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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听暮蝉(一) ...

  •   她远比陈瑞云想象中更热衷毒术。

      过去,偌大的回春谷里常常只有梅念真一人,那时候她不懂孤独,她只知道她需要伴儿。她不是什么高雅的名士,以清风为友、流水作客,她需要的是玩具,一个能听她倾诉并回应她的玩具。她不要温顺的鸟兔,那些对她而言不过是死物;她也不要暴禽猛兽,它们一旦被驯服就乖得不得了。

      于是她看上了林中的虫蛇。

      在此之前,她一直按照陈瑞云的教导本本分分地习医,后来她发现这些不过是浮于表面的木舟,没有流水的协助,只会停滞不前。而以身试毒,就是那舟下水。

      圈养虫蛇后,她的医术不断精进,师父鲜有地夸赞了她。渐渐地,她发现师父丢给她的那本医书有很多漏洞,那些漏洞不该出现在这样一本绝妙的书里。她开始挑灯夜读,着了魔似的填补漏洞。

      直到有一天,陈瑞云手执长鞭,怒气冲冲地将她的玩具全部捣毁,那时她也像现在这样迎风而立。

      化骨鞭名不虚传,扬鞭时钢针收敛,落鞭时钢针直竖,每一鞭落下,直击人骨。陈瑞云抽了她整整十五鞭,那年梅念真才十三岁。第二天,陈瑞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她爱吃的,她知道师父在对她说对不起。陈瑞云经常这样哄她,每次她都很没出息地原谅了她。

      …

      她面朝小屋跪着,雪水渗透衣料,凉凉地侵蚀着她,让她无法入睡。陈瑞云没有打她,没有斥责她,也没有让她起来,她就这么一直跪着。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陈瑞云立在门内,问:“知错了么?”

      梅念真在风雪中看着陈瑞云,说:“我没错。”

      沉默片刻,陈瑞云用力合上门,带有怒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若你再认为自己没错,那就当我陈瑞云从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梅念真松开紧握的拳头,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下山。

      …

      北风呼啸,黄沙都被掩埋在厚雪下。一人披着黑色斗篷涉雪而行,他牵着马,马上跨坐着一个瘦小的人,看身形像是个孩子。

      寒风吹倒马上人的皮帽,露出张狰狞恐怖的脸,那张脸从额上到唇角都布满了凹凸不平的黑疙瘩。见了风,她立马按下帽檐,低头瞥了眼四周。

      “前面有一家酒肆。”徐清回头对她说,“琼儿,我们先去那歇息一会儿再上路。”

      徐琼扯过纱布,只露出双怯怯的眼看着徐清,点点头。

      小二过来系好马,热情地招呼二人。徐清将断山搁在桌侧,说:“来壶热酒和两碗面。”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再来壶热茶。”

      “好嘞!”

      “施主这把刀从何而来?”邻桌的和尚放下酒碗,饶有兴趣地打量断山。

      这和尚长得凶神恶煞,头顶刻着一道深深的疤,脖子上挂了一串大佛珠,他在飞雪飘舞的边境里竟穿着单薄的布衣。

      徐清言简意赅:“恩人所赠。”

      “看施主衣着,不像是蛮沙人。”和尚问,“边境战乱不断,带个手无寸铁之人多有不便。不知阁下想前往何处?”

      徐清饮了口酒,酒很辣,暖意迅速袭满全身。他说:“中原。”

      “贫僧也想去中原,正愁不认识路。”和尚似乎没有察觉徐清的冷淡,“施主可否让贫僧相随?”

      徐清考虑到徐琼不愿被人看到,刚想推辞,谁知徐琼拽着他的衣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既然同路,多大师一人也无妨。”徐清应道。

      三人互告了姓名。和尚法号绝念,此行回到中原是为了了却一些俗事。

      等再上路时,雪已经小了很多。徐清摘下斗篷披在徐琼身上,她骑了太久的马,大腿内侧磨得生痛,此刻正趴在马背上睡觉。

      除风声和走路的沙沙声外,雪地里就只剩禅杖上的金环碰撞声。徐清在这叮当声中昏昏欲睡,他按着额,艰难地迈动双腿。岂料绝念一杖扫来,徐清背身,用刀鞘拦住这一击。

      “定力不错啊小子!”绝念臂上使劲,徐清被按倒在地,“能抗住我行悲咒和金环杖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徐清被压地单膝跪地,他大喝一声,旋身时拔出断山,发绳上的金珠荡开飞雪。断山刀席卷狂风,劈向绝念,正中他脖子上的佛珠。绝念一脚踏在雪上,一股汹涌的力量震开徐清,不等他回神,脖颈就被金环杖扼住。

      “刀是好刀,天赋也不赖。”绝念收回禅杖,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

      徐清站起身,问:“大师这是何意?”

      “可惜你没有一个好的师父。”绝念说。

      他说的对,不过只对了一半。徐清没有师父,他的一身本领几乎都是靠自己闯出来的。敛辉阁培养的是杀手,万随化从不会为他们安排师父。来到敛辉阁的人几乎都是无家可归的少年,他们被锁在笼里,进行日复一日的擂台赛。这场比赛赌的是性命,谁够狠,谁就能出笼。

      “你学过内功心法,有强劲的内力,可是没有人引导,以至于你不能发挥它十成的威力。”绝念捻着佛珠,“所以你只能一味地用蛮力抗衡。就今天来看,能有如此强劲的内力实属罕见。徐施主,敢问你师承何派、习的又是哪路心法?”

      徐清见他没有恶意,便如实道来:“未曾拜师,内功心法皆是阁主相赠。”

      “阁主?你们阁主倒是个实在人。”绝念了然,“想必你的刀也是他给的吧。传闻敛辉阁阁主万随化手握《万兵之器》的上卷,现如今竟有你这样的弟子,看来传闻不能尽信。”

      自《万兵之器》横空出世后,不少门派投入研制精密武器的行动中。隐月宫和敛辉阁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们掌握大量杀伤力强的武器,因此跻身武林大派之列。许多小门小派纷纷效仿,整个中原武林逐渐掀起研武的热潮,越来越少的少年侠士愿意静下心苦练心法,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瞧不上没有精妙武器的“手无寸铁之人”。

      “大师久居边境,想不到对中原武林也如此了解。”徐清由衷道,“晚辈惭愧。”

      绝念合掌大笑,说:“施主也是个实在人。既然你没有师父,那我做你的师父。”

      他见徐清不语,以为徐清不答应,便拄着禅杖大踏步朝徐琼走来:“若你不肯答应,这丫头我就带走了!”绝念脖子上的佛珠被他扯得哗啦作响,“反正她的天赋也不错。”

      “大师误会了。”徐清负刀前行两步,“只是我所习功法与你不尽相同,怕有所冲撞。”

      “这你不必担心。”绝念说,“我的空相神功1兼天下万法,可海纳百川,又可万汇于一。”

      所谓“空相”,便是“非空非有,在有无中道实相”。空相神功就像一汪水,不论学习者过去学得多杂,最终都能与其完美融合,化为刚柔并济之力。方才绝念将徐清震开那招,便是空相神功中的“虚实相生”,即把虚的内力化为实实在在的劲儿。

      同样,绝念能够在凛冬不畏严寒,也是受空相神功所赐。

      徐清没有过多犹豫,他双膝跪地,郑重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小二,来壶酒!”梅念真挑了个二楼窗边的位子,“再来碟花生米!”

      出谷后,梅念真径直来到中原,所图的不过是中原武林的盛名罢了。

      “哎哟哟,小道士生气了。”窗外一人道,“你看看,你们看看,他这副穷酸样,怎么有脸待在中原的?”

      梅念真抛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她看向窗外,原来是隐月宫的人。

      短发小道士背着把长剑,踮着脚怒道:“我师父在这,我不在中原在哪?”

      方才那人又说:“你师父?”他问左右的师兄弟,“长风道长是吧?二十年前说他有点能耐尚且说得过去。现在嘛,就是一干巴了的木棒,又老又脆!”

      “休辱我师父!”小道士沉不住气,拔剑就刺。

      酒馆里的客人议论纷纷,梅念真抿了口酒,听到一人说:“啧啧,张宫主的儿子又在找人麻烦。”

      另一人咂吧了一下嘴,道:“你也知道人家是宫主的儿子。张灼嘛,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仗着有他老爹撑腰,横的很!听说张宫主最近又给他造了个新武器,叫什么来着——”他挠着头思索。

      “寒月悲笳2!”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听说啊,这玩意儿能当剑使,还能放暗器,吹出来的曲子寒意砭骨,邪门儿的很……”

      “啪!”

      梅念真把银子拍在桌上,道:“小二,结账!”她咬碎嘴里最后一颗花生米,翻出窗外,落在一群围观群众的后面。

      张灼等人正嘻嘻哈哈地逗着小道士玩,小道士却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他又羞又恼,剑招越发凌乱。

      梅念真把手中的筷子掷出,钉在张灼脚边。张灼愤愤道:“谁?是谁在背后对本少爷下手?”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围观群众自动让出一条道,“梅念真是也!”

      张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梅念真,不屑道:“黄毛丫头也敢对你爷爷下手。念你初犯,这次我饶过你。”

      “多谢小宫主饶恕。”梅念真谦逊地说,“不过也请小宫主大发善心,向这位道长道歉。”

      小道士无措地看了眼张灼,谁知正巧与他对上了。张灼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可置信地对梅念真道:“既然你知道隐月宫宫主是我爹,就不该说出要我道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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