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风雪梨树间》月下散人

157、第一百五十六章 只道心不如顽石

　　“行了，外面的结界已经破了，你们赶紧让开，别耽误我办正事。”老和尚沉着脸怒道。

　　但身上的四个弟子却还是都紧紧握抱着他，谁也不撒手。

　　老和尚翻了个白眼，周身灵力运转，瞬间将身上的四个人震了出去。

　　“养了你们几个，没一个有出息的，滚开！”老和尚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刚要迈出一步，身后的衣角便又被人拽住了。

　　“师尊！”寻梦拉着他道。

　　老和尚脸上的怒意微微降了下去，他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个人，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寻梦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道：“师尊，您真的忍心丢下我们吗？”

　　老和尚手里搓捻着那串佛珠，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道：“我自尘世间走了千万年，见惯这九州大陆的生离死别，早就放下了，何谈不忍心之说。”

　　寻梦喊道：“可我们放不下啊，我们没看破生死！”她哭喊道：“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一定会有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师尊，您别一个人去啊！”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眼中说不清都装了些什么，他道：“这是我的宿命，本该如此，与你们无关。”

　　寻梦咬着牙摇头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凭什么要您去，凭什么啊？不要不要我不要。”

　　她每次都是这样，虽然外人眼中从来都是牙尖嘴利从容不迫的百晓灵犀柳寻梦，可是每次身边的人出事，她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不管不顾，似乎永远都没长大，又似乎一瞬间变小了一般。

　　老和尚也是不想同她纠缠，他道：“子渊，照顾好他们。”

　　说罢便要转身。

　　可还没动，便见一直低头的慕弋突然抬起头来，满眼通红的看着他道：“我呢？”

　　老和尚一顿，看着他微微蹙眉道：“什么？”

　　慕弋定睛看着他，虽然眼圈泛红却始终没掉下一滴眼泪，他道：“我照顾他们，那我呢？”

　　老和尚一脸怒意，简直要抄起禅杖打他的头了，他怒道：“怎么？你身为他们的大师兄，还需要人来照顾你吗？”

　　慕弋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万分认真的道：“需要！”

　　“你！”老和尚刚想一巴掌呼过去，慕弋却一动不动，躲也不躲。

　　他道：“我需要，我需要师尊照顾我，我需要！”

　　老和尚那举起来的一巴掌自始至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放开，我不用你管！”

　　“你走开啊！你这个假和尚，分明就是个怪人，我才不要和你一路。”

　　“我不要你教，你根本什么都不会！”

　　“用不着你告诉我，你说的那套早就没用了！”

　　“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

　　“我自己可以！”

　　“不用你告诉我！”

　　“我不用你照顾，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你看，我现在不仅可以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其他人。”

　　“我会变得越来越强的，我不需要你！”

　　时间一点一滴，随着那个执拗稚气跳脱的小男孩渐渐的长大，变成了如今挺拔英俊遗世独立的样子。

　　明明是在那个跑步还会摔跤，柔弱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年纪应该对人撒娇索要照顾的。可是如今这个快要三十而立的年强忍，在整个九州大陆都要被人尊称一声揽月仙尊的最强剑仙，此时竟然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那份自尊、倔强、还有执着。

　　低下了头说“我需要，我需要您，我需要您照顾我！”

　　老和尚看着自己眼看着他长大的蓝衣人，不由一瞬间愣住了。

　　他道：“越大越没出息，还不如那个活驴一样的臭小子！”

　　慕弋吸了口气，他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衣角道：“您说过，您答应我一件事，只要我开口，您就一定会做到的。”

　　老和尚手中握着禅杖，因为太过用力，手心中渗出的汗液险些让他抓不住滑脱出手。

　　“我……”慕弋张口道，但还没说完便被老和尚打断了。

　　他道：“我瞎说的，不作数。”

　　慕弋盯着他，他突然起身吼道：“凭什么，凭什么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凭什么！”

　　慕弋一站起来，老和尚同他面面相觑，如此对比才能看出，老和尚比慕弋整整挨了一头，两人站在一起，居然有一种老年父亲和成年儿子在一起对峙的感觉。

　　慕弋道声音有些发抖，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虽然他强忍着眼泪没流下来，但此时说话间已是哭腔了，他喃喃的道：“凭什么？凭什么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从小到大你骗了我多少回，你有一句真话吗？”

　　老和尚了解自己的这几个徒弟，以至于今天的结果他早就料到了，似乎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今天慕弋突然打断了他这意料之中，不由让他微微怔住了。

　　慕弋偏头看着他道：“养我的时候你说你管我，你照顾我，如今呢？说撒手就要撒手？你是女娲石就了不起吗？你是女娲石我就要跪在地上恭送你殉天吗？你说的简单，你在尘世走了千万年，如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想走的一尘不染。可我们呢？我们不是石头，我们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是人就会伤心难过，是人就有心啊！”

　　老和尚张了张口，他想说：“矫情死了！”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慕弋继续道：“小时候我总想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为什么你不认我，为什么你要把我带在身边照顾我？每次我问你，你都不说话。后来我稍微大一点，我想是不是因为你是个出家人，顾忌世人的偏见，所以不愿意承认我的存在。可是在万缘寺的时候，你又从不顾忌的把我带在身边，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可后来我问你，你还是不回我。再到后来离开了万缘寺，我生气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恼火你为什么明明把我带在身边却偏偏总是嫌弃我厌恶我。我气你罚我、冷漠我、总是一脸阴沉的看着我。我想摆脱你，离开你，自己走，可偏偏却走到哪都能被你抓回来。后来我长大了，我才知道，原来我真的不是你亲生的…………

　　你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时候我应该很高兴才对。我应该高兴这么多年你对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而是因为你本身就心如顽石。可是那一刻，我居然有那么一丝失落…………”

　　老和尚努力的抓住禅杖，防止它真的滑出手里。

　　慕弋抬眸对上老和尚那张略有错愕的脸，他吸了口气，道：“西海岭的时候云孟当时明知道自己敌不过霍城恩，明知道霍城恩有多可怕，却偏偏还要上去送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老和尚闭口不言。

　　慕弋道：“因为在霍城恩手里的是他的父亲云千臣，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

　　老和尚抿了抿嘴，刚想说什么。

　　慕弋突然极快的闪到他身旁，一手点在了老和尚的脖颈的穴位上，他轻声道：“所以啊，师尊，我也是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父亲的。”

　　封住了老和尚的穴道，说完了这句话，他微笑了一下，头也没回，瞬间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