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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诘问 ...


  •   承载修士们的羽扇异常广阔。各宗门的长老和弟子集结起来已近千人,而羽扇上的空间仍是绰绰有余。

      即便是再迟钝的修士,也意识到离岛的时刻已然来临,连拂动的发丝都荡漾出兴奋的弧度,大大咧咧地吵嚷着。

      在这样嘈杂的背景下,沉璧身后的一对男女颇为安静的私语反而让她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那名男修五短身材,容貌丑陋,偏鬓发上被女修插|了一朵红花,原本的凶相生生显出了几分无害的滑稽。

      女修倒是生得眉目舒展,气质纯净,美貌非常。

      “霓裳,待出了岛,便跟我回去奇兽宗罢。我去将你那宗门退了,你要甚么我都能给你。”

      霓裳抿着唇眯眼一笑,柔软的食指勾着吴南的衣角。

      “可我还是觉着,要学些本事才安心。”

      吴南几分不屑:“一个外门弟子,能给你甚么高阶的功法?学成了也只能应付两下凡人。我是奇兽宗的长老,能给你更好的。”

      霓裳微微低头,盯着裙摆下露出的足尖看:“我只是想靠自己得来一些本事,这样我才觉着体面。”

      吴南有片刻的失语,忽然紧握住她的手,“霓裳,你哪有半分的不体面?你已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我……”

      他见不得霓裳低落的样子,此刻怨怪自己嘴拙,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是我不好,这世上俊美出彩之人何其多,你又这般温柔美貌。我忧心你若离了岛,日后会遇上更好的男子,这才想将你留在身边。”

      霓裳有些意外地瞧着他,回过神后便以袖掩了半张面,轻轻笑了起来。

      “有这想法的男子不少,你却是头回将这话诉之于口的,倒显得十分与众不同。”

      吴南脸皮有些发热,这话固然会折损男儿颜面,但能博美人一笑,便觉得也还算值得。

      “那,若是遇上更好的男子,你会和他走么?”

      娇软的手指点上他的心口,语声软软的:“谁若心里当真只有我一个,我便和谁走。”

      这话听着似嗔似喜,吴南忍不住将柔荑按在胸口之上,让她感受掌下血液有力的搏动。

      “这里有你,只有你!”

      沉璧咂了咂嘴,竖着耳朵听得意犹未尽,却未发觉有人歪歪扭扭的直奔她而来。

      “沉璧!”

      一道黄莺出谷般的女声入耳,沉璧蓦地回头,却瞧见李采月拽着孙巧儿来到了跟前。

      “你不是说过,若果真冤枉了沉璧,便当众给他致歉?眼下就要离岛了,赶快将这承诺兑现了罢!”

      孙巧儿的手腕都被李采月攥红了一圈,脸皮涨得通红,抬眸瞧了沉璧一眼,又低下头去蚊子似的嗡嗡了一声。

      “对不住……”

      金原保挤开人群,掏着耳朵走了出来,朝孙巧儿嗤笑一声。

      “蚊子都比你有力气。”

      “对不住,冤枉了你!”孙巧儿嗓门骤然拔高,震得周围都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朝金原保又吼了一句,“这样成了罢?!”

      看着她攥着拳头急匆匆走开的背影,沉璧有些头疼地抚额,乜斜了目瞪口呆的金原保一眼。

      瞧你干的好事!

      金原保两手一摊,无辜回视沉璧。

      谁晓得她这般不禁逗?!

      孙巧儿眼眶酸涩发疼,步子走得很急。

      她原本就想寻个好时机去致歉的,可这般被拉扯过去,倒显得她不情愿,是被逼着这般做的了。

      她只是不想沉璧觉着自己是被强迫才这般做的。

      那她致歉还有甚么意义?!

      这边厢沉璧早将此事抛到脑后,转移了视线,便瞧见不远处的白芷和云书两人正在卿卿我我。

      云书仍是那副板着张冷脸的样子,可不管白芷如何笑嘻嘻地掐他的脸,他也全然不会推阻一下。

      沉璧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唔……春日快来了呢,她也有些想念沈锦绣了。

      只不过关于这个小未婚妻一事,还得好生打趣他一番。

      附近的卫鸿英瞧见沉璧全无醋意的样子,心想这人倒是大方,竟对沈师兄的婚约无动于衷。究竟是太过信任师兄,还是本便没将师兄的情意放在心上?

      一旁的红窦呆呆望着沉璧的侧脸,额头被卫鸿英屈起食指敲了一下,便听见恨铁不成钢的男声入耳。

      “就因着那晚没跟去照看他,便至今不敢上前和他说话。你又不欠他的,有甚么好愧疚的?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

      平日里欺负起身边人来倒是威风十足,我都替你觉着丢人。”

      红窦回过神来,恨恨地踩了他脚背一下。“都怪你!”

      随即便转身钻进人堆里去了。

      卫鸿英低头看了眼鞋子上的小脚印,也不打算去掸,被踩那一脚酸酸涩涩的,期间还掺杂了几丝躁动,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唇角轻轻扬起,他朝着小姑娘隐没在人堆里的方向便追了过去。

      ……

      “肃——静!”

      一道悠扬的声音卷过宽阔的空间,透着几分稚气却莫名令人醒神,原本吵嚷的人群骚动了片刻便很快安静下来。

      羽扇高高扬起的末端之上,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负手而立,他身着蓝色直裰,背后是一轮耀目的太阳。

      此人处在逆光之中,全然看不清容貌,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个总角发式的小童,方才的警示之声正是由右侧的小童发出。

      下面的众人被日光刺得双目酸胀,纷纷垂下头去,似顺从状。

      “在下缥缈宗李怀仁。诸位在蓬莱仙岛已有多日,却始终无法联系。恰逢我近日出关,便应了各宗各派的请求,来此一探究竟。

      可有人能来说说,这些时日岛上遭遇了甚么事?”

      华音长老在这些时日累积了不少声望,在众望所归的视线里,轻移莲步上前,将入岛后遭遇驺驺掳掠和奇兽宗排挤等事,通通讲述了一遍。

      便有人喊道:“亏得华音长老帮我等手刃了那些猢狲,我李某人没齿难忘!

      能够捉到这些猢狲,华音长老居功至伟!”

      类似的附和声渐次响起。

      华音颊生红晕,“不过都是应做之事罢了,无需这般客气。”

      一时之间,这位美人堪称众星捧月,风头无两。

      吹捧之下,华音难免生出几分飘飘然。却冷不防李怀仁开口打断了这场吹捧,声音里潜藏了几分极难察觉的不耐烦。

      “听你所言,此番蓬莱之行,折损了各宗门许多弟子,可有清点人数?”

      华音长老面露悲色,“回尊者,岛南与岛北疏于交流,但粗粗估算,此番登岛的近千名弟子,折损了近两成。”

      李怀仁唇角挑出个讥讽的弧度,视线从下面的人群上方缓缓扫过。

      “近两成?你们这些长老瞧着还颇为沾沾自得?

      猢狲作怪尚且晓得要抱团,你们这些修士竟还自相算计,疏于交流,分成南北两派……呵!”

      下面的众人被他的视线扫过,只觉脸皮火辣辣的难受。李怀仁的身份,在场但凡有些见识的都听说过,便是不晓得的,见长老们垂头的模样,也都变得无比乖觉,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一时间,四下里静默无声,近千人所在的地界竟是针落可闻。

      “为人师长者,当传道授业解惑。

      引领后辈修功法,修大道……修仁心!”

      李怀仁垂下眼眸,抚平袖口布料上的褶皱,语声虽淡,却是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晓得外敌来临时首要该做的是甚么吗?

      比御敌之术更应当先考虑的,是要分清敌我!

      此次是你们走运,应付的只是一群初开灵智的驺驺。倘若这些驺驺与你们一般有智谋,可修行,你们又将如何?”

      李怀仁扫了眼那些世家子弟的方向,一字一顿道:

      “那将是妖魔横行,无需外敌,不攻自破!”

      李怀仁的话,不只在说蓬莱仙岛的修士们分成南北两派一事,也是在嘲讽世家们内斗不止,连名单都久久无法拟定的乱象。

      修士们原本都是极傲气的心性,尤其是那些世家子,更是自诩天之骄子,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

      虽然心中颇有不服,但奈何李怀仁的威压着实厉害,落在世家子们的身上,个个都感受到背着巨石一般的沉重,没多时额头沁出汗珠,有的实力不济的根本站不住脚,直接被压趴在了地上。

      他们太弱了。

      许多世家子如梦初醒的悚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背景家世,是历代家族资源的财富积累,但终归是身外之物。

      倘若有一日,他们行走在家族管辖范围以外的地方,该如何顺利的生存下去呢?

      一旁宗门弟子的人群中,忽然冒出一道冷清的男音。

      “可这世上的妖魔,早已几乎被各宗各派捕捉殆尽,又如何能猖獗横行呢?”

      说话的少年毫无疑问的成为在场视线的焦点,修士们纷纷钦佩此人的勇气可嘉。

      沉璧也看了过去,不出意外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云书。

      李怀仁瞧见云书身上的缥缈宗弟子服,神色温和下来。

      “距上一回仙妖大战,已有千余年了罢。”

      云书点点头。

      “这千余年,对妖魔的围剿不断,但那些真正狡诈的大妖,当真都被剿灭了吗?”

      莫踪长老拱手道:“惭愧,百妖谱上那些大妖,虽已镇压绞杀了泰半,但仍有许多流落在外,无处追寻。”

      李怀仁微微摇头,“千余年,足以让新的大妖长成,隐匿在暗中的大妖,不止于百妖谱的记载。

      上街之鼠人人喊打,可真正能在明处瞧见的鼠又能有几只?稍加放任,便会泛滥成灾。”

      他从身边小童的托盘上取过一把雕花翡翠酒壶,往白玉杯里倒了一盏酒。

      “此酒,敬那些埋骨此地的同袍。”

      一杯清酒从高空洒下,李怀仁衣袖挥动间,竟见那清酒化作千万滴雨水,细细密密的笼罩在整座蓬莱仙岛的上空,温温柔柔地融进了每一寸地表的泥土。

      十数息过后,李怀仁收起杯盏,忽然问道:

      “方才这位长老提及的沉璧小友何在?”

      冷不防被点名,沉璧有些许意外,立刻拱手垂头应了一声:

      “弟子在。”

      “这位长老所说的,可都是事实?解救修士一事,都是她指导你所为?你如实道来,若有抢功夺利之事,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落在后脑的视线宛若实质,掀起一片灼热的触感。沉璧默了片刻,暗自惊心于此人的敏锐,思量再三,还是弯腰道:

      “华音长老所言皆为属实,弟子没有任何不平。”

      “哦?”

      李怀仁的目光陡然变得不善起来,看了看华音长老强自镇定却略显苍白的面庞,落在下方二人身上的威压蓦地加重,语声一厉:

      “妙乐宗华音!”

      头顶和双肩宛若泰山压下,华音和沉璧承受不住这等威压,不受控制的双双跪于地上,强烈磕碰后的膝盖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

      “方才我已算过,应爻临玄武,你二人所言必有不实,且以此牟取私利!

      你从实道来,解救修士一事,果真是你的主意么?”

      华音只觉头部和胸口都受到向内的巨力挤压,两耳嗡鸣,眼前金星乱飞,喉头也泛起一阵腥甜。

      早便听闻缥缈宗能感悟天机,占问真假祸福,往日对那些语焉不详的解读不过一笑置之,今日见了这名尊者,方知果然厉害。

      但那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即便他是缥缈宗的尊者,也无法将她的罪名落实。

      只要,两个人都不改口的话……

      她的视线飘向一侧跪地的白衣少年,闭了闭眼,说道:

      “不敢欺瞒尊者,华音所说句句属实。”

      话落,身上压力又是一重,似有一只巨手要将她整个身子攥成一团,周身的骨骼都发出“咯吱咯吱”的鸣响,听者无不头皮发麻。

      众人顿时汗毛倒竖,看向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形。

      说什么修仁心,此人堪称是个……暴君!

      “我再问一遍,你们当真无错?!”

      威压的巨力将华音和沉璧的额头狠狠按在了地面,两人都拱起背部抵抗着压力,以免自己变成趴在地上的洋相。

      显见的,这位尊者已是发怒了,倘若不给出个满意的交代,便是在公然质疑尊者的论断,往后尊者的话便难以令人信服。

      这位尊者难得出世,怎会让自己往后难以立足,想必宁可让这二人死了,也不会说他自己错了。

      两人心中都是坠入深渊谷底,心思急转地衡量着生死与交易目标的价值。

      要救人。没了这个功劳,成为妙乐宗的宗主堪称无望。

      要让太平会令人信服,必然不能失信于头一个入会者。

      值得么?

      为了这些身外的事物搭上性命,值得么?

      李怀仁看着那个白衣的少年,目光微闪。手指勾动之间,落在少年身上的压力陡然又加了一重。

      沉璧再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落在扇面上,手肘的白骨断裂刺破皮肉,看起来异常可怖,却仍是倔强地不肯趴伏下去。

      “哥——!”一道惊呼骤然响起,沉月扒开人群,挤到了兄长的跟前。

      他瞧着沉璧手肘的断骨,攥紧了拳头,昂首朝李怀仁扬声道:

      “你这劳什子的尊者,不过仗着修为欺压人罢了!你能拿出甚么证据落实我哥的罪名?还说甚么‘主持公道’,真是笑话!

      我看你自己才是最大的不公道!”

      “放肆!”

      李怀仁还未开口,一旁的小童便已忍不住开口斥责。

      沉月抖了下眉毛,浑身上下漫出几分混不吝的痞劲儿。

      “我就放肆怎的了?你们做事不公道,旁人还说不得了?

      你有胆子便将我们这几百人尽数杀了,否则做了事便别怕人在外面说道!”

      他还想再说些话,腕上却被一只微凉潮湿的手攥住了。

      沉璧借着他的力,抖着双腿竟慢慢站了起来。

      “回尊者,弟子思量了一番,我与华音长老的交易委实是有的。”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哗然,沉月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华音长老的手指死死抠地,含怒瞪视着她。

      李怀仁嘴角沁出一丝笑意,温声说道:

      “我只是厌恶那些阴私的勾当,小友只需如实道来,若有委屈之处,日后必会补偿于你。”

      沉璧周身的压力蓦地一轻,她顺了两口气,语声轻柔却足够清楚:

      “这些时日,我帮华音长老做了许多事,却也是有条件的。应我之要求,华音长老已认了我做她的义弟,只求她往后多多照拂,她也是答应了的。”

      李怀仁:“……就这些?”

      华音长老唇角勾起微不可见的一笑:“回尊者,确有此事。只是此事不宜拿到台面上说道,因此我确实对此有所隐瞒。”

      她方才在压力之下亦是吐了不少鲜血,纱裙上血色浸染,面如金纸,瞧着异常可怜。

      显见的,再给这两人施压,便是死,也吐不出更多东西来了。

      上空陷入一片死寂般长久的宁静。

      李怀仁睨视着底下倔强的两人,半晌后忽然“呵”了一声。

      若果真是贪图名利之人,何至于如此不惜性命?

      他倒是想瞧瞧,这二人究竟想做甚么,才会这般舍生忘死?

      还有那个言辞鲁直的小子,这对兄弟俩瞧着似与寻常人有所不同……

      李怀仁眯了眯眼:“既然诸事都已解决,那便走罢。”

      这声叹息般的话音落地,在场修士们脚下位置便开始自动变换,所有人眼前皆是一花。

      待片刻后回过神来,羽扇竟已分成了多瓣,不同宗门的修士都已被各自划分成堆,每个宗门的人群脚下都踩了一片羽毛。

      沉璧看着身边同宗门弟子们的熟悉面孔一阵恍惚。

      竟不知这位尊者是如何将这许多素未谋面的修士精确地按宗门归到一起。

      当初来蓬莱仙岛时,万剑宗的二十位长老御剑携带百余弟子已是极限。

      而如今这位尊者一人携带近千名修士却恍若举手之劳。

      似乎察觉到沉璧的目光,李怀仁的视线忽然看了过来。

      这是十分玄妙的感觉。虽然瞧不清他的面貌,但他的视线却总能让人感到宛若实质地落在身上。

      一阵凉意从颈后的脊骨朝下蔓延而去,沉璧浑身上下皆是一抖。

      这道视线给她的感觉,恍如当初在无名剑上对视的金色眸子一般,甚至比之更加强大。

      绝对的压迫力,仿佛压了一整片的汪洋之水在她身上,深不可测,令人喘不过气来。

      沉璧近乎就要窒息了。

      正当此时,身侧的袖子猛的被人拉扯了一下,那人便没再撒手。

      “哥哥?!”带着关切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

      随即沉月便瞧见他的兄长宛如溺水的人活过来一般,胸前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

      原来不知何时,那位尊者早已走远了,此时只有承载万剑宗修士们的羽毛在孤零零地前行。

      沉月伸手在兄长纤细的背部轻拍着,语声有些担忧:“这是怎的了?”

      回过神的沉璧笑了笑:“没甚么,都结束了。”

      沉月看着兄长清美的笑颜,不由有些意动,凑过去搂着对方的纤腰,下巴小心地抵着兄长的肩膀,一双手不停地在沉璧的侧腰和后背摸摸蹭蹭。

      弟弟的回应还带了点小小的鼻音,显出几分撒娇的娇气:

      “嗯,这便要回去了,回我们的家。”

      只要他和哥哥在一起,哪里都是他们的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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