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神明》温似

93、扼住要害

　　穷极境中，七彩云霞不分天地，不论昼夜。

　　息衍阖目悬立在半空中，正与那看不清面容的穷极之躯相向而立。

　　无樾与星眠各据一侧，相向而坐。

　　星眠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息衍，徐徐开口。
　　“以穷极术炼造躯体，数万年来尚属首次，故而无人知晓换躯的过程中会发生何事，无樾自会助你将魂灵融入穷极躯，我也会从旁协助，保穷极术运转顺遂，但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息衍沉声道了声“好”。

　　无樾和星眠对视一眼，默契点头，像是早已这般配合了许多遍。

　　及至此时，换躯之术正式开启。

　　两人双手合十于胸前，而后指尖翻飞，捏起法诀，随着金色的微光在指尖亮起，两人四手高举过顶，又以极慢极慢的速度向两侧展开，如同巨鸟羽翼初展，有包罗天地之势。

　　指尖金色的光华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以息衍和穷极躯为中心，一轮金色光晕也随之绽开，将两人包裹其中。

　　光晕外，无樾和星眠手势继续变幻，双臂缓慢划动，最终一人上下竖指天地，一人左右平分阴阳。

　　随即，一道金光从息衍眉心射出，直直刺入穷极躯那看不清面容的额间。

　　***

　　蓬生碧内，巳湮如往常一般在溪边垂钓。

　　垂钓需心静，可不知为何，她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潺潺溪水从脚下流过，又在起伏的石头间激起朵朵水花。昔日，巳湮甚是喜欢这声音，觉得十分悦耳，可现下这水声却让她心生烦躁。

　　今日息衍换躯，想来已经开始。这般难以抑制的心烦意乱，让巳湮不由有些担心他。

　　而就在她出神之时，远处突然传来吱吱的惊呼！
　　……

　　今日宿尤没来，吱吱便独自在湖边嬉戏。正玩着，她莫名感觉眼前的水有些模糊。
　　眨巴眨巴眼，再看湖水，还是像蒙了一层黑糊糊的东西。她又揉了揉眼，那黑色雾气仍是未退。

　　“嗯？”
　　吱吱纳闷地俯身，定睛一看，双眼陡然瞪得老大。下一瞬，她突地蹦起，惊慌失措地朝着小楼跑去。
　　“姐姐姐姐！水不好啦！”

　　巳湮被吱吱远远几声喊回神来，离得太远，模模糊糊只听见个“不好啦”，正想到她身前询问，一转眼也愣住了。

　　脚下的溪水不知何时竟氤氲起淡淡的黑气，丝丝缕缕，几不可察。而前段日子里，巳湮已和秦久犀一同见多了这个东西。

　　煞气！

　　重荒，竟这么快便卷土重来了？

　　可蓬生碧中又怎会有煞气？

　　思索间，吱吱已经来到了她身边：“姐姐，湖水不好啦！”

　　巳湮举目望去，只见远处湖中虽尚未升腾起浓厚的煞气，却已明显不如先前清澈澄净。

　　蓬生碧中生机盎然，怎会突然之间所有的水都染上了煞气？

　　且一直以来，自己所见到的被煞气侵蚀的皆是活物，如今……竟能溶于水中了？

　　她苦思不解，想起息衍还在冥界，不知现下换躯进行得如何了，亦不知眼下这般情形在冥界是否也有出现。而若出现，月上宫和六部之人又是否有暇应对？

　　“你先回屋里，暂时莫要出来，也莫要靠近水源！”她速速叮嘱了吱吱一声，便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
　　……

　　来到冥界，巳湮原本是要直奔月上宫，脚下一顿，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里，正是冥界烬流河所经之处。

　　而在离烬流河尚有段距离时，她便看到有冥差驱赶着亡魂从烬流河的方向急匆匆过来。那些被驱赶的魂灵，此刻也皆是满脸惊恐。

　　巳湮眉头蹙起，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之前息衍说过，烬流河是净度部用来净化亡魂的，有渡厄之效。如今连烬流河也被煞气浸染，对净度部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继续往前，不等来到岸边，她已经听到了痛苦的哀嚎声传来。一群冥差围成了个大圈，正对着几个刚从烬流河中爬出的亡魂施以净魂术。

　　烬流河中出现煞气时，冥差们发现得早，立刻便将河中与两岸的亡魂驱散。
　　虽有少数几个仍不慎被煞气所侵，但好在并未太深，以他们的道行辅以净魂术，暂时还是足以应对的。

　　巳湮见此没再多留，转头马上朝另一处赶去。

　　月上宫外，宿尤扛着慑魂刀在门口来回踱步，一边警醒着周遭，一边又不时朝殿内望去。

　　隔着殿门，他可以看到包括老爹在内的六部主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从冥主带着息衍和那位星眠姑娘进入秘境中，到现在已经大半天了。他一直守在殿外，寸步不离，而心绪也从一开始的沉稳平静，渐渐变得浮躁担忧起来。

　　他正努力平复心神，一抬眼，一道闪电骤然射来。

　　“巳湮？”待他看清面前之人，大感疑惑，“你怎么来了？”

　　巳湮见他扛刀守在殿外，便压低了声音：“如何，仍未结束吗？”

　　宿尤摇摇头：“没有。”见巳湮脸色少有的沉重，又问：“发生了何事？”

　　“重荒死灰复燃了。”

　　“什么？！”

　　“就在方才，蓬生碧与烬流河的水中都出现了煞气，我怀疑是重荒残部动了手脚。”她沉声道。

　　“水中？！”宿尤也从未见过煞气溶在水中。“可是，”他转头看看殿内，“换躯仍在进行，主上进去前千叮万嘱不能让人打扰……”

　　巳湮也看向了殿内沉寂无声的六人。

　　这段时日她过得确实悠闲了些，可身为天机宫大祭司的雷厉果断却并未消失。事态紧急，平日里做主之人此刻皆在殿内，巳湮稍作思忖，心中便有了章法。

　　“你就在此处守着，无需惊扰他们。我先去人界看看，若也是这般，那我大约知晓源头在何处了。”

　　她的镇定也让宿尤冷静了下来：“好！”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从衣襟内拽出一个哨子递给巳湮，“我娘今日在人界，你若需要帮手，吹响哨子，不论在哪她都会尽快找到你！”

　　“好。”巳湮也不客气，伸手接过。

　　离开前，她再次叮嘱：“莫要惊扰他们，若换躯结束我们仍未回来，你再告诉他们。”说罢不待宿尤应声，便又化作一道电光飞去。

　　宿尤望着那转瞬即逝的紫光，深吸一口气，立时又打起精神，稳如泰山地站在殿外。

　　而之后的数百年，他也常常站在这里，望着那道光芒消失的方向，慨叹不已……

　　***

　　一来一回，当巳湮再次回到蓬生碧时，煞气已弥漫地更甚了些。
　　吱吱法力稍弱，即便躲在屋内，此时也受煞气影响，已经有些不适。

　　“姐姐……”她蜷在榻上，忍着身体中的异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巳湮。

　　巳湮蹙着眉，本想拍拍她的脑袋安慰她两下，手刚伸出又缩了回来。
　　“我需往人界去一趟，你便在此处，不要害怕，也莫要乱跑，”她俯身看着她，轻声低语，“等我回来，或是息衍和宿尤来了，就没事了。”

　　“好……”吱吱怯生生地应下。

　　从屋内出来，巳湮回身双手向下一震，蜿蜒的雷电从掌心延伸至脚下的地面上，又分别向左向右蹿出，最终合围成一个圆。
　　随即，以此圆为根，雷电又从地面伸出，如同拔地而起的藤蔓不断向上生长，最终在小楼上空聚拢。

　　整栋小楼，便被这个雷电的结界罩在其中。

　　这是她近日闲来无事新练的术法，既可作囚困之用，也可净化内里的煞气。只是没想到，今日竟就派上了用场。

　　***

　　人界，青屋江。
　　浩瀚的江水从缥缈峰背后流出，又被纵横醒山、苏弥山、鹊瑶山划分成无数支流，伸向人界各地。

　　青天白日里，一道紫电从天空划过，紫电落时，巳湮便已站在了缥缈峰之巅。

　　脚下是皑皑白雪，壁立千仞。

　　放眼望去，一侧，是被数条走向不一的山脉切割分散的河流支脉，似是蓬勃的根茎，向着远处的人界山河延伸而去，灌养无数生灵。
　　而另一侧，却是滔滔之水从天际泻下，汹涌着，咆哮着，是世人从未见过的磅礴。

　　只是此时，那些水也如蓬生碧和烬流河一般，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煞气。这样的煞气之水流入人界百川，不知有多少人族已受其害。

　　巳湮看着这一幕，心下愈发凝重。
　　“果然是那里。”

　　息台不归川，为五界万水之源。现下蓬生碧、烬流河、青屋江中皆出现了煞气，那么原因便只有一个。
　　重荒对不归川动了手脚。

　　而这样的话，五界之水必然已尽数为煞气污染，万千生灵，也正危在旦夕。

　　巳湮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五界被重荒扼住了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