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印》苏在

15、风月

　　三月后——

　　皓月东升，夜色如水。

　　院落内弥漫着幽幽的花草树木清香，辗转悠悠。

　　一簇簇淡粉色的海棠花朵，聚集在叶片之下，犹如无数只蝴蝶，微微张开翅膀。

　　清风吹过，花瓣摇摇晃晃的飘落，辗转飘零到了女子肩上。

　　女子身着浅蓝色罗裙，长发垂肩，用一根水蓝色绸松松垮垮的束着。
　　玉簪轻挽，簪尖垂着细如水珠的坠子，微一晃动，犹如雨意飘渺。上好的丝绸料子随她行动而微微晃动，宛如清水浮波。

　　白皙如玉的芊芊细手接住飘落的海棠花瓣，她抬起明亮的双眸，长睫如羽翼般展开，眼尾处的一颗朱红小痣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扬起。

　　轻微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女子神色暗淡，将海棠花从手指上吹散。

　　月明雾薄，谢祈身着一件白色锦袍向这边走来，“这么晚了，怎么不去歇息？”他声音清澈，带着些微微笑意。

　　自从师蘅过世之后，师青衣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入夜之后常常会独自一人来到这处小院。

　　师青衣轻声道：“睡不着。”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全部都是鲜血，耳边也会传出可怖凄惨的哀嚎。

　　她总是会会想起以前的事情，小时候跟随父母云游四海，到父母被刺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行走在黑暗之中。

　　而漆黑的视线里犹然站着一个人，她摸摸索索走了过去，眼前人的面容也渐渐显露。

　　黑暗的尽头有一个谢祈。

　　他挑起修长的眉梢，桃花眼微微弯起，“等了你许久，怎么来的这样慢。”

　　谢祈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他道：“不要怕，哥哥保护你。”即使是在梦里，师青衣自然能感觉到谢祈身上那股悠悠的檀香。

　　梦到这就醒了。
　　而师青衣也再睡不着了，她怎么会梦到谢祈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梦。

　　谢祈轻拂过她肩上的花瓣，“青衣，你要是心情不好就跟我讲。”

　　他隐约觉得师青衣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但他猜不到。
　　虽然她年纪还小，可经历过的事情注定不能让她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这段时间忙着处理军务还有楼兰王女一事，也对她关照疏忽了很多。
　　仔细想来，师青衣现在也不过刚刚及笄。

　　师青衣抬起眼眸，看这谢祈。她眼眸清澈而明亮，被她这么看着，谢祈刚刚拂过她肩上花瓣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有些发麻。

　　他把手隐于宽袖之下，紧紧握住。

　　“谢祈哥哥，你说，人死之后都去哪啊？”

　　再开口时，谢祈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魂归故里。或许，是回到了故乡。”

　　“故乡……”师青衣喃喃地说道。

　　“青衣，你想…想回去看看吗？”谢祈注视着面前不过刚及笄的少女，“回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青龙族人居住在龙明谷，那个地方山清水秀，绿叶丛生。
　　但是山路崎岖险峻，雾气寥寥寻常人很容易迷了路，就连师青衣都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找到龙明谷的所在地。

　　自从九岁那年被师蘅带到皇宫之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一直都住在永宁寺，和她那个和尚师傅生活在一起。

　　“回不去了……”

　　青龙传人自离谷那一刻起，就注定再也回不去了。

　　“得青龙者得天下”这世上有太多人想坐到那个位子上，而青龙传人也会变成他们眼中强抢掠夺的对象。

　　“谢祈哥哥，我回不去了。“顷刻间，师青衣顺势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谢祈，眼中盘旋已久的泪水也随之掉落。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雪白的锦袍，凉风一吹，带来些许凉意。猛一被人抱了个满怀，谢祈有些微微发愣。

　　怀里的少女身形单薄，被夜风吹得久了，身上凉飕飕的。

　　少女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泪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谢祈的肩头。

　　随之带来的是一阵阵酒香。谢祈嗅了嗅，发现师青衣身上沾了许多酒气。
　　谢祈朝旁边的青石桌看去，之间上面有有一坛酒，坛子倒在桌上，里面还剩下些酒，酒水顺着青石桌上的裂纹，缓缓滑落。
　　原来是吃醉了酒。

　　他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臂，轻抚过少女单薄的背脊。“无妨，你还有我。”
　　“北凉王府永远是你的家。”

　　师青衣抱着谢祈，但是心里却生出别样的意味。
　　在梦里，谢祈身上的檀木香冷冷的冰冰的，给人一种凉意。
　　而现在，她抱着真人，却感觉谢祈身上的檀木香是暖的，一点我不冷，很温暖。

　　她就这么抱着谢祈，突然生出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许久过后，怀里少女的抽泣声渐渐消散的长长的夜风中。

　　谢祈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女，才发现已经睡着了。白皙的面颊上还有几道泪痕，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绵长的呼吸声在耳边萦绕。

　　夜风微凉，谢祈看着天边闪烁着的芒星，不由得睹物思情起来。

　　他小的时候曾被长公主带去过北疆战场，边关清苦，常常只能吃夹生的肉啃比木头还硬的烙饼。

　　那时，他也只是个半大少年，哭天喊地要回京城，不吃也不喝。

　　老侯爷是个兵痞子，面色凶悍，经常是谢祈刚有要哭的姿势，老侯爷一个眼神瞥过来，他就猛地一收，最后经常是把自己的小脸憋得通红，止不住的打嗝。

　　每到这个时候，长公主就会站出来缓和氛围，她先是数落老侯爷几句，告诉他对待孩子要耐心，不能动不动凶他。

　　一边又转身抱住谢祈，声音变得温柔，笑着说：“我们祈儿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不能哭鼻子。”

　　一边哄，一边拍小谢祈的后背，帮他顺气。每到夜晚的时候，长公主都会抱着谢祈坐在营帐外面看星星。

　　大漠长河的月比长安城中的更大更圆，月光柔和的洒落在黄沙之上，凭空添出些烟波浩渺的氛围来。

　　黑夜中的星星一闪一闪，发着亮光。长公主指着其中一颗最大最亮的星星笑着说道：“这是紫微星，就是我们常说的帝王星。”

　　长公主又向最大的那颗星旁边指了指，“这些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天光和摇光。”

　　小谢祈觉得边关没有好玩的地方，只有打不完的仗和吃不完的夹生肉，没有一点是他喜欢的。

　　可是眼下，长公主抱着他坐在黄沙之上赏星星赏月亮，虽然北风呼呼的刮着他的小脸，但他还是觉得此时此刻是最开心的时候。

　　老侯爷独自在营长内“反省“完了，也掀开营帐来到了娇妻和儿子身边坐下。
　　他尽自己最大努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看起来是慈祥的。

　　只可惜，用力过猛，扯着笑的面容过于僵硬，让人觉着像是批了张假面皮。

　　小谢祈一看到这张脸，本能地往后一仰，差点栽到黄沙上，幸亏长公主及时扶助了他。

　　老侯爷尴尬的摸了摸笔尖，道：“天枢又叫天狼星，象征着“桃花”。亦主花天酒地骄奢淫逸。”顿了顿，老侯爷又板着个脸，哼声道：“你以后可别做这贪狼。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小谢祈撇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充盈着眼眶，十分委屈的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伸手捶了一下老侯爷的胸口，徉做生气道：“你别欺负我儿子，我们祈儿长大后肯定是顶天立地少年郎，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老侯爷装作吃痛的模样，捂着胸口，“是是是，夫人说得对。”

　　长长的夜风吹过边关黄沙，月光皎洁的笼罩着大地，营帐外的一家三口打打闹闹，欢声笑语声延绵。

　　谢祈苦笑一声，“爹，娘。我也总算是没长成贪狼星。”
　　是啊，年少成名的北凉王，受尽万人爱戴，可不比镇北候威风的多。

　　黑夜渐渐深了，谢祈将师青衣打横抱起，向来时的路走去。

　　一路上繁花幽香，树叶婆娑。

　　院子里万籁俱寂，犹可闻微风吹动树梢、清流潺潺的声音。

　　庭灯灭了大半，偶有几盏欲灭不灭地在葱茏花木间摇曳着烛火，映着松山石。

　　谢祈用脚踢开房门，大步跨过门槛，径直向床边走去。

　　窗棂并未完全合拢，有月光自窗间洒落于床铺，水银泻地般轻缓流动，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师青衣的眉眼。

　　本就苍白的脸颊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显白皙，眼尾处的那颗朱红小痣盛满了月光，竟变得灼灼发红，惹眼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