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稿》银那达珈

2、01

　　林家书房是西面朝向，落日刺眼的阳光透过纸窗时还带着令人灼热的温度，令人汗意微起。

　　这位朝堂之上向来脾气好，以“和稀泥”著称的礼部侍郎林甫仁此刻是一副风雨欲来的冷刻肃面。

　　面前是自己的二女儿，此时衣衫凌乱，脸色煞白，却身体滚烫汗水浸湿鬓角，一看就知是病得厉害。

　　而他眼神里的冷意却未减丝毫，语气近乎冷酷，

　　“跪下！”

　　林二小姐怯弱惶乱地帖服在地上，她懦懦欲言，却因止不住的泪水而哽咽难喘，人已经有点进气少出气多了。

　　林老爷一字一顿，“说，你是怎么掉进荷花池的？”

　　“今日是郡主赏花宴，唯你一人掉入荷花池中，丢尽了我林家的颜面。三月初即是关乎林家未来大选，你可知今日之举不仅败坏自己名声，亦让家中姐妹蒙羞。教养嬷嬷该是教过你，贤良淑德才是女子珍之重之的品质。”

　　“我林甫仁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眼界薄浅的女儿。”

　　目光的逼视在如刀搅的字字句句中加重，林二小姐就如同秋风中随着粗垢在地上卷浮的枯叶，身子摇摇欲坠，最终一软倒在了地上。

　　“老、老爷，二小姐晕过去了。”旁落里服侍着的一位老嬷嬷难得的生了几分怜悯，”要不，先请府医吧。”

　　林老爷面沉如水，到底是没娘养不争气的庶女，上不得台面。好在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有几分病西施的姿色，好讨男人欢心，加之性格唯诺好得控制。此次大选若能被圣上收入宫中或是指给哪位皇子入府为妾，自己仕途上的增砖添瓦是少不了。

　　眼下自己这丢人的女儿还是有用处的，他神色稍敛：“带小姐下去吧。”

　　奴婢们还未上前，地上之人突然动了动，慢慢撑起身。她神情迷茫，举止却不像之前一般怯弱，坦然望向一派威严站在自己面前的林甫仁，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和求知欲。周围服侍的人面面相觑，饶是见惯朝堂风云争斗的林侍郎面对便宜女儿的懵然也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烧坏脑子了？

　　众人不禁这般猜想，周围静默一分钟，书房里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氛渐渐蔓延开。悠悠转醒的林二小姐也没四下张望，只神情温软地看着林老爷，眼里还带着久哭后的几分水气，看上去乖巧又惹人怜爱。

　　但其实唐染，或者该叫她林云熙，此时心里乱糟糟，如果可以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映照下来，大概就是——我是谁？我在哪？这是穿越了吗？

　　她没有一丁点关于这副身体的记忆，只知道自己四肢无力、头痛欲裂，双目昏花，还在发热，醒来时更是面着地板，也无人上前搀扶。除了能猜测原身人缘可能不太好，或是犯了错在受罚，她对周围情况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多说话，毕竟多聊多错，面前之人看着虽不良善，但似乎身份最高，那望着他总没错。

　　对，就看着他，盯着他，这样很好，以不动制万动。虽然已经盯了一分钟的林云熙有点眼酸，也有点心慌......

　　“你可知错了？”终于头顶高高站着的林甫仁发话了，但这严肃诘问的话语对于林云熙如同赦免之言。

　　感谢老天，终于有人说话了。虽然不知道这位中年大叔在问什么，但这是个机会，是一个了解现状的契机。林云熙拿出毕生演技，想要挤出两滴眼泪，无奈干涩地双眼完全不给面子，她只得退而求其次，以袖掩面，干嚎两声，“呜呜呜，知错了。”

　　她从袖子的缝隙处偷偷往上瞄去，那位中年大叔依旧严肃似乎对她的表演完全不买账。

　　这可不行。

　　再这样被动下去，自己也只能被那中年大叔牵着鼻子走，更何况原主十有八九也是因他而死。

　　林云熙咬咬牙，突然站起身，“如若不信，我便以死明志好了。”

　　这声音哀婉悲切，悲痛欲绝如同悬崖上被折断双翼的雏鹰在做最后的挣扎。她又望了一眼林甫仁，这眼神是那样的依依不舍、悔不当初，似乎为自己做错的事情感到懊悔心痛，又隐隐对林甫仁含了几分念怀。

　　然后她的目光聚焦在书房里最粗最大的书架上，那里摆满了古籍珍玩，一看就知是收藏人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价值不菲，但林云熙的眼神却似乎把那里当作自己最后的归宿。

　　果然，下一秒她朝着那书架冲了过去，视死如归的架势宛如断了线的风筝。

　　“拦住她！”

　　即使在训诫女儿时都习惯性端着架子的林甫仁此时仪态全失，他面目圆睁，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身体也下意识朝着林云熙方向走了几步，手上做出拦截的动作。可惜人到中年的林侍郎体力和反应力都跟不上，只能徒劳地看着。

　　几个身手敏捷的丫鬟冲上去，保住了林云熙，但没拦住她那火箭一般的速度，小姑娘们抱作一团，一起摔在了书架上，那本就琳琅满目的书架自然不堪重负，轰然倒地，古董珍玩哗啦啦碎了一片，书籍也乱糟糟地折在地上。

　　这折的哪里是书，碎的哪里是花瓶，这都是在戳林甫仁心窝子啊！

　　“放肆！放肆！”

　　林甫仁怒不可遏，“还在等什么？把二小姐拉下去，禁闭一个星期，《女戒》抄一百遍。”

　　丫鬟们叫苦不迭，拦了人，摔了跤，还触了老爷的霉头，只怕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林甫仁不会对女儿怎样，但若把火气记到自己身上，收拾个把下人也就是一句话发卖的功夫。她们赶紧勾着头，把林云熙架出去。

　　被架着完全不用自己走路的林云熙还在卖力表演：“呜呜呜，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相信我啊！”

　　“滚滚滚！都给我滚！”林甫仁毫无风度地拂袖，书桌上的东西被一下子扫到地上，他人也一下子沧桑了许多，最后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颤抖。

　　他的古籍！他的画册！他的珍品！要命啊这是！！！

　　“小姐，这下可是闯了大祸啊！那些字画是老爷平时的心头好，这下损伤了大半，可比你掉进荷花池的过错还大呀。”

　　“可不能这样说，女儿家的闺名何其重要？那日在荷花池虽然都是女眷，但都是看我们小姐笑话的人，落水之事估计早就宣扬得人尽皆知了。不过小姐可万万别想不开，林府清誉在外，旁的人顶多背地里嘲笑一下，小姐是要参加选秀的人，前程还在后头呢！”

　　“对呀，听说这次选秀主要是当今为皇子们选妃，那可都是人中龙凤，小姐这般漂亮，又是侍郎之女，说不定就被哪位看上求了侧妃之位，再不济侍妾也是好的啊！”

　　“都是小姐命苦，白姨娘去的早，留小姐一个人孤孤零零。夫人成日礼佛，后院事务一概推给花姨娘，这些年任着海棠阁那位作威作福。”

　　“就是，同为庶女凭什么三小姐那么嚣张啊！郡主的赏花宴都不知道收敛，若不是她嫉妒小姐被夫人赏了簪花推搡了一下，小姐也不会因为站不稳落水了。还是大小姐反应迅速指挥下人救了小姐，还贴心地让人拿了披肩。刚刚在书房，小姐该说出来让老爷主持公道才是，这样老爷肯定不会怪你。”

　　“嘘，新来的吧，真是胆大包天，怎么能妄议主子！”

　　......

　　离开书房后，左右无旁人，下人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林云熙旁敲侧击，也从这些人的话中推出了一些细节，林府一共三位姑娘，海棠阁花姨娘所出的三小姐仗着生母执掌中馈嫡母不理事，在府里嚣张跋扈，时不时会找原身一点麻烦，今日原身受训源头似乎也是因为这位三小姐，而大小姐是夫人所出据说是位顶顶和善、好相处的人。

　　林云熙隐约意识到自己是穿书了。

　　“林侍郎、荷花池落水、林府三位小姐、海棠阁花姨娘”这几个关键词都和前不久她在护士姐姐强烈推荐下看完的一本狗血虐恋小说《云情然然》雷同。

　　故事是以她现在身份的嫡姐林云然视角展开，讲述林云然在选秀中脱颖而出成为大皇子妃，与大皇子一众七窍玲珑心的小妾斗智斗勇，在经历过庶妹暗害、白月光诬陷，恶毒侧妃折磨，刁钻婆婆为难等九九八十一难，受过大皇子宠妾灭妻、冷落家暴、受伤落胎等断情绝爱之苦，终于赢得大皇子的心。

　　最后，她与大皇子成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模范夫妻，双双登了上帝后位。

　　这本书的开篇就是讲恶毒女配林云萱在荷花池暗害三小姐林云熙落水，自幼体弱多病的林云熙也因高烧生病去世，原身只是这场轰轰烈烈的你爱我却伤害我的古早虐恋文里一个出场即去世的炮灰，成为女主扳倒女配证据中不足为道的一个。

　　林云熙是住院时候被主治医生叮嘱不能玩手机，无所事事才吃了护士小姐姐这波安利，翻开了这本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本以为是一篇宅斗爽文或者宫廷谋略文的她完全是凭借着对女主一定会翻转人生，反虐男主的一腔孤勇的信念才坚持看了下来。

　　直到大结局时候，看到女主为往日遭受的种种磨难恨男主到“眼眶微微湿红”，男主再用一句“让你受苦了”就得到女主毫不犹豫的原谅后，林云熙实在遭不住，被气到两眼翻白，在医院病房怒呼——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然后一背气撅了过去，就再醒不过来了。

　　也许是医生觉得她身患绝症无药可医，于是给她推荐这样看可辣眼睛，读能呕心血的奇葩小说，想用这种“以毒攻毒”的方式产生点医学上的奇效。

　　奇效当然是有的，只不过是玄学上的，毕竟她以另一种方式开启了自己新的人生。

　　但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只要回忆就能让人抖三抖的小说世界什么牛鬼蛇神会没有？那天白捡的小命说不定就不保了。

　　“我尽量苟活，有机会......再帮你报个仇。”林云熙在心里默默对原身说。原身就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被父亲骂成那样都没有提及三妹推自己之事，可见是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但身份、地位、权势样样没有，太过良善在这个大乱斗的世界是活不了多久的，若是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或许能够安稳长大。

　　“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至少能找个爱护你的父亲。”

　　“放心啦，根据穿书定律第十七条，你来时候没有原身的记忆和灵魂，就说明她已经找到安稳的去处了。”

　　一个可爱的娃娃音在脑海中响起来。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