦,加快上手的洗漱动作,掬起一捧水随便在脸上揉两把,湿乱着头发奔去玄关换鞋,“你先打电话给外卖的客人看能不能退单,叫许愿别冲动,别动手,我马上就来,让他等我。”

      门哐地一声合上。
      钟望星没有带除手机以外的任何物件,那挂在玄关墙上的包也被遗忘。

      共享电车一路拧到底,甚至还闯了几个红灯,压缩路程地紧赶慢赶,钟望星在十五分钟后赶到了东道坡。

      散落无数照片碎纸的奶茶店外,客流稀疏,能聚集的人都被王誉嚎得酣畅淋漓的嗓门网罗吸引,还有附近的商户在外场抻脖子。
      拥挤的主场内,最让钟望星挂心的许愿已被钱哥护在角落,整个人都格外森然,阴郁的脸色随着王誉意有所指的一字一句愈发的沉。

      “包庇!维护!想吊着我!我都吃出苍蝇了,他不让人停工反思,今天还要人来上班,就怕喝不死人,心都是黑的。别看长得人模狗样,他就是看你们这些年轻人钱好赚容易骗……”

      后面的话已经入不了钟望星的耳了。
      因为他看见,在许愿的手上,有一把用来封锁店门的U型大锁,手握着弯曲部分,套在两根直长锁杆上的重型锁体在阳光照射下泛着银白色的光。
      被拎着,一寸寸向未有察觉的王誉前去。

      钟望星心脏陡然停止搏动,冷汗直起。
      忘了是以怎样的失态拨开身边的人,控住许愿僵直发抖的手臂,连人带锁扯回来,卸下U型锁甩在台阶上。

      哐啷一声后,钟望星不顾一切地吼道:“你疯了!?”

      这一声太突然了,震慑住在场所有声源。
      顷刻,噤若寒蝉。

      站在暴风眼中心的许愿气极涨红的双眼霍然迷离,有种漫长失重后骤然落地的错愕感。
      在他终于确认了那一声把自己拉回地面的怒吼来自钟望星时,全部锐利和阴翳软塌为沙,溃不成军,慌乱张唇道:“哥……”

      “你想干什么?”钟望星钳制着许愿的双肩,瞪着眼睛反复质问:“你要干什么!?”

      不就是被骂两句,他要做什么不能挽回的蠢事?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来,如果钱哥也拦不住人,许愿这一锁抡下去,见了血,伤了人,他要怎么做才护得住他?

      许愿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怎样大的错。
      他缩在钟望星的双臂间,语无伦次:“我……对不起……哥,对不起。”

      险些脑袋开瓢的王誉还云里雾里,看到钟望星即刻揭竿而起,指着人走近:“大家看,就是这个人,就是他……”

      “是我怎么了!”
      钟望星面对王誉三番五次的诘难一直有所忍耐,是许愿,以一己之力把这份耐心逼到临界值,忍无可忍道:“昨晚我们就达成过共识,等医院的体检结果出来再讨论之后的补偿方案,你今天又在这演什么?妨碍营业,侮辱我的同事?”
      他掏出手机,当着王誉的面拨起号码:“你要真这么委屈,那我找警察来听你诉苦好了。”

      王誉怎会怕,他就是对钟望星的光明正大感到吃惊。
      到底谁才是受害者,报警的怎么成他了?

      “好!到时候要赔要罚的,你可别抵赖。”

      手机毅然贴上耳廓,钟望星说:“我不是你,多少我都接受,不反悔。”

      事态像雪滚球,越滚越大。
      许愿不想钟望星认,不甘心他们什么辩解都没找到就坐实了这份错。
      “哥,你别报警。”

      他想抢下钟望星的手机,却遭钟望星反手掣肘,锁住手腕,不能动弹。
      电话很快连通,钟望星冷声说:“喂,你好,这里是不夜山东道坡,有人故意滋事,影响我们店内的运营,可以麻烦你们来一趟吗?”

      后来的青山不语没能开店,但也足够热闹。
      在等派出所的警察过来时,王誉也没有闲着,他插着腰,扬声向12315拨打维权电话,转头又给食品药品监督局致电,投诉举报。
      听他说得天花乱坠,钟望星全程冷眼旁观,随他作妖。

      钟望星明白,王誉从不想息事宁人,哪怕今早王誉没有撞见许愿上班,事情到这一步也是他谋划好的一环。
      那不如就把所有的把戏都端到台面上来吧,无论什么,他都配合接受。

      他只希望,王誉能离许愿远一点。

      出警的车没多久便开上东道坡,在现场了解完基本情况后,就把几人带去了派出所做笔录。

      高悬着庄严警徽的调解室里,双方隔桌分坐两边,一位老民警坐在长桌窄头,形成一个三面围城。
      老民警扫动起挂着一对鼓囊囊眼袋的眼珠子,打量完双方神情,抬起屁股挪近椅子,话术老练,声音粗粝道:“是这样啊,你们这个事咧,没那么严重,建议还是能调解的就尽力给你们调了,以和为贵,把话说开了,争取双方都能放下芥蒂,好吧?”

      王誉是肯定不会第一个卖民警这个面子的,还得是钟望星来:“辛苦你们了。”

      老民警摆摆手,“没有,职责所在。”
      转而又侧向王誉那边:“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调?”
      调解必须基于当事人的自愿,否则无法推进。

      王誉张口就要否决,老民警插话劝服道:“我要再和你重复一次啊,你在外面讲的那个奶茶,和他们这次报警说你寻衅滋事恶意言语那是两回事啊。”
      “饮品里喝到虫,你已经打了食药监的电话,你作为消费者的权益和受到的损伤会由他们来为你维护,我们现在要说的是后面这件事。”

      “监控摆在这里,在场那么多证人,你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他们愿意调解,你如果不调,后续的诉讼还有赔偿你会比较难搞啊。”

      老民警的这番话让王誉把那些老套路咽回了肚子,他死活抓着的谴责点在这起不了用,也用错了地方,法律层面他更处于劣势。
      他只得憋屈道:“调,那就调呗。”

      “嗯。”
      老民警无缝进入调解状态,先逮着王誉顺溜地教育一顿:“案件的细节经过我们都盘清楚了,这个事情还是你做得不对,再气不过你也不能在公共场合大吵大叫吧。”
      “你自己看那个监控难道脸上光彩啊?多影响社会风气,不夜山本来就吸引外地人,你这么一闹,那不是让别人看我们中临的笑话,对不对?”

      钟望星两人坐一排看王誉犹如小鸡见着老鹰,哪还有半点之前那唯我独尊的气场,认怂地点头说对
      老民警又道:“对就要改,人家说了,该他们承担的一分都不会少你的,但你之后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跑到人家店里去撒泼,为难和辱骂人家的店员,能不能行?”

      “还有……”钟望星忽然打断,抬起深邃的眼平视着王誉,补充诉求道,“他要为他的言辞,当面向我的同事道歉。”

      快要和空气融为一体的许愿眼底和心里都是一颤。
      原来,钟望星没有忘记他说过的话,要为许愿讨一句对不起。

      王誉那点小白兔的温和一下破功,败露出怒不敢言的一瞪,待老民警的目光从钟望星那回转过来时,又眨眼间覆上伪装:“那肯定是要道歉的。”
      他旋即对许愿伪善地赔笑道:“对不住啊小朋友,叔叔最近家庭事业都不太顺,心里面烦躁,没控制好情绪,说话太难听了,你别记心上。”

      许愿是没听出哪个字走心了的,不为所动道:“我这个人不记仇,除非太讨嫌。你早上把我店长骂得跟挖过你祖坟一样,就这么完了?”
      前面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今天的账,过不去。

      被人在大庭广众下公然诽谤咒骂了几十分钟,钟望星也是这一刻才知情,望向许愿板着脸仇视王誉的侧颜。
      所以,许愿就为了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要拿锁砸人?

      分不清一点轻重,他不是疯了,是傻了。

      许愿就是想让王誉给钟望星吐一句对不起,即使虚情假意屁用没有,他也计较得很。
      意思够明了,王誉自觉道:“那我也向你这位店长道个歉,不好意思啊,耽误你生意了。你放心,在食药监通知我处理结果前,没有下一次,得到我该有的赔偿我就走。”

      阴阳怪气。
      许愿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钟望星说:“关于赔偿我们一直都是那句话,也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王誉吊儿郎当地仰靠着椅背:“做得到做得到。”

      “话能说得通就好。”
      老民警对这几位的思想教育工作才进行到一半呢,下一位就轮到了许愿,“还有就是你啊小伙子,我看监控里面你手上拿把锁,有点要打人的意思啊,你是想以暴制暴啊?”

      见老民警拿只笔在桌面上缓慢敲着,微眯的眼眶里蕴藏锐敏,钟望星有些心乱了,着急要替许愿解释:“他没……”

      “我当时是有点上头了。”
      许愿抢到发言权,认错格式正确道:“他越骂越脏,我就想采取一些不该有的方式让他闭嘴,我知道错了,之后一定会管理好自己的情绪,端正思想,再不冲动了。”

      这个听上去倒是比王誉那个可信度要高一些,老民警就少啰嗦两句:“嗯,明白就好,我看你长得蛮秀气蛮精神的,怎么火气一上来就这么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板是你对象,被这哥们怎么着了,让我接了个骚扰案件。”

      从被调侃老板是对象开始,许愿和钟望星的脸色就绷不住了,很深妙难言,还要干笑两声捧着老民警这个开放的玩笑。

      让两人尴尬了一阵子,老民警说:“行了,该说得都说完了,心里面长点记性就行,你们没问题了就在调解书上签个字,然后各回各家。”

      签完字被民警送出派出所,王誉转瞬就原形毕露,说:“我建议你们快点回店里做做卫生,别过几天食药监的找上门了,脏得太离谱。”

      嘴欠完就转身离去。
      不是仗着许愿还在钟望星的震怒里没出来,没余力和他唇枪舌战,他不会走得这么潇洒。

      林琼华早被安排回去收拾店里,钟望星也打算今日推迟营业,时间很充裕,他选了个离公交站近的方向,不管许愿要不要一起,自己朝前走着。

      三伏天的烈阳毒辣得不讲一点情面,钟望星束起颈后的黑发,让出林荫道的靠里一半,随后马上被许愿挤进。

      路过一家早餐店,许愿破冰问道:“哥,你吃早餐没?”

      “你觉得呢?”
      许愿无疑问了一个送命题,暗暗懊悔,吞下邀请钟望星去吃嗦粉的话,听他说起今早的惊心动魄:“我接到林琼华电话的时候人还是木的,衣服都来不及换,还吃早餐?”

      钟望星在睡衣方面没那么讲究,是件舒适的衣服就能套着入睡,所以他现下以一身松垮干净的短袖长裤走在街上,也没人能看出半分匆忙和不得体。

      “对不起。”
      这三个字许愿在派出所里说完,出了派出所还要挂在嘴边。

      钟望星没接受他的道歉:“我叫林琼华跟你说别动手,她没告诉你吗?”
      许愿声息更小了,像树枝上的蝉鸣:“……说了。”

      “说了你还……”钟望星拧起眉,又怕自己的表情太严肃,垂头稳了一会,才抬眼心有余悸道:“你知不知道那锁的重量是能砸死人的?”

      钟望星一不走,许愿也停下,老实巴交地给他训:“如果你今天砸下去了,你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钟望星太后怕了,宣泄时就收不住力,语调难免不冷静:“你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当打手的,王誉要骂就让他骂啊,我都不在意你……”

      “我就是在意!”被压制的许愿猝然屡教不改地顶撞出声。

      钟望星猛地怔住,对上许愿偏执且纯粹的双眸。
      和握着那把锁时的感受相同,没有原由,许愿顶撞钟望星的话完全出自于不可逆转的本能。
      连钟望星也掰不过来的本能。

      “我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你,有本事就不要让我听到,听到就不可能算了。”
      “什么人都一样,谁拦都一样,报多少次警也都一样!”

      字字执拗,重撞上逃避的石礁,溅起泧漷的无策慌乱。
      终于,浪势即将没顶,钟望星觉得窒息地嘶喊道:“许愿!”

      许愿根本没有悔过。
      那样会葬送自己未来的事,他竟然,还敢干!

      钟望星被许愿重如千斤的感情逼到死角,退无可退。
      有另一个自己就在此时趁机夺走他情绪的控制权,将他层层围困。

      紧张,恐慌,焦虑,无法承受,担心辜负。
      好多好多的负面消极像无数面摔碎了就只会分裂更多的镜子,最终映射出一个懦弱的钟望星。
      迟早有一天,许愿会跨越层层镜面,得见其中的人,并不值得如此。

      与其那样,还不如及时止损。
      “许愿。”钟望星说:“你以后,不要再来店里了。”

      寸步不让的倔强瞬时偃旗息鼓,变得懵怔。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许愿像是失去了语言和思辨能力,听不懂,说不出。
      他费力挣扎出声带间的阻力,喃语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马路拐角处开出一辆喷撒着降温水雾的雾炮车。
      震耳欲聋的噪音强势盖过许愿的低语,在钟望星眼中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唇语。

      赶不上破解唇语,钟望星一把将许愿拉进怀,用臂弯和覆盖在他头顶的手掌为其撑起一把伞。
      聒噪的雾炮车从他们身边缓慢驶过,凉爽水汽在盛暑高空喷射绽开,飘撒而下,化作一片轻薄的雾,落在一个拥抱上。

      因为在钟望星揽过许愿的一瞬间,许愿也几乎条件反射地伸手圈住了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钟望星这类人呢?他缩在钟望星温热的胸膛里想。
      明明才说完要推开他,又会这么轻易的不忍心,拥上来选择保护。

      雾炮车由近至远,周身空气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钟望星放下手臂,撤步想要退开,退不动,许愿抱得太紧了。

      “许愿,松手。”
      钟望星一手推着他的肩膀,另一只够到背后去找许愿的双手,却摸到两只十指紧扣在一起的手,指节卷曲相锁,给钟望星的腰打了个死结。
      随便他往哪边扯,注定都是扯得动,但扯不开。

      钟望星在不伤到许愿的前提下试了几次,无果,垂首低眸道:“这是在大街上,你别闹了。”

      然而,老天爷都在帮助许愿。
      卡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上午,城市里的人要么没起要么在上班,要么就是怕晒苟在家里,街上根本就找不出几个人。

      许愿占据天时地利,更加为所欲为,就是不撒手,打破砂锅问到底:“哥,你让我不要再去店里,是要辞退我吗?”
      他知道,如果自己是放开钟望星问的这句话,他得不到答案。

      钟望星被禁锢着,不抵抗地反问道:“许愿,你其实是不需要这份工资的吧?”

      “没有啊……”许愿茫然否认。

      钟望星不再相信:“你很优秀,一张画稿的价值就能超过紫薇一个月的工资,真的没必要窝缩在我这。”

      他感觉到,在戳穿许愿经济实力货不对板的那一刻,腰间的力度松懈许多,他一点一点摘下许愿的手,说:“或许,是没必要来我这。”
      这些揣想,从他在许愿手机里看到那条询问稿价的私信开始,就一直存在。

      “你不是专业一塌糊涂,不是找不到工作,不是画Q版赚什么车马费,你从来没有过这些困扰。”
      “相反,你是来了青山不语后,才给自己找了很多麻烦。记配方,干你不擅长的工作,每天和一堆乱七八糟的客人纠缠,没时间画稿,被蒸汽机烫伤拿画笔的手……”

      还有最要命的这一次,很多很多,穷举不尽,连钟望星自己都替许愿觉得累。
      故而,他也擅自替许愿做了决定。
      “许愿,你别再继续了,回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

      许愿顾不及去回忆自己何时掉的人设,脑子被糊住了,只有一个问题,紧抓不放。
      别再继续什么?
      别再来上班?还是,别再继续喜欢你?

      他没能问出口,红着眼看钟望星逃走了,搭上公交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路过半空中一座弯弯的彩色小桥。

      原来,雾炮车经过时,是有给他们留下彩虹的。
      只是钟望星丢下他了,彩虹,也就很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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