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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汴京有不少显贵会来风月场上谈生意。
      花满楼的二楼厢房就是做此用途。

      正中央的那间包厢,姜落姝甚少见过旁人进去,只当是有人常年把这包了下来。
      是以裴寂带她进去时,她面上还有些许的诧异。

      他不会是耽于情爱,沉溺风月之人,所以姜落姝下意识否决掉了这种可能性,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照裴寂如今的身份,便是让人相让一间厢房也不算什么难事。

      大门打开,露出厢房全貌。
      出乎意料的,这间房布置地极为冷淡雅致。屋子敞亮宽阔,只零星摆放了几件什物。

      裴寂径自在长桌一侧坐了下来。
      熟稔从容得在东宫一般。

      他倒了杯热茶,两指推至另一侧,撩起眼皮对上她的目光。
      “坐。”

      姜落姝缓步上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厢房竟然没有放置冰块。

      她虚握过杯盏,茶水氤氲的热汽覆盖在眼睫之上,“......殿下今日前来寻我,到底所为何事?”

      裴寂转了转自己指间的扳指,侧头看她,“河东郡水患一案有了些眉目。”

      河东郡水患,那是姜至奉旨处理的政务。

      姜落姝原本虚握的手指倏地攥紧,杯盏震荡出些许茶水,溅到她的手背上也浑然无觉。
      “什么意思?”

      裴寂垂着眼睛看着她微微泛红的手背,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上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

      他躬身将帕子抵在姜落姝的手背上。

      触到手背上有些凉。
      里头应当裹了几块碎冰。

      姜落姝抬眼,重复问道:“什么意思?”

      裴寂的视线转回到姜落姝脸上,只见她抬起眼睛时,那双永远干净又亮堂的黑眸,此刻如同染上了氤氲的水汽,雾蒙蒙的一层,又亮又软。

      他突然就释怀了。
      是否在意过他分毫,远不如她想活下来更加重要。

      “孤的意思是,”
      裴寂停顿片刻,随后缓声开口,“孤可以和你做个交易,替姜家昭雪。”

      姜落姝其实一直对替姜家昭雪并无什么太大的期许。
      不仅是百姓恨姜氏入骨,帝王群臣也忌惮姜氏掌权,姜家所走的仕途之路并不似表面那般坦荡辽阔。
      如今想要替父亲洗刷冤屈,怕是比登天还难。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裴寂会帮她。

      二月初八下旨抄斩那日,是姜落姝的生辰。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会来参加她的及笄礼,他却食言了。
      她再也没有机会等到阿兄,等到后来,他就变成了汴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这也让姜落姝想到了自己在宫中初次遇见五皇子的场景。

      姜家被满门抄斩后,她进宫见过一次姑母。

      彼时她已从掌中娇跌落至泥潭,大抵是看她可怜,随行的嬷嬷宽慰了她几句,到后来话头不知怎得就扯上了裴寂。
      原来那场初遇并非偶然,而是他提前买通了嬷嬷。

      嬷嬷骂他是薄情寡义的白眼狼,受姜家庇佑五年之久,今朝姜家落难,他非但没有雪中送炭,反而避如蛇蝎。

      这一次,姜落姝并未开口劝阻。

      也是。

      相信裴寂,这无疑是场豪赌。
      可她别无选择。

      “条件呢?”
      姜落姝抬着眼,不退不避地看着裴寂,“如今我已没有什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她并不想追究裴寂为何笃定父亲是蒙冤而死,也许是因为河东郡的案子有了眉目,也许是他同她一样相信父亲。
      但显然后者会让她对裴寂更加失望。

      尽管他如今于她是无关紧要。

      裴寂并未言语,乌黑的睫羽轻扫下来,视线一寸一寸地从姜落姝的瞳仁,划过鼻梁,缓慢地落到她的唇上。

      其实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近。
      这样近的距离,姜落姝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

      同时因他此刻的动作,心下微顿。

      她身处楼中,并非不晓风月,只是这样的交易与林情怀又有什么分别。更何况,先前她还是将他以兄长对待。
      ……实在是,过分至极。

      沉默片刻,姜落殊下颔微抬,靠近了些许。

      分明只是进了一寸,她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清香就萦绕在裴寂感官中。

      他的手搭在圈椅上,骨节用力时能清晰看见手背的脉络,眸中暗色涌动,却未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他像头练达老成的野兽,深谙最好的猎物需得徐徐而图之。

      裴寂倏地轻笑一声,直起身子,“孤所求愿景,不过是高坐明堂罢了。”

      骤然的撤离让姜落姝心下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不明白。
      “殿下已贵为储君,日后只要不行差踏错,定会荣登大宝。这本就与我无关,并不能算作交易的一部分。”

      裴寂垂眸,目光深沉,“倘若孤当真能够无虞继位,你又何必去赴太尉寿宴?”

      屋中一时寂静。

      这是裴寂第二次在姜落姝面前提及此事。

      其实她一直很好奇,裴寂是如何能坐上储君之位的,照南楚惯例应是先立嫡、再立长、后立贤。
      姑母膝下并无所出,合该是大皇子任位,今上却立了裴寂为太子。
      此前他在朝野并无建树,亦甚少被人知晓,所以群臣才会对此有众多非议。

      眼下今上沉疴难起,大皇子对储君之位又一直虎视眈眈。
      朝堂上凡是有先见之明的大臣,无不拉帮结派等着站队。林甫想必是要投入大皇子门下的,今上虽然昏聩,却不愿见得大权旁落,所以林甫才想借她来掩人耳目。

      若不是大皇子近来风声过甚,她也不会孤注一掷,想要在寿宴上了结了林甫。
      反正不能替姜家昭雪,她活与不活并没有什么差别。

      “我只是一介弱女子,能如何帮你?”姜落姝敛下眼眉,始终拿不定裴寂到底是什么主意。

      却又察觉到他躬身靠近,半明半暗的阴影覆在她眼睫之上,他略微侧身,修长白皙的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才。

      姜落姝原本沉静地垂首低眼,看到裴寂写的字,抬眼看他。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那双眼睛不同于寻常清润深沉,那眼神对着她的,一瞬不移,却仿佛能一眼望尽他的心思。

      “渺渺。”

      裴寂就这样看着她,又轻又缓地唤了她一声。

      姜落殊眼睫颤动了一下。

      “汴京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姜氏落殊才貌双全,京中无人能出其右。世人大多只喜欢称赞女子美貌,于你也不过是一句生得出挑,可孤却更欣赏你的惊世之才。”

      “女子有才情,亦可以有一番作为。”

      “如今在一潭死水的局面里,推行新政无异于玩火自焚,可孤实在想不到,”
      他顿了下,轻声道:“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支持孤。”

      姜落姝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与裴寂一同受父亲教导,论才情,她并不觉得自己输给京中任何高门子弟,可惜世道如此,相夫教子仿佛是女子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宿命。

      她以为父亲是不同的。

      可父亲也只会摸着她的头,沉默地笑一笑。

      姜落姝并没有着急应答裴寂刚刚的话,裴寂也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此时他好整以暇地垂眼看她,亦是万事皆在掌握的具象。
      而她就像一只在陷阱旁不断试探的猎物。

      姜落姝默了片刻,随后才道:“我答应你。”

      裴寂看着她,分明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下却如淅淅沥沥的春雨,滴滴都落在他潮湿的心绪间。
      他敛眉起身,掩住眸中失落。

      既然答应了裴寂做他幕僚,姜落姝很快就把汴京局势过了一遍。

      眼下就有件棘手的麻烦事,她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林清怀他......”

      她的话语顿在此处,意味明显。

      “怎么。”裴寂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姜落姝,“你担心他?”

      他分明是在曲解她的意思。

      姜落姝刚要开口反驳,便见他稍稍俯下身子与她平视,挑了下眉,“前几日也不见渺渺担心孤。”

      他面色依旧淡淡,说这话时眼底却漾出了略带兴味的一点光,分明是在打趣她。

      姜落姝语气平静回道:“殿下受了伤,我自是忧虑万分。”

      谁知他哼笑一声,抬手在姜落姝发间揉了几下。
      “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愣怔了一会儿。

      裴寂生得极好,姜落姝一直都知晓。
      即便他此时被绢帛包住了额角,也还是轻易显出了一股近乎迫人的昳丽。

      她的视线慢慢移到他的伤口上。

      汴京能伤裴寂的人,少之又少。
      倘若姜落姝没有猜错的话,这应当是今上留下的。

      裴寂的手尚还搭在她的脑后,两人之间,仅隔了方寸。

      他面上笑意敛了下,顿了片刻轻声道:“以后,孤会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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