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神明》温似

89、巫山沧海

　　息衍将巳湮送回蓬生碧后，并未多留。

　　“近日，我需在冥界处理煞气一事，恐怕不能在此陪你了。”他叮嘱着，递出一枚叶片，“这枚叶子令你收着，若有事，可用它来寻我。”

　　巳湮收下：“你自去忙便好，我就在此处。对付煞气时若有不逮，也可随时找我。”

　　息衍轻笑一声，捏了捏她的手：“好。”

　　再回冥界，息衍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宿尤。

　　“我娘？”宿尤纳闷，“她现下应当在自己府中，你寻她有何事？”

　　息衍暂无意与他多说：“你手头若无他事，便随我一起来吧。”而后便转眼不见了身影。

　　宿尤这几日确实因为“游手好闲”被老爹嫌弃得不得了，既然如此，便索性跟了上去。

　　枫罗殿内，前来参报的金冥使刚刚退下，秦久犀正准备缓口气，便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随即又是一个。

　　“少主？”
　　还有自己那个傻儿子。

　　“久犀殿主，叨扰了。”息衍上前道。

　　秦久犀飒爽一笑：“您来我枫罗殿，怎能说得上是叨扰。只是，怎没与巳湮姑娘多待会？到我这来，是有何事？”

　　“确实有些事。”他道。

　　秦久犀见他神情颇为郑重，便也不再玩笑：“您讲。”

　　“前几日听闻，久犀殿主在妖族对付煞气时不甚受了伤，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息衍问道。

　　“这……”秦久犀瞪了一眼宿尤。自己受伤之事竟传入少主耳中，除了这小子多嘴，她不做他想。
　　“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讪笑着，“只是一只异化的狐妖，一时不察被她给伤到了。”

　　“狐妖？”
　　息衍沉吟片刻，想到了什么，目光陡然一冷：“那狐妖是何模样？”

　　秦久犀有些惊诧，她本以为少主关心的是自己受伤之事，又或是煞气，怎么竟追问起狐妖来了？
　　“呃，是个赤红色的母狐狸，看样子道行不算浅了，约莫有个千八百岁了吧，但略有些奇怪……”她还是答道。

　　“何处奇怪？”

　　秦久犀蹙着一双柳叶细眉说：“那狐妖道行像是有千八百岁，但法力却似乎并没那么强。不然千八百年修行的狐妖，再经煞气异化，怕是要更难对付！而且……”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她似乎尚留有一丝神智，我总觉得，她当时是想说些什么……唉！也正是因此，我本想留她一命的，可惜她受控于煞气太深，无力开口。”

　　听到这里，息衍心中隐隐有些猜测：“那狐妖，有几只耳朵？”

　　“嗯？就，两只啊……”秦久犀一脸纳闷。

　　息衍神情更加凝重：“那她如今何在？”

　　“已经，杀了……”
　　觉察到少主对这狐妖显然格外在意，秦久犀这话说得有些迟疑。果然见息衍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她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她留下了一个东西！”

　　她赶忙起身朝后方的格架走去，从其中一个抽屉中取出了一方小锦盒：“那狐妖死后，只留了半颗精元，我当时也没留意是她本就只有半颗，还是在与我打斗中碎了半颗。但我猜测应是前者，如此她的法力与道行对不上，便也说得通了。”

　　息衍接过秦久犀递来的锦盒，打开一看，下一瞬便无奈闭上了眼。

　　红色的妖狐精元，只有半颗，还带着狐妖的一丝气息……

　　他阖上锦盒，道：“此妖本座认识，这半颗精元，本座需要取走。”

　　“您自便！”秦久犀此刻也看出了些端倪，想来这狐妖与少主有些渊源。

　　“多谢，告辞。”

　　“少主慢走。”

　　临了，秦久犀又瞪了宿尤一眼：你给老娘长点心！

　　宿尤：……
　　没看到！

　　***

　　重回裁决部后殿，息衍再次打开那个锦盒。

　　“这半颗精元……是那湖里客栈老板娘的？”宿尤问。

　　息衍冷冷点头：“还记得当时医好雀妖后，狐妖答应了我两个条件吗？”

　　宿尤点头：“记得。”
　　当时他还纳闷，一个狐妖怎会那般急迫地救一只雀妖呢，却原来背后还有另一番故事。

　　“我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让她前去查探妖界内是何人放出了有关我携生机之力降世的消息。”息衍说，“当时，我给了她一枚叶子令，命她查到后以叶子令告知于我。”

　　“我想起来了，她一直都未曾回复！”宿尤突然惊呼。

　　息衍颔首：“看来是出了意外。”

　　“我娘方才说，她似是尚留有一丝神智想说些什么？”宿尤有个猜测，“会不会是她查到了什么？

　　息衍也正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这半颗精元要了过来。
　　“看看就知道了。”他说。

　　冥界有一术法，名为“念灵术”，可在生者死后，从遗留的生息之物中投射出其最后的执念。

　　此法与灵愿笺相似，却又不同。
　　灵愿笺需由亡魂自愿交付代价，以换得冥界为其完成遗愿。过程中，灵愿笺可将亡魂与遗愿相关的记忆进行拓影重现，时间跨度更可无限久远。

　　而念灵术却只能重现与执念有关的图景，无法完整铺陈再现，便捷之处，便是无需亡魂应允，只需有一丝亡魂遗息即可获取。

　　息衍手中捏诀，随着他的动作起时，那半颗精元似也感到召唤，隐隐发出红光。
　　当他手势落在最后，指尖生机之力随之弹出，半颗精元陡然红光大作。

　　二人面前的虚空中，随着红光的照射，显现出一幅景象来。

　　是一处庭院。
　　楼台水榭，茂林修竹，雅致中显出几分气派之象。有衣着不俗的侍从三三两两地穿梭来往，却都低头不语，一举一动皆有章法。

　　随即，庭院的景象散去，变成了一个洞穴。
　　洞穴幽深漆黑，狭窄仅容一人进出。洞口所处，是一座嶙峋荒芜的孤峰，而孤峰又位于群山之中，莽莽山野叠嶂，辨不清是何处。

　　洞穴的景象散去后，又变成了……一群人。
　　若没有看错的话。

　　那画面十分晦暗，像是在洞中坑底，影影绰绰地只能隐约看到几团黑色的、似是身穿黑袍的人影围坐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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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尤见此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竟真让她找到了！”
　　他向息衍求证：“那是不是‘重荒’？！”

　　息衍看着已经重归黯淡的半颗红色精元，心中亦是百转千回。

　　“第一幅，应是在人界，看庭院布置和侍者举止，极可能是某处皇家或权贵居所。”他沉吟片刻，待厘清了思绪才不紧不慢道。

　　宿尤脑中灵光一闪，“啪”地一拍：“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湖里！对，湖里什么的！”

　　“湖里？”息衍一怔，“她去人界时，与那人族皇子同住之处？”

　　“对！肯定是那里，不然她怎会记在精元中。”

　　“可一个两百年前住的庭院，狐妖死前仍念念不忘？”

　　“这……”被他这么一问，宿尤也有些迟疑了起来。

　　息衍摇了摇头：“有什么地方，似乎被我们忽略了……”

　　他敛眉琢磨着，一点一点滤过在湖里客栈时的所见所闻，突然眼前一亮：“那只雀妖！”

　　“雀妖？”
　　宿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啊，狐妖把那小雀妖当成命根子看，若能提前察觉自己身涉险境，她必会先一步将小雀妖的后路安排妥当！”

　　“因此，她将雀妖送回了当初的这座庭院，除了知晓雀妖来历的我们，再无任何人能找到她。”息衍沉声说。

　　“没错！”

　　第一个谜题被破解，两人都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却又是两声慨叹。

　　为了狐妖心中，对那段短暂时光矢志不渝的铭记，也为了她至死都不忘守护对闻人云声的承诺，和拼命想要保住雀妖的执著。

　　巫山沧海，惊鸿一瞥，自此念兹在兹，再难忘却。纵然生死蹈之，此心亦不悔，此情亦不弃……

　　“一只半妖，终归不宜藏在人界，待回头，我将她带入蓬生碧吧。”许久后，息衍幽幽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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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妖之事说定，两人继续往下看。

　　“我本让狐妖打探妖界关于我消息的来源，她最后却被煞气侵袭。”息衍说，“看来，散布我消息的，正是重荒。”

　　“所以狐妖循着消息的来源，最终才会阴差阳错地找到了重荒的巢穴？”宿尤问。

　　息衍颔首。
　　且那群黑袍之人……他记得，当初在琢州，巳湮曾说过那蛊惑琢州官府虐杀百姓豢养邪兽之人，正是一黑袍之人。

　　“我娘还说，她只有两只耳朵了。”宿尤有些不好的猜测，说得迟疑。

　　“想来，是受了些，”息衍顿了半晌，才艰涩地低声吐出两个字，“苦头……”

　　思及此，两人皆是叹息着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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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线索已经尽在眼前，余下的，便是如何从这些线索中找到他们真正需要的了。

　　指腹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缓慢而无声地敲打着。息衍闭上眼，心中默默将所有线索和猜测逐一掰开揉碎，细细推演。

　　“关于我的消息，是在妖界流传的，狐妖若要查探，自然也是从众妖之间着手。且你娘找到她时，也是在妖界。”

　　“故而，重荒巢穴应就在妖界。”

　　“我生来身怀生机之力一事，知之者寥寥无几，即便是在冥界，也不过月上宫和一殿六部……”

　　电光火石间，在抽丝剥茧之下，他抓住了其中极为细弱的一根。

　　“有两种可能。”他眸光犀利道。

　　“一，如第三幅景象中所见，‘重荒’中有许多人，这些人来自各界，他们以妖界此洞穴为巢，将掌握的各界消息同享，这其中便有一个冥界中人。而这人，则与一宫一殿六部有关。”

　　“二，是重荒的幕后主使，便是冥界一宫一殿六部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