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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腊月二十三,晴。
      “启禀王爷,刘义生刘御医求见。”
      “叫他进来吧。”
      刘义生随即进见,“微臣刘义生拜见王爷。”
      “起来吧。”刘义生全礼起身,一抬头只见小彭王爷手握一支精巧的火枪,枪口正对着自己的鼻尖。一瞬间,头皮炸起冷汗雨下。
      “哈哈哈哈,刘御医,本王只是和你开个开笑,怎么吓成这样。”小彭王爷乐不可支。
      “呵呵,呵呵,微臣,那个,下官……”刘义生一下子还没缓过神来,语无伦次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彭王爷低头细看火枪枪管,随口问道:“什么事儿啊?”
      “这,王爷请容微臣细禀。”刘义生知道这事儿可不能大肆宣扬。
      小彭王爷混不在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说。”
      “回王爷,是关于郭大少的……”刘义生小心的观察着小彭王爷的反应。
      郭旭?小彭王爷不动声色的看了近侍一眼,近侍知趣的带着所有下人退了出去。“郭旭怎么了?”小彭王爷不知何时已搁下那枪,站在了薰笼旁。
      刘义生壮起胆子,上前一步,站到小彭王爷身边,低声的说了一阵。只见小彭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越抿越紧。“现在他人呢?”
      “微臣亲自送郭大少回到镖局,然后才来禀报王爷的。”刘义生现在已能肯定自己这回做对了。
      “很好,刘御医,这件事你做得很好。现在,你随本王走一趟长风镖局。”小彭王爷一面快步向外走,一面暗叹着,郭旭,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郭旭靠着一颗腊梅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无意识的轻搓着双手。天,真冷啊……他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确实的感觉到冬天的寒冷。
      小时候只要有得玩,他和铁衣再冷的天也能玩得一身汗。稍大些开始习武了就更不用说了,随着修为日深,不敢说寒暑不侵,也绝不似常人般惧暑畏寒。可是今年这个冬天,他真的觉得很冷很冷。
      打从进了腊月连着大雪不停的下,这几天化雪更是阴冷,夜里尤其觉得身体僵冷血行不畅,睡不安宁,白天也精神不济。总算天晴了,采玉许他一个人出去散散心,哪知道一出门就遇事儿。
      还好,大家都在忙,没人发现,不然又要被唠叨了,郭旭有点恍惚的想着。那残雪凝冰的反光晃得他发晕,他干脆闭上眼睛,连头也靠在树杆上。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心里明白该快快回房去才对,可腿就是抬不起来。胸口闷闷的,要刻意深深吸气才能保持呼吸畅顺,可是用力呼吸又会带得心口隐隐的痛,稍一动就觉得心跳得飞快,说不出的难受。身体好像越来越沉,又好像轻得快感觉不到,若不是靠着树杆,只怕他已经坐到雪地上去了。
      好累,不知道谁会第一个发现他,铁衣?辛力?采玉还是六爷呢?对了,那个刘义生,看他离开的方向,多半是去小彭王爷那儿告状去了。不如跟自己打个赌吧,呵呵。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嘴角勾起一抹笑纹。

      小彭王爷带着刘义生到长风镖局的时候,采玉和商六爷正在前厅与委托人办交接手续,辛力和铁衣则在指挥镖师镖伙卸镖车收拾东西。见是他到,便由铁衣引他往后宅找郭旭。
      走到院门,三人就看见郭旭靠着树站在那儿。铁衣想叫他,被小彭王爷拦住了,两人轻轻的走过去。
      小彭王爷见郭旭穿着他送的雪狐裘大氅,心里一喜,可是转念想到他为何而来马上又高兴不起来了。故意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郭旭没理他。提高了声音叫道:“郭旭。”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这时他已走到郭旭身后,一臂之遥,铁衣则紧随在他身后。
      小彭王爷以为郭旭故意不搭应自己,伸手就去扳他的肩头。哪知他手才搭到郭旭肩上,只是手指轻轻往回勾了一下,郭旭的身体竟随着他的动作向他倾倒过来。
      小彭王爷虽不曾习武,反应却是颇为灵敏。眼看他仰倒下来,半路把右臂拐出去,堪堪挽住郭旭的腰。
      看着臂弯中的郭旭,只见他修长的脖劲断了似的完全向后仰着,双目紧闭,脸色白得跟身上的雪狐裘几要融成一片,唇也淡到无色。人,已全无意识,昏晕过去。
      才想收拢手臂,把他拥进怀里,突然臂中一轻,郭旭已被程铁衣打横抱起,往他的房间飞奔而去。
      一侧首见刘义生还愣在原地,不由心头火起:“还不快去!”
      刘义生慌忙追着跑走。小彭王爷低头望一眼自己的右臂,然后伸展开手臂,抖抖衣服朝郭旭房间走去。
      --郭旭,很轻。

      小彭王爷走到郭旭房门外,却见采玉、辛力、商六爷都在那儿站着,问了才知刘义生怕人多空气混浊于郭旭不利故让他们在此,屋里只有铁衣以内力稳住郭旭心脉,助刘义生诊治。
      众人不得其门而入,只能围着小彭王爷追问事情因由,怡此时刘义生开门请众人进去探看郭旭。
      屋里已生起了火,铁衣坐在床上,郭旭静静的半躺在他怀里,连人带被被他环抱着,脸侧向里,也看不到他气色如何。
      刘义生说郭旭已醒来过一次,这会儿是睡着了。他气血皆不足,一则易受寒气所侵,再则平躺着又怕气滞闷堵,所以暂时最好这样半躺着睡觉,有人陪着则更好。
      刘义生怕人多气浊影响郭旭休息,于是请小彭王爷和众人随他去别处详说。只留下铁衣陪着郭旭。
      郭旭和铁衣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实在是熟到不能再熟。可是现在怀里沉沉睡着的郭旭却让铁衣生起一股陌生的感觉。他太安静了,郭旭从来是爱热闹的,他呼朋引伴,他妙语连珠,他弄笛浅唱,只要有郭旭在的地方就有笑声,可现在他连呼吸声都轻而淡。如此安静的郭旭让铁衣有些不习惯,有些不安。
      看着怀里的郭旭,铁衣忽然想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了。小时候当然怎么样都无所谓,越长大俩人越疏远了。虽然感情永远是亲密无间,可是连俩人上一次一起洗澡一起睡觉是什么时候他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清楚的知道郭旭身体的变化。从他伤愈后的第一次生病开始,没多久,接着就有第二次,然后第三次,再然后的现在,大家竟都已经习惯了随时会病倒的郭旭。
      铁衣看到郭旭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容易疲惫,越来越容易生病。虽然郭旭看起来还是一样那么开朗那么洒脱那么豁达,可他偏偏总能看到他眼角眉稍一闪而过的愁和憾,那是无奈,是无声的叹息。
      感觉到郭旭的身体有些发热,他又开始低烧,下意识的收紧双臂。好像紧了点,压迫到郭旭了,他轻轻挣扎了一下,但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这在以前简直不可想像。用心感觉着怀抱中的身体,郭旭瘦了很多。以前他看着偏瘦,其实肌肉很结实,内蕴着强大的力量,现在的他身体变得柔软了,却是实实在在的瘦弱了下去。
      铁衣知道郭旭再回不到过去了。像那天似的,看到郭旭骑着雪龙驹飞驰,从前铁衣会担心他又跑得太远,不知何时归来,而现在他只怕郭旭会伤到自己。
      因为这一切,铁衣的心底里对辛力是有着一丝恨的。
      恨他,伤了郭旭。
      “嗯……热……”郭旭又挣了一下半梦半醒的。
      “热才好,你刚才就快冻成个冰棍儿了。”铁衣说着反抱得更紧。
      郭旭又醒了三分,眼皮不太情愿的撑开,看了看铁衣和自己,不再挣扎,又闭上眼睛。
      半晌,铁衣听到郭旭的懒懒的带着薰浓睡着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铁衣,你再抱着我,回头娶不到媳妇可别怨我。程叔要是半夜到梦里揍我你也得一起扛着。”
      铁衣无声的笑笑,“你让我抱着是不是更不容易娶到媳妇啊,我们家好歹还有采玉,郭伯怕不止揍我呢吧。”
      郭旭闭着眼,睫毛颤了颤,轻轻一笑,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又皱了下鼻子,一言不发,稍稍挪动了下,躺得更舒服些。很快,呼吸又慢了下来,变得轻缓平稳,又睡着了。铁衣也下意识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书房内。
      小彭王爷当仁不让坐了上座,别人都站着。刘义生站在小彭王爷跟前先报告郭旭的病况。
      “据脉相看来,郭大少最近内伤反复发作,耗弱了身体。又兼旧时重创了心脉,虽经高手治愈,毕竟比不得完好无损,遇着近日天气特别阴寒,心脉负荷已是甚重,今日又受震荡才激出病来。”说完退到小彭王爷身后。
      采玉听出了端倪,“刘大人,你说的这些我们大致都明白几分,只是郭旭今日出了什么事,怎会让心脉又受了震荡。”她很了解郭旭虽好胜,却不是无端逞强争勇的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是万不得以断不会无缘无故与人动手。
      刘义生突然脸红了一下,毕竟这事儿他多少有些责任。“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我去暂得斋取一件东西,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郭大少,便在门口站下了说了几句话。”
      “才要分别,由西街那边跑来一个汉子,后边还有两个锦衣卫追着他。”
      “眼见他们跑近了,郭大少怕冲撞,就拉着我想进店避一避。”
      “哪知那汉子也怕后头锦衣卫追得紧,急跑两步就想抓我为质。”
      “郭大少见状就用力拉了我一把,那汉子急红了眼,转身就一拳往他砸过去。那人像是练过武的,拳头都带着风呢。”
      “郭大少把我推进店里,自己往后退了两步想避开他,那汉子竟撵着他,还想打。”
      “郭大少笑那汉子本末倒置,出言提醒他逃命要紧。”
      “那汉子愣了愣才醒过神来,转身就跑了。”
      “我看他跑远了就走了出来,这时郭大少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我想着过去扶他先到店里歇歇。谁曾想后头追来的两个锦衣卫,一个跑得太快,眼看要撞上我们,他不稳住自己反拿着刀鞘推搁我们。”
      “被他一推我们两人都差点要摔倒,郭大少硬挡了一下才好容易稳住了。”
      “那锦衣卫也不顾我们就跑了,郭大少像是岔了气息,咳了好半天,又咯血。我想给他细看看,他只是不肯,我只好把他先送回来。”
      “我们到时,镖局里也没人,他一个劲儿打发我走。我想来想去不成,便先行禀报了王爷。”
      采玉听着听着眼圈都红了,郭旭……
      辛力只把剑握得死紧,几乎繃碎了自己的骨节。
      商六爷叹了口气,“少局主怎么说也是从小习武,就算如今功力尽失怎么一下子就,就这样了呢。”他心疼啊,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跟自己儿子一样的。
      小彭王爷也是不解:“刘御医,你倒是说说看。”
      刘义生也长叹一声:“回王爷,其实,这坏就坏在郭大少以前功力深厚。”
      “说下去。”真没听说过功力深厚还有错了。
      “习武之人,因练功也好,与人动手也好,受伤总是在所难免。何况郭大少为这镖局戮力经营,大小也受过不少伤,还有往来奔波的辛苦。这些伤痛都是实实在在的累积在身体上的,从前有内功护持着是没什么的,可如今他功力尽失,受过损伤的身体没了保护没了依仗,比起普通人还更脆弱。”
      小彭王爷握了握拳又送开,又握起来又松开,“那以后呢。”
      “以后当需小心照顾,带病延年还是可以的,只是身体难免会辛苦些。尤其要注意的是尽量不要受寒,心脉已伤,若再因为受寒伤了肺那就很麻烦了。倒是可以重新修习一些养生养气的功夫,比如太极之类,对郭大少的身体会有好处。”
      “嗯,以后你就多费点心,常过来照看一二。”小彭王爷说着站起来往郭旭房间走去,“本王去看看郭旭。”

      夜。大雪。
      辛力在郭旭门外已经踱了三五百圈,雪已浸湿了衣服,他一无所觉,只把郭旭门外的这一片雪都踏成了水。终于抬起手敲了下门,“郭旭,你睡了吗?”
      “辛力,进来吧。”听声音精神很好。
      辛力推开门,却卡在那里不动了,风雪乘隙而入。郭旭从床上坐起来看他,张口想叫他,却猛一下吸进一口冰冷的寒气,呛得一阵咳。辛力一惊赶忙进屋关上门,跳到他床边拍抚着他的背。
      隔着中衣,手下触到的是穿胸而过的剑伤留下的疤。辛力如遭电击,一下缩回手来。下一刻马上拿过一旁的雪狐裘给他披上,掩饰自己的失态。是他害得郭旭变成这样,他骗不了自己。这一刻,他恨自己胜过恨白玉莲。
      郭旭顺了气,顺手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裹住自己。这个冬天真冷。
      “很冷吗,我再去给你生盆火来。”辛力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再生火碳气太重,就该烤我了。”郭旭不在意的说着。
      他不是不冷,而是受不住碳气薰着。辛力在床边坐下,伸手把郭旭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来,我输点内力给你。”
      郭旭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好好的干么要输内力给我。”
      “下午铁衣也有啊。”
      “哦,现在没事了,不用。”郭旭用了点力,把手抽了回了,又缩回被子里,抬了抬下巴,示意辛力的肩上的衣服湿了,“又下雪了吧,今年的冬天真是冷。”
      “是啊。”辛力垂下眼睛,“是我过过最冷的冬天。”
      两人都不再说话,辛力望着那盆火出神,郭旭却望着窗外。其实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曾经,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那时他们在雪中舞剑。
      片雪不沾身,一点也不冷。

      (全文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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