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稿》银那达珈

9、02

　　春日的午后，阳光明媚透过绿意盎然的枝叶照过来，光影斑驳地洒在花石纲铺造的地面上，让人感到温柔又慵懒。

　　凉亭的石凳上坐着好几人，毕竟都是自己画过的角色，虽从漫画变成了现实，但样貌她都还是熟悉的，也能叫出名字。

　　不过此时，她眼里只能容下那一个人。

　　她踮起脚尖，目光穿过人群，朝那人望去，带着几分急切，几分渴望，几分期盼。

　　他身形颀长，玄色的窄袖翔云劲服被阳光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黑发以镶羊脂玉的鎏金冠固定住。略显锋锐的剑眉下，眼神深邃，似有星河。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没甚么君子仪态，整个人却看着像未出鞘的宝剑，锷霜凛凛，匣风凄凄。

　　那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挺拔如苍松，骄傲似烈阳，无所畏惧，英姿焕发，没有承受过亲人骤然辞世的锉刀悲痛，亦没有历经过血染沙场马革裹尸的战乱之景。

　　少年意气时，是无拘无束的风，越过重重山影，趟过万里波涛。

　　他还是这般好的年华，真好。

　　像一切爱情故事初见那样美好，他们之间也有着冥冥中天注定的缘分，心有灵犀地，他似有所觉地转头过来，漆黑的眼眸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墨，一点一滴地滴进林云熙的心中，给她带来一股近乎颤栗般的雀跃与欢喜。

　　这一秒，四目相对，情波流转，万籁俱寂。她心里好像有甜化了的蜜糖，想拿五光十色的玻璃纸温柔地给包起来，妥帖放在柔软精致的香囊里，天天带着，日日藏着。

　　这样的幻想也就只停了一秒。

　　下一秒，他眉间蹙了蹙，面上似有不快，眼睑微垂，目光也转向了别处。

　　林云熙：......

　　她沮丧地低下头，手心的锦帕被揉捏得起了褶皱，半是安慰半是委屈，她对自己说道，

　　没关系，他还不认识我呢。

　　“二哥，这姑娘好像在看你呢。”五皇子笑得狡黠，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调侃之意不言而喻。

　　“怎么，难道让我看回去？”萧奕轩眉梢挑起，他看向五皇子，眼神似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抹看破人心的犀利。

　　“看把你能的，二哥也是你能调侃的？”

　　三皇子折扇一抚，不轻不重地点在五皇子头上，引得五皇子怒瞪。

　　“再说你二哥方才已经瞧过那姑娘了。”

　　“诶？”五皇子瞪大眼睛，扯着三皇子的扇子不放，“三哥快给说说？”

　　“有什么好说道的，”三皇子目光同情扫向亭外那姑娘，语气笃定，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萧奕轩耳朵动了动，手里把玩着石桌上的棋子，眼神分毫不移。

　　“无聊。”

　　身为天家子，从小到大姑娘们的含娇带怯，暗送秋波他也没少见过。但那女子甚是大胆，寻常家姑娘便是一早芳心暗许，也绝不会这般目光直白，视线火热地盯着男子瞧。

　　但她的目光是那样灼灼，那样炽热，浓烈到他完全无法忽视，遂抬头瞧了一眼。

　　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容貌清秀，一双杏眼天真又烂漫。

　　只是......她似乎认识自己？

　　萧奕轩确信，自己的记忆力从未出现过这女子，但她眼里流露出的熟悉和亲昵感也并不作假。

　　有些古怪，不过他也没打算深究。

　　嘉敏郡主那样的女人一个就够了，他可不要被第二个狗皮膏药缠住。

　　不能承受生命之重，太可怕了。

　　能被选来做秀女的，不说有倾城倾国之姿，也都是天生丽质，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此番薄粉敷面、杏面桃腮，与这满园的桃花粉嫩相交映，自是美人如画，风光旖旎。

　　一旁的大皇子也来了兴致，他招手一挥，朗声笑道：“可有善才艺者，愿献之？”

　　当今大皇子是皇后所出嫡子，身份显赫又样貌不俗，还自小锦衣华服仆从环绕，一身通体贵气逼人，即便是刚入宫的秀女们也能看出此人身份不同。

　　只是在这宫中行事，一遭踏错便会万劫不复，贵不在做对而在不错。秀女们纷纷转头看向领队的姑姑，希望她能给一二提示。

　　“大皇子安。”

　　“奴婢是储秀宫管事容月，此番是带秀女们前来御花园采集露水，听闻殿下们至此，特带秀女们来给皇子们请安。”

　　后容姑姑又向剩余几位皇子逐一行礼问安，秀女们才恍若回神，也都亦步亦趋地行了礼，声音无不是娇莺啭啭，嘤然有声。

　　“臣女为左都尉使之女何软软，善古琴，愿为皇子们献曲。”

　　人群中一位貌若西施，身如垂柳的少女款款而出。那少女盈盈抬头，眼尾一点潋滟的红痣，水艳艳的一片，是那种我见犹怜的无辜与清纯。

　　林云熙对何软软不可谓不熟悉。这是原书中戏份很重的恶毒女配，也是男主早期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是横跨在大皇子和林家大小姐爱情桥梁之间挥之不去的阴霾。

　　而此时即将上演的便是原书中那段我爱你你却爱她的狗血虐恋的开端——男主和女配的定情之曲。

　　古朴深沉的八尺长琴被四名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抬了上来。

　　“以炼丝为弦，以焦木为身，旷古之琴，风流名器，大哥素来爱琴如痴，没想到这次这般舍得。”

　　三皇子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大皇子珍藏的古琴。他理了理衣袍，故作叹惋道：“也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把古琴又算得了什么。也就二哥是铁树不开花，识不得情滋味。”

　　小顺子将新倒的茶水摆上，萧奕轩一饮而尽，淡淡道：“是吗？我只看到，孔雀开屏，骄矜自傲。”

　　小顺子举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哆嗦地在杯中晃了晃，掀起一阵涟漪又绕回杯中。

　　呼——还好还好，茶水没事。但这位祖宗是真的口无禁忌，什么都敢说啊！哎，做奴才的命苦，心更苦哇。

　　要是大皇子听到萧奕轩这般不客气的评价，不说大发雷霆至少也会夹枪带棒地回讽几句，只可惜他现在被美人迷得神魂颠倒，完全没注意到这边谈话。

　　何软软婉婉落座，衣摆轻垂，露出纤纤白皙玉指，抚上琴弦，婉转动听的琴音便绕梁而出，悠悠扬扬，情韵汩汩。

　　一曲完毕，琴音犹在，大皇子意犹未尽，看着何软软的深情仿佛粘稠地可以拉成丝。

　　这就是原书男主，最后继位大统，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男人。

　　林云熙实在没眼看了，用风流倜傥掩饰多情花心，用母族势力盖过才疏学浅，用私通外敌掩饰技不如人，这样的渣渣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作者君亲定为男主。

　　她曾经借着原书漫改师的身份便利和原书作者恳切交流过，却只得到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回复——

　　市场需求，一切为剧情服务。

　　因为这句话，所以她心爱的郎儿明明光芒耀人却珍珠蒙尘，明明心怀大义却不得善终。

　　可恶！实在可恨！如今回忆起来，林云熙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她怜惜地转头看向心上人，眼里的温柔与疼惜似可以抚平一切伤痕。但是为什么二皇子好像带着石凳又离自己远了两寸，表情冷酷得好像全身上下都写着‘莫挨老子’几个大字呢？

　　应该是错觉吧。

　　或者是觉得他的大皇兄当面与女子调情，太过不堪入目了。

　　对，肯定是这样的。

　　与其他秀女们或羡慕嫉妒，或跃跃欲试不同，林云熙此时淡定而立，心中稳如老狗。画了几十遍分剧情的她对接下来的剧情了如明镜。

　　只听何软软娇娇怯怯地说道：“大皇子莫要夸我，臣女才疏学浅，方才不过是抛砖引玉。要说京城中琴技一绝的高手还应是林侍郎家的千金林云然。”

　　“哦？”大皇子略有不满，只是这不满并非对何软软而起，“我倒是好奇，是哪家小姐如此争强好胜，将名声传得人尽皆知？”

　　大皇子不屑地扫向剩余秀女们，被何软软一首琴曲打动的他，此时全在新鲜尽头上，自然护爱人心切，掷地有声道：“星辉安敢与皓月相争？”

　　皇子威严而至，众女无不胆颤心怯，惶恐地低下头。不过林云熙低头，实在是因为被这辣眼睛的剧情刺激得鸡皮疙瘩起得太多了，需要低头简单自我疗愈一番。

　　之前看小说和画漫画时她对这些无甚感觉，虽没一众书粉深情高呼大皇子又帅又酷那样痴迷，但也没有真人实景展现在自己面前这般刺激到感觉隔夜饭朝不保夕。

　　她有点自我怀疑，自己当初究竟是拥有怎样一颗强大无比的内心，才面不改色将这部漫画连载了三年，还给了大皇子一张精致如刀削的脸庞。

　　唯一的可能就是......编辑给的太多了吧。

　　打工人面对生活妥协再正常不过了，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如今面对这样狗血的台词和画面，自食恶果，她真的——悔不当初啊！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就是女主出场，技压群芳，打脸众人，却被心上人大皇子盖棺论定为哗众取宠的虐恋剧情了。

　　想到这里，她饱含歉意地看了一眼旁边不卑不亢站着的林云然，她迎风独立，神态自若。

　　呜呜呜，我画的女鹅好美，可惜女鹅的剧情太虐了。千万要原谅她，她也只是个卑微的剧情搬运工小画手。

　　林云然一步踏上前来，临着大皇子危危逼视的目光，她落地有声道：“臣女姓林，名云然，有幸承得静水阁采莲大师古琴技艺一二。大师常言，以琴会友，闻音识人。不敢说琴技出尘，一比试之，还望何小姐不吝赐教。”

　　不愧是女主，出场自带光环的天选之人。她话音刚落，周围议论就云云而起。

　　“竟然是静水阁！那可是是皇家御用的古琴教坊，里面的琴师无不是精通音律，深得皇帝赏识，这样的大师怎么会收一个官家小姐做外门弟子？”

　　“我记得为防琴谱外传，坊内琴师是不允许外传琴艺的。难不成这林云然敢当大皇子面撒谎吗？”

　　“怎么会？如果是采莲大师就不意外了。当年采莲大师一曲《梅花三弄》令先帝潸然垂泪，特被赐予‘一品琴师’的称号，不必遵静水阁规矩。”

　　“这么说，现如今林云然京城第一琴的称号是真的咯？能让采莲大师看中的人，古琴上的造诣定然不俗。”

　　林云熙看着林云然走到古琴边，她眼中的自信与骄傲耀眼生辉，不过这当然不妨碍眼瞎的大皇子继续虐妻。

　　她知道大皇子下一句便是，让人给林云然换琴，他珍贵的古琴，她不配弹。

　　哎，要是这是大女主爽文就好了。

　　古早虐恋的小说剧情，还真是乏味如白开水般平淡无奇。

　　“慢着。”

　　果然，下一秒她便听到亭上之人冷冷出声。
　　只是这声音不似大皇子那样高亢洪亮，是磁性的、慵懒的，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与撩人。

　　“这嗡嗡作响的靡靡之音，大哥喜欢也罢了。但为此对女子不依不饶，就有失身份了吧。”

　　林云熙愣住，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亭内一人原是坐着，现笔挺而立，他剑眉入鬓、目如朗星，端看着便叫人觉得是顶天立地的少年好郎儿。

　　这是，她心尖尖上的二皇子，她苦恋三年的男人，萧奕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