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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番外六 苏濡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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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苏濡瑨
千峰观开山立派的祖师爷——袁孚的雕像是用一坐挖空了的山来雕刻的,那是九州第一大像,仙门中没有一家如此,袁孚生来高大,眼中目光凌厉,千峰观的掌门传承至今好像一向如此,都是这个样子,颇有几分将帅之才的威仪。只除一个人,就是百年前飞升的第一人,宋成江的师尊苏濡瑨。
苏濡瑨的小像立在山门前已然开裂,再不像慕弋之前见过的那般精致,上次他来的时候那小像干净整洁,似是每日每时都细心擦拭过,丝毫不染尘埃。
想来那个时候宋成江还在,自然将这小像保护的也极好,慕弋伸手摸了摸那小像的长袖,袖子上已然干裂,还带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他当初护住这千峰观之时已然身受重伤,门下之人为何还这般对待?”慕弋瞧着那有些略显狼狈的小像问道。
苍玄在一边看着,他道:“他显形时交代过,门下之人不可触碰此像。”
慕弋心中觉得有些许的失落,沉默无声的看着苏濡瑨的雕像,揉捻了一下刚刚指尖惹上的尘土,道:“为什么?”
苍玄看着那略显可怜的小像,他道:“这小像最后一次被擦拭,是宋成江亲自所为,那是他去世前做的最后一件事,自此之后,这小像便无人敢动。”
刚说完,便见门内走出了一个男子,那男子两撇小胡子长得很是俏丽,手中拿了一个扫把,他垫脚一跃飞升落在山门前,瞧着那长阶道:“就从这里开始吧。”
说着拿着扫把弯下腰开始认真的在那山门前清扫起来,他扫的很认真,落叶也好其他也罢,清扫的十分细致。
“扫地僧?”慕弋饶有兴趣的看着那男子道。
他同苍玄隐去了身形,那弟子也看不到他,慕弋听见他一边扫地一边嘟嘟囔囔的道:“师尊,师爷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这石像中的灵力还在不在,师爷是不是迷路了,除了三十八年前那次大战之后,师爷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想了想,他顿住脚步,又看着那石像道:“不过,师爷就算回来,我也不知道啊,以前您在的时候我还能跟着您见过师爷一两面,如今,他就算是回来也不愿现身了,我也见不到他。”
他还在碎碎念着,慕弋听着,心道:他是宋成江的徒弟不成,一口一个师爷说的不就是苏濡瑨吗。
他正想着,只觉得身边微微闪过一丝仙气,慕弋偏头,正看见一个一身青衣长袍的男子翩然落在了自己的身边,那人长得斯文秀气,一张脸干净白皙,眉清目秀,眉宇间充斥着温柔与平和。
“这是成江最小的弟子。”那人看着那台阶下的小弟子轻声说。
慕弋看着他,刚想开口,却见他转过身冲自己笑了一下“揽月仙尊。”
此人一身仙气,同他与苍玄一般都没有现身,说话之间嘴角微微含笑,慕弋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个和小时候的宋成江在深林中吃兔子的人。
他道:“无相仙尊。”
苏濡瑨轻笑一下,点了点头,而后将目光放到了一边的苍玄身上“又见到你了,苍玄帝君。”
苍玄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他拱手:“先前多谢。”
苏濡瑨低眉摆手:“你无须谢我,一切皆是缘法注定。”
慕弋看着他问:“其实您一直都在这里吧。”
苏濡瑨摇了摇头,他道:“三十八年前我元神受损,一直留于这石像之中休养,后将你师弟送去忘川,我元神已然复原,便离开了。”
慕弋了然:“那您今日前来是?”
苏濡瑨仰头看了一下天空,他道:“今日是成江的忌日。”他看着慕弋和苍玄:“他生前对慕仙师多有称赞,二位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他。”
慕弋点头:“好,正有此意。”
说罢,他们跟着苏濡瑨身形一闪,便来到了宋成江的坟前。宋成江的坟前清理的很干净,坟前放着一壶酒和一叠酱牛肉。
苏濡瑾瞧着那碟酱牛肉浅浅的笑了一下:“定是那小徒所为,成江在世时,最喜吃这酱牛肉了。”
慕弋也笑了,他道:“宋掌门不拘一格,颇有北地人豪放不羁的性子。”
苏濡瑨点头:“不错。”他微微抬手,清风拂过,那墓前截然一新,半点尘埃都不曾有。“成江自幼坦率,性子刚直板正,小时候总是大大咧咧的直来直去,做事说话多不过脑子。但心性醇厚,大方爽快。”
慕弋看着墓碑上宋成江三个字,又想起了那一头华发却丝毫不显迟暮之意的老者,随手一捋胡子都能让人觉得志在千里。
“可有寻过宋掌门的转世?”慕弋明知飞升之人应远离红尘世俗,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未有,一切皆是命数,他早已重塑人生,我见或不见,他也不过是我记忆之人了。”苏濡瑨淡淡的道。
“冒昧问一句,当年魂魄离身,并不知道自我身死后都发生了什么,敢问……宋掌门当年是因何亡故的?”慕弋试探着问道。
苏濡瑨一身青衣被风吹向身后,同墓地的草色居然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他的眉毛细长,一双丹凤眼生的很是清俊,此时双手背后,看着远处的天际,似是回忆。
过了一会,他道:“一切皆是机缘。”
宋成江被苏濡瑨捡回千峰观的时候就是一个二三不认的毛头小子,他性子直率,讲义气重感情,虽然父母亲人早亡,剩他一人流浪,但他却也囫囵的在这乱世生存了下来。
他作为街上流浪乞儿的孩子王,每天带着孩子们上街乞讨,去码头帮工,只要是能活下去,宋成江也不觉得苦不觉得累。
只是有一日,因为乞儿中的一个小男孩生病发了高热,在码头干活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便被码头的看守认为他在偷懒懈怠,抽了他一鞭子还想赖掉工钱,
码头挣的钱少,但至少能让他们吃上饭活命,这两个铜板正是这小男孩的命根,他不依不饶的讨要,最后被那监工活活的打死了。
宋成江当时便反了,直接冲上去同那监工扭打了起来,可即便他力气颇大,却也不是几个成年人的对手,被对方拳打脚踢最后直接扔到了河里。
宋成江不会游水,扑腾了几下便沉底了,最后是被苏濡瑨以三分灵力救了回来。
“那孩子莽莽撞撞,说话毫无条理章法,醒了之后便赖上了我,最后不得已我只能将他带回了千峰观。”苏濡瑨道。
宋成江来了千峰观也不太平,他性子执拗,说话也容易得罪人,加上他来千峰观已然错过了最佳的修炼年龄,要从最基础的开始炼起,许多比他还小的弟子都看不上他,不愿同他相交。
宋成江成为了苏濡瑨的内门弟子也根本不是因为天赋异禀,有灵根仙缘,只是因为千峰观的其他长老都不愿收他,外门弟子都不愿让他加入,他学的慢,起步晚,最后没办法,只能被将他带回来的苏濡瑨收了。
整个千峰观,只有苏濡瑨能接受宋成江几乎是有些无理又莽撞的言谈和行为了。便是因为宋成江,苏濡瑨在千峰观也没少被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说他带回来的宋成江是早年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但这些苏濡瑨本就毫不在意,他一心向道,只为修成正果,度化人心,而宋成江于他而言不过是他这渡人之舟上的其中一位罢了。
但这些对于年幼的宋成江来说却并非如此,他在世间作为孤儿摸爬滚打,受尽欺凌,虽是到了千峰观却也被人看不起,不喜欢,受尽白眼与嘲讽。可是只有苏濡瑨,他从未对自己的鲁莽和直言予以批判,反倒悉心教导,耐心解释,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嫌弃和烦躁。
他可以对着苏濡瑨问最低等级的问题,可以将小时候在民间听到的鬼怪传说都讲给苏濡瑨听,可以对苏濡瑨畅所欲言,不用时时刻刻装的温文尔雅,不用小心翼翼的怕行错礼节,不管他说什么天马行空的胡话,苏濡瑨都会认真倾听,并做出评价。
“这女子虽是脾气暴躁,但终究也是被人所负,若他这丈夫能对她多些体贴关怀,想来她也不愿这般。”针对宋成江口中的骂街泼妇苏濡瑨想了想说道。
“他生来可怜,无人照拂,倘若父母尚在,也一定会护他周全的。”对于宋成江给他讲的自己的乞儿小伙伴,苏濡瑨这般说道。
…………
…………
宋成江不算是个有天赋的弟子,但他于修炼之上可以说是整个千峰观最认真的人。他入门最晚,会把苏濡瑨对他讲过的所有道法都用纸笔记录下来,日日背诵。苏濡瑨教授他的剑诀,他会一个字一个字的问询意思,每一招每一式都会练上千万遍,一步没有练到他想练的程度,他便不会着急学新的招数。
至于符箓术法,他每日修心,夜夜修炼,一日不曾懈怠,便是累得晕了过去了,他也从不歇息。
正所谓笨鸟先飞,天道酬勤,便是如此。宋成江一步一步,从一个千峰观入门最晚,最没有天资的弟子,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结成金丹,整个千峰观最厉害的弟子,甚至后来成为了千峰观的掌门人。
只是努力达到一定地步,天赋便再也不是努力能够填补的了,宋成江华发早生,到了晚年便是如何努力却也是止步于此,再无长进了。
“这孩子此生注定是与仙道无缘,虽然勤勉上进,但终究难登仙途。”苏濡瑨淡淡的道。
自苏濡瑨飞升之后,宋成江便更加勤勉,欲修成正果,登达仙途。可是即便如此,他修炼之下却也难有长进,五十三岁的时候便生出了白发。
慕弋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生来天赋异禀,剑道之上无人能敌,年纪轻轻便便已是仙门中的大成者,他虽也未曾疏懒,但他确实了解,天赋这种东西,并非是每个人都有的。
他有些惭愧,觉得自己的一身灵力来的太容易了,怪不得他虽然年纪轻轻冠绝九州,但却三步一个坎儿,走的也是不尽人意。
宋成江死的很安详,他死前一个月灵流便开始消散,已有衰竭之象。临死之前他亲自擦洗了给苏濡瑨塑的小像,发丝、衣褶,擦拭的干干净净。他行动有些缓慢,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的延长时间。
“师尊,弟子没有用,费尽心力,还是不能登达羽化,日后……再不能守着师尊了。”他一边擦拭那小像一边道。
“我当时在他身边,未有现身,但他所说之言,我都听见了。”苏濡瑨的长发被风吹到身后,慕弋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但却总觉得十分的落寞。
年近一百九十的宋成江便就坐化于千峰观山门前苏濡瑨的小像身边,他死前最后一句是:“师尊,你在吗?”
“我一直都在。”面对着那墓碑上有些清冷的字迹,苏濡瑨开口道:“凡人一生于神仙不过数日,我即已羽化,陪他一生,又有何妨,终是师徒一场,终是我带他踏入的这份执念。”
“无相仙尊。”慕弋开口道。
苏濡瑨转过头看着慕弋。
慕弋笑了一下,他道:“虽一生所求不得,但您将他带回千峰观,教导他的这些年,依然是宋掌门人生中最有意义的日子,遇见您后,他这一生,都很开心。”
苏濡瑨笑了笑,他道:“他过得快活就好。”
慕弋俯身,将那墓前的酒倒了一杯,然后对着宋成江的坟墓道:“宋掌门,敬您一杯。”而后一饮而尽。
三人走了两步,慕弋停住,他对着苏濡瑨道:“无相仙尊。”
“我有话想和您单独说,青禾,你先去前方等我,可好。”慕弋对那两人道。
苍玄看着他瞧着自己的目光,他道:“师兄,我在前方等你。”而后他对着苏濡瑨微微抱拳,转身一闪,身形不见。
“慕仙师想说什么?”苏濡瑨看着慕弋道。
慕弋微微正色,他一扯衣摆,扑通一声直直的跪在了地上。
“慕仙师,你已然飞升,这是做什么?”苏濡瑨道。
慕弋双手行礼,他道“无相仙尊,虽然您已经说过,苍玄之事乃是机缘安排,但我还是想向您郑重道谢。”
苏濡瑨俯身将他扶起,道:“慕仙师,若非化尘大师,我终此一生,也不可能飞升,于苍玄帝君,不过也是回报恩人之情。你不必如此,既已飞升,该当知晓,既是机缘,便是注定,非我一人之力。”
慕弋起身,他道:“但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回不来,我也不敢想象日后如何,还是多谢您相助。”
苏濡瑨笑了笑,他道:“慕仙师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苍玄帝君亦然,世间好事多磨,慕仙师,未来之路,当是你之正途。”
“借您吉言。”慕弋谢道。
走到前方,发现苍玄正负手立于山间,长袖披风随风而动,慕弋缓缓走上前道:“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苍玄看着湛蓝的天空和那一大片白云,他道:“很像师兄。”
慕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白云正被风吹得有些散开,在湛蓝的天空之下,确实有点神似他平时所穿,而后道:“嗯……有一点。”
苍玄看着他浅笑了一下,他道:“以往每每思念师兄都会看看天空流云。”
慕弋道:“藏书阁的画都是你什么时候画的?”
苍玄迟疑了一下,道:“你看到了?”
慕弋撇了撇嘴,他道:“那一层楼架子上都是你画的,我能看不见?”
苍玄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垂头,道:“好久以前了,记不清了。”
慕弋知道他在扯谎,而后道:“青禾,以后蓝天流云是我,星海墨夜是你,好不好?”
苍玄垂头看着他,道:“那日日夜夜岂不是终不能同时而出。”
慕弋想了想,他道:“但也都是同一片天啊。”
苍玄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他道:“师兄所言有理,听师兄的。”
“那我们晚上回去一起看星星?”慕弋道。
“好。”苍玄道。
慕弋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掏了掏,翻来覆去,苍玄看他奇怪,不知道他在翻什么,慕弋凝眉翻了许久才在那袋子里掏出了一盏小琉璃灯。
他提着小灯对着苍玄晃了晃,道:“我说的是这个星星。”
苍玄看着那盏他年少时外出特地送给慕弋的星海灯,笑了一下道:“你还留着?”
慕弋看着手里的小灯,道:“宝贝许久了,平日舍不得往外拿,这回终于能让我显摆一番了。”
苍玄看着他就笑,而后道:“有一句话,多年前便想说与师兄。”
“什么?”慕弋问道。
“师兄猜一猜啊”苍玄轻笑一声,而后转身离开了。
慕弋紧追上去,他道:“小狼崽子,你什么时候喜欢玩这招了,快说!”
苍玄边走边笑道:“那师兄晚上请我喝果子酒。”
“臭小子,你少欲擒故纵!”慕弋在后面追上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