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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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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下午阳光充裕,毛栗子躺在出租屋卧室的飘窗上发懒。
要是许乐琦在,又该嚎叫,“毛栗子,紫外线会让你变成老太婆的!”
还好她不在,毛栗子翻了个身,留给太阳一个背影,睁开眼盯着房门口,心想:如果我不怕猫猫狗狗等一系列小动物,这样的下午应该非常圆满了吧。
然而此刻,虽然很惬意,但是好无聊。
“叮咚。”
毛栗子闻声便伸出手划拉不知道蹭到哪里去的手机,摸来摸去都没摸着,只好坐起身来,最后在飘窗上乱七八糟的毛毯中扒拉出来了。
“周日上午十点,北国商场楼下肯德基。”
好友备注:余女士。
毛栗子亲妈。
毕业于师范大学的毛栗子,应届进入市区一所初中就职,成为一名辛勤的园丁。而毕业一年,毛栗子的亲妈余女士,已经给她发过五六个相亲对象的信息了。
一开始刚毕业,窝在家等待入职,尽管对余女士的行为感到愤怒,毛栗子也反驳得不硬气,只能打着哈哈忍辱负重,第一个月工资一到手,就向亲爹老毛同志抵押借款,签了一年的租房协议,火速逃离余女士的射程。
这是第六个,还是第七个了?不是说有正式工作的男生都可抢手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轮空到自己身上啊。
毛栗子一时间觉得余女士也是个了不起的母亲,为了自己扶不上墙的闺女,舍了老脸,求来这么多英年才俊。
后来毛栗子屡屡回想,都觉得一定是因为那天的阳光太好了,晒得她暖烘烘的,以致于她无法再继续忍受自己的孤独,才同意余女士的相亲通知。
*
“男,1995年生人,省医学院临床专业本科,现于市人民医院规培,1米8,样貌端正。”
毛栗子敷着面膜向视频那头的死党许乐琦念着她明天相亲对象的信息。
太诡异了。
毛栗子难以想象自己的信息是怎么通过这样的形式发送给对方的。
即使是做简介的时候,毛栗子都是忍着巨大的不适将自己的条件一一陈列上去的。
竟然在相亲的时候,再一次被审视,被挑选,被决定。
“不是我说,这些叔叔阿姨介绍对象的时候,能不能直接附上照片和二维码啊。”
许乐琦听完以后非常不满,这说了等于没说。
毛栗子在这边点点头,表示赞同:“没有家长陪同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我初中同学前两天去相亲,对方父母跟着去的,她一去都愣了。”
“我去,父母这还拿着当孩子了,还让孩子结什么婚啊?!回家吃奶去呗。”
毛栗子的手泄了劲儿,也不管视频着的许乐琦此刻看到的是白花花的屋顶,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当时脑子抽了才会答应我妈。也不能出尔反尔了,容易从道德制高点跌落,后续不好再爬回去了。”
许乐琦对此表示同情,并在毛栗子的骂声中,祝她明天会遇到一个正常的男性同胞。
正常的男性还能流通?
毛栗子绝望地看了会儿韩剧,然后睡去了。
凭借入睡前的一丝清醒意识,毛栗子虔诚祈祷:
拜托,就给我一条漏网之鱼吧。
*
毛栗子在早上七点半就接到了余女士克制又难以掩饰催促之心的电话。
烦躁。非常烦躁。烦躁得想骂娘。
当然没有。怎么可以骂娘。
只有被娘骂。
毛栗子认命地爬起来,拖着还未苏醒的身躯沏了一杯咖啡灌下,然后,发呆。
直到毛栗子手机上八点半的闹钟响起,她才彻底清醒,利落地去洗漱收拾。
出门前在全身镜前拍了一张今日形象发给母亲同志。
余女士点开图片放大多次,最后给予毛栗子这一身合适的扮相一个大拇指。
十月初,已然要做好准备入秋,可是北方的春秋比兔子的尾巴还要短,夏天来得早走得晚,秋天来得慢去得快,所以此时的上午仍然是可以承担时尚的温暖气候。
毛栗子脚踩匡威白色经典款,身穿黑色圆领T恤,配上一条灰色不规则的休闲半身裙,外搭一件短款皮衣外套,斜挎着链条包包,到地方下了出租车,掏出手机给许乐琦发消息:
等我结束,给你讲述。
*
北国商城坐落在槐城老城区的中心,肯德基在商城一楼的西南角,通顶玻璃,毛栗子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来这个肯德基门店,又可以吃汉堡又可以晒太阳,但那时候的小毛栗子绝对想不到,有一天会在这里,相亲。
直到今天出门前,毛栗子才收到相亲对象的微信名片,以便他们联系。也不怪她心生怀疑,任谁也实在是想不通,如果不是对方有什么难言之隐,何必严防死守到最后啊。
“进门左手边,角落靠窗的位置。”
好友备注:董祁山–相亲对象。
毛栗子站在大楼外面,试图透过玻璃提前打量一下这位相亲对象的模样,好有个心理准备,看接下来是该如何应对。
但是那个位置虽然有人,有男性,有同龄男性,但是,有两个。
毛栗子第一反应是,位置描述比较笼统,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位置。
但当她进门之后发现,那片区域就只有他们两个可能成为自己相亲对象的男性,再没有其他符合伦理要求的男性了。
带着一丝不解,半分紧张,和一点说不清的愤怒,毛栗子走向那个她以往最喜欢的位置,开始自己的第一场相亲。
*
距离位置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毛栗子站定,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发个消息确认一下对方是否来了,因为她实在张不开嘴问面前的大活人:请问你是来相亲的吗?
但好在两个男性同胞中的一个救毛栗子于尴尬之间,率先礼貌示意,“毛栗子,是吧?”
毛栗子立马上前两步,“对!”
“我叫董祁山。周大姨介绍过吧?”
周大姨,余女士的好朋友,五十年如一日地充满活力,热情烫人。毛栗子打从娘胎里就备受周大姨的疼爱关照,更何况是找对象这种事情,这一年来里的五六七八个里有一半都是周大姨的爱。
董祁山,毛栗子的相亲对象,在昨晚余女士的电话里,是一个中规中矩、本本分分的老实孩子,长相周正,考研没考上就选择规培了。好像他们专业必须规培才能上班?毛栗子没听明白。
毛栗子看着面前的相亲对象,将其与余女士的讲述一一核对,觉得周大姨确实是疼她,讲话没有太过偏颇,长相确实还挺舒服的。但就是有点儿...太憨了?
“嗯,说过。”
毛栗子说着就往座位走,自己拉开椅子打算坐下,可是看着另一个男生,又迟疑了。
为什么不是跟这个人相亲?他为什么在这?难道是来跟我宣誓主权的?大爷的,连幻想让兄弟为我反目成仇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这是我同学,也是我室友,我们俩下夜班一起过来的。”
意思就是,没想着这场双方家长万分期待的相亲活动能开展多久呗。
“啊...”
所以呢?
毛栗子也是第一次相亲,无论是碍于周大姨的面子,亲妈的颜面,还是自己为人的社会礼貌,她都克制住了自己,没有直给一通,然后转身离开。
同学加室友同志准备起身,嘴里还解释,“你们俩忙,我去楼上转转,完事儿再给我打电话。”
董祁山还没来得及应着,毛栗子就开口了,“那个...要不一起吧?”
对面两个人同时愣住。
毛栗子说完其实也愣住了,她只是对这个陪同者更有好感,她当然知道出于礼貌不该如此,但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显然,对面还在等着她开口。
毛栗子干脆豁出去了,敞开地聊。
“哎呀,我也是第一次相亲,咱们年轻人,没必要那么呆板吧?一起聊吧,多个人还能不那么尴尬。”
“别,不合适,你们聊你们的。”
陪同者还是坚持他之前的那套动作,但被董祁山拦住了,“那就一起吧。”
毛栗子笑着对陪同者点点头,对方扯了扯嘴角,只好坐下。
这个陪同者,看着跟董祁山差不多高,但要高上一点点,头发是寸头,整个人的气质比起董祁山也稍硬一点,很配这个发型。
等等,毛栗子,你的相亲对象是另一个!
停止心理活动的毛栗子并不知道如何在这样的场合开场,只能等着对方讲话。
“听说你是老师?”
。。。。。。
毛栗子心想,要不还是我来吧。这是啥开场白啊。
“啊,对。你们工作忙吗?”
。。。。。。
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噗。”
陪同小哥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了嘲笑。
毛栗子扭头看向他,他并无遮掩,只是有一点抱歉的意味,但只是出于礼貌,好似只是不该对初次见面的人如此直白。
“他叫柳杨,跟咱们一样大,你是95年属猪的是吧?”
我看你可真是属猪啊!
毛栗子虽然不反感这个相亲大哥,但属实也有点儿发展不起来男女之情。一定有人能欣赏他的这份纯善美,但她不行,她喜欢坏的。
比如旁边这位。
“你好,我叫毛栗子。”
柳杨与面前意味明确、眼神坚定的双目对视,而后又轻轻挪开,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窗外。
毛栗子感受到对方的回应,并不恋战,回头和正牌相亲对象聊天,两个人渐入佳境,聊得有来有往,时不时还会笑得开怀。
但毛栗子的余光始终自动追焦在望向窗外,试图缩小存在感的那个人身上,他真的没有再参与其中,连细微的嗤笑也没再有过。
正午的阳光洒进来,将这间快餐店的景象烘得如此热闹具体,有妈妈带着孩子在游乐区玩耍,有高中生脱去校服聚在一起讲八卦,有约会的情侣在这里歇脚。毛栗子在这里进行了人生第一次相亲,却希望和相亲对象的陪同者发生一段故事。
*
“董哥,我跟你开门见山,你听完也可以骂我喷我,但我还是要说。”
董祁山还没来得及对这个自来熟的称呼做出反应,就听见毛栗子过分坦诚的发言。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答应了我妈来相亲,进门前一秒都是凭借着对相亲对象长什么样的好奇心才走进来的。虽然不了解具体流程,但我想也应该诚实地给出交代,我只是早了一些。我并不反感你,但也不会和你作为男女朋友那样交往,咱俩磁场在我这第一眼就不是那样的。我非常抱歉,但又觉得不应该抱歉,这对你不太尊重似的。你如果愿意,咱俩可以做朋友,如果你觉得我这人太烂了,这场相亲的最后陈词可以由你总结。”
毛栗子说完,坐得笔直,目不斜视,不再看角落的那个人,而是大方地看向她的相亲对象,董祁山。
董祁山被这一通操作整蒙了。毛栗子是第一次相亲,他也是,毛栗子不懂流程,他也不懂,毛栗子说她没想答应相亲,他倒不是,可是也没非怎么着吧,怎么这姑娘整得这么严肃,仿佛这场相亲不成就多对不起他了一样,不至于吧。
“那个...哪有这么严重啊...”董祁山连连摆手,试图想些什么说辞缓解一下对面姑娘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心理负担。
从刚刚就一直懒懒散散倚在桌上面向太阳的人,终于侧了侧被太阳直射的脸,适应了一下屋内的光线,瞥了一眼毛栗子。
董祁山没反应过来,但他听懂了。
这姑娘相中的是他。
这一番解释,也是觉得自己那么做不太地道,也让他难做,所以干脆在一开始就自己认了。
她觉得自己不敞亮,可是事儿其实办的很敞亮。
“董哥...你能把这位哥哥的微信推我一下吗?”
董祁山再不懂就是傻子了。
他回头看看柳杨,真想骂他点儿啥。
柳杨其实也什么都没做,但莫名让董祁山看出一丝心虚,轻咳一声,正了正身子。
要说恼怒,董祁山倒也有点儿,但也不至于给姑娘一难堪,对自己哥们儿也没什么好连带的,只能认栽。
“得,还不知道咱俩谁大呢,先被你这声哥给架上了。”
柳杨看到对面姑娘绷直的背悄悄地泄了劲儿,神态也轻松了些,不自觉笑了笑。
“你大你大,我妈说了,你是五月生日,我腊月的,该着叫一声哥,嘿嘿。”
“你有话可真说啊,你不怕我翻脸啊?”
“我本着‘行走江湖,靠的是口碑’的理念跟您来实在的。”
“行,你这个朋友,我交。但,他的微信,我不能推给你。”
毛栗子突然觉得这董大哥一点儿也不傻,刚才只是业务生疏反应迟钝,现在想明白无事一生轻,坐着看好戏呢。
“应该的应该的。”毛栗子也不扭头看她想要微信的人,只接着跟董祁山说,“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咱们今天能认识很愉快,要不我请你吃饭?”
你,而不是你们。
对面两个男的,都觉得这姑娘有点儿意思。正牌相亲对象是觉得自己以后免不了有好戏看,另一个则是单纯觉得,有点儿意思。
“饭就算了,改天我请你吧。咱这摊儿黄了,我回去补觉了。”
毛栗子点点头,说行。
话音刚落,一直没出声,却一直在话题中心的人,率先起身,还是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毛栗子眼神追了几步,转头向董祁山回了一个真诚抱歉的眼神儿,董祁山摆摆手,笑着说,“喜闻乐见,走了。”
窗外道路旁的还绿着的树叶会在不久之后一夜变黄,被秋风扫落,然后寒冬随之而来,但惧怕寒冷的毛栗子,突然觉得昨天下午躺在飘窗像被太阳拥抱的那个瞬间,或许能够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