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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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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宁小侯同其他五陵少年一般,最感兴趣的莫过于斗鸡走马、赏花品酒,追逐美人。最怕的就是读书作文考功名。
春风楼里最近有一价值千金的清倌,名叫伶欢。伶欢确有动人之姿,但也非绝色,她颇有才情,有些冷淡,不知怎么她那清清冷冷的样子甚得才子墨客的青睐。总之这几个月来,想一睹芳容之人犹如过江之鲫。
宁小侯也听说了这伶欢风姿绰约,便也往春风楼里去了一回。
春风楼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温柔乡,英雄冢。
宁小侯本就长了一幅风流子的好相貌,加之家世煊赫,为人豪爽,故在风月场里很是有名。
春风楼的鸨母春妈妈一看见他便迎了上来,殷勤探问:“小侯爷,可好久没来了,今天来可是为的伶欢姑娘?”
“本侯是听说那个伶欢,不过也不是为她来的。鸣卿在哪?”宁小侯一向爱逞强,最是口不对心!好在春妈妈为人乖觉,便说道:“鸣卿与周公子出去游湖了,现在还没回来,不如小侯爷先同伶欢聊会儿,一边等等鸣卿,如何?”
春妈妈如此顺承人情,体贴周到,再不搭腔反倒显得矫情。
“就。。。。。。照你说的办吧。”
“伶欢姑娘就住在二楼最深处那一间房里,小侯爷请上楼去吧。”
宁小侯随即走上二楼,走向尽头的房间。房门上书着三字:“红袖招”,很是风月意味。
他走进去,有一种很不同的感受,没有青楼的淫靡之气,只有袅袅清香,令他倍感熟悉,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
当他仔细观察房中摆设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某种气氛。
“是什么人?伶欢并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这让宁小侯驚了一惊,同时这个清冷的声音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伶欢姑娘,在下宁琛,表字含璋,请姑娘出来一见!”
他不知不觉竟说出心中所想,如同十六七岁方兴未艾的少年第一次见到心上人一般。
宁小侯清透的声音飘入重重帘幕之后,了无声息的沉默在空气中漫延,久久他仍为得到回应。
他便站在这儿等,大约是一时半刻,也许又像半生那么漫长的时光一样,而他和她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沉入了某种心境里。
终于在那萦绕着香气与不可名状的吸引力的帘幕之后传来了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叹息,伶欢的声音里染上一层薄愁:“是宁琛,宁小侯爷吗?小侯爷风流天成,也愿见妾身如此蒲柳之姿的庸俗女子吗?”
“伶欢姑娘。。。。。。不是这般自轻自贱之人吧。你绝非什么庸俗女子,即便是,在下亦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岂敢嫌弃姑娘呢?”
他说得万分诚恳,眼中的深情直直穿过帘幕抵达伶欢的心房,更何况宁小侯确是风流俊赏,琼姿玮烁,奈何不深陷呢?
“呵呵,是否无情之人都能讲出这般动听的情话呢?”
伶欢突然挑开帘子,直直盯着宁小侯的双眼,如此说道。
这时,宁小侯才看清她,她穿着一件紫色罩衫,内里是淡紫色的高腰襦裙,下摆长长的,迤逦在地上,裙裾上嵌着华丽的镶边,袅袅婷婷别有风致。
“伶欢姑娘对在下有成见?”
宁小侯向她走近了些,脸上带着桃花笑意,语带轻佻却不令人讨厌。
伶欢推开宁小侯越来越靠近的身躯,神色不悦:“宁小侯,请自重!妾身并不以皮肉为生。”
宁小侯向后退去五步,笑容依旧灿烂,“是本侯失礼于姑娘了。”
他虽在道歉却无半点内疚的意思。
“哼!小侯爷不耐烦了,是吧?又自称回‘本侯’了。”
她冷冷地讽刺他。她心中怨他,可这怨里又交杂了一分盼望,这才是她的痛苦,也是女人的悲哀。
宁小侯是久经风月之人,但此刻满心都是伶欢,是征服欲还是真心喜欢?他不清楚也不愿去想,太通透未免煞风景了,再者纨绔公子是不懂得爱的。
伶欢叹了一口气,她突然很想放弃,放弃让这个男人爱上自己。
“宁小侯,请回吧!”她转身欲走,手腕一紧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这片刻的依偎仿佛才是他和她此生唯一的追求。
“伶欢,你喜欢本侯,为什么又要拒绝我?”
他蹙起眉头,眼神紧迫地盯着她。她避开,他又对上,再避开,他便迫她看他,四目相对,真心假意看不清。最后,她还是扭开头躲过他的深情目光。
“这是欲擒故纵吗?”他冷下了声调。
伶欢有种委屈在心头漫延,冷笑一声:“小侯爷深目挺鼻薄唇,正是一副薄情像,妾身不敢相托!”
“本侯。。。。。。负过你?”他语带疑惑,像是试探又像忏悔。
宁琛有一种直觉,他定然负过她,可他从前偏偏未曾见过她,为什么会有这样该死的感觉?
“没有!你我从未在今日之前相遇过!”
她急急地否认,神态有不寻常的慌乱,但他却没看见。
“宁小侯,请回吧。”
第二次下逐客令,口气却软的一塌糊涂。
宁琛闻言不再纠缠,反而抬脚走向门口,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是故意的拖延。终于走到门边,他又停下来,回头与伶欢对视一眼,他是真心却遭到假意。
“小侯爷,伶欢明日在西月湖待君前来。”
“我定会赴约!”
(三)
正值春日,可谓垅外桃花红似火,堤上垂柳淡如烟。昨夜下了点小雨,地上的春草还挂着凝泪般的露水,走上去会湿了绣鞋,但看着煞是可爱。
西月湖上今天画舫格外多,正合了那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伶欢同一群才子文士泛舟湖上,她坐在画舫大厅左侧的一张圆桌边,闲闲地读着一卷书。画舫极大,有上下三层所组成,豪华奢侈地叫人咋舌,旁人定会惊叹它的华美,但伶欢早就习以为常,更何况她的心一直挂在大厅中央的那个身影上。
宁小侯过去对这种聚会游乐一向热衷并且擅长。今天这场游湖冶乐的发起者恰好是他的好兄弟萧景珩,但宁琛这回突然觉得这像是对他的折磨。
“含璋,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萧景珩一把勾过宁琛的肩膀,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没有,我哪有不专心!”宁琛随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含璋你最爱逞强!瞧你一个劲地盯着伶欢,瞎子都看得出你是看上人家了!”
宁琛没有答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陷进去了。宁小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宁小侯居然开始问自己:我不会真的喜欢上伶欢了吧?
当他陷入思考,他丝毫没发现萧景珩已经走开,把地方让给了伶欢。
“宁小侯。”
伶欢轻声唤了他一句。
他适才觉察伶欢已在他身旁了,他拉着她,走出大厅,走到甲板上。伶欢背对着他,垂着眼眸,然后静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伶欢,我想我对你是真心喜欢的。”
宁小侯的真心值多少钱?
她并不稀罕,她开始迷茫自己想要什么了。
“既然小侯爷对妾身真心,那就试试你的真心!”
伶欢突然毫无征兆地跳入湖中。她轻纱的衣物浸了水,变得异常沉重,正把她往水底带去。
宁琛立刻也跳进水里。他忘了什么生死,只记得伶欢在水里,而他必须救她!
来不及再去想什么,他拼命地游向她,终于握住她的手,将她拖去岸边。
伶欢虽喝了几口水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他们衣衫尽湿,宁琛是男人不要紧,可伶欢是女儿家,于是宁小侯脱下外衫将伶欢裹得严严实实的。此刻她脸色有些许苍白,不禁软弱地靠在他怀里,这等楚楚可怜的姿态颇教人怜惜。小侯爷打横抱起她,也不顾路人侧目,径直地走向春风楼。
他抱着她,他们依偎着,身体无限地靠近,但心的距离却相隔千里了不止。
春风楼的鸨母正要出门恰巧看见了这一对璧人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缓缓步入这红尘俗世。春妈妈是在世俗红尘里打滚的人,她看的出宁琛和伶欢之间的情愫,但她不看好他们,因欺骗愤恨而开始的爱情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不容她想太多,宁小侯已经匆匆吩咐:“给伶欢打一桶热水,再煮些姜汤!”
说完他便要抱着伶欢走上二楼,但伶欢突然出声,那声音又冷又脆:“小侯爷把伶欢放下吧。妾身可以自己走的,还是说小侯爷想看妾身出浴?”
后面明显是调笑的口吻,却有些讽刺在其中。他便只得讪讪放下她。伶欢走上楼去,甚至不看他一眼。
等一切停当之后,他也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见到她。
“伶欢,你刚才在做什么?居然就跳下去乐!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她笑了,“小侯爷担心我?”
宁小侯对她很是无奈,又着急又心疼,偏偏说不出责怪的话来,只好看着她。
伶欢被他看得窘了,清了清喉咙:“咳咳,伶欢多谢侯爷相救之恩。但,您的真心,妾身却不敢相信。”
宁小侯听她这般不知好歹,不禁怒道:“你到底要本侯如何?”
“侯爷能否隐去真名,以布衣之身去考科举,若是小侯爷蟾宫折桂,伶欢自当拟身嫁与。”
宁小侯这小半辈子全在游乐打猎,眠花宿柳,怎么去考科举?这不是要他命吗!
“伶欢,科举三年一次,若我一直考不上,岂不是要负你青春!”
她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妾身今年十六,这三年五载还是等得起的。更何况小侯爷,您也才十九,不及弱冠,却终日沉湎酒色,实在不该!伶欢不愿嫁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宁琛这人最听不得美人训诫,而对方又是他所心心念念的,于是便真的答应下来。
从此之后,宁琛便足不出户呆在家中诵读诗书。一开始,他的一群狐朋狗友还来瞧他。想看看一个平日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居然认真地读圣贤书的模样,实在想象不能。
但宁琛坚持了三年,临考前几个月,萧景珩还担心他考不考得上,差点要为他去把京中才子都给下绊子。好在宁琛三年功夫没白费,真叫他考上个探花,他以为伶欢终于要接受他了,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伶欢不是瞎子,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宁小侯的真心她也看的分明。三年里他们向任何一对情侣一样,不争锋相对,不互相试探,伶欢陪着他读书,为他磨墨,偶尔静静地并坐着。但她却不敢去接受他的好,她有时会找不到他,那时她便害怕他是知道了一切,愤怒了,不再见她了。
如果没有一开始的任性妄为,不是后来的恶意欺骗,那么他们是否会快乐一些?但世上并没有“如果”这样慈悲的词。
宁琛的父亲曾找过伶欢,宁老侯爷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没有让伶欢做会阿良。老侯爷用一双洞透世事的眼睛看着她,慈善地说:“琛儿的确不懂事,儿媳你便多担待些吧。只是别累着你自己。”
伶欢不是不知道这场闹剧终须结束,但她不愿告诉他这一切是骗局,是她的报仇,她已经在害怕失去他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