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告白》槛菊泣露

5、一份迟到了二十年的告白

　　我给了他水，重又坐下，笑着说道，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难为你还记得我。我的话似乎透着点奇怪，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是笑了笑，他笑起来，还和以前一样好看，不过却成熟稳重了很多，看着他笑，我愣了一下，想到那个女人可以每天看他这样，会不会腻起来。不过这念头很快消失了，像放的烟火，只在脑子里绚烂了一两秒，毕竟二十多年过去了，什么没有改，又好像什么都改了。他问，你一直在这住？我环顾了环顾房子，说，将近十年了吧，一开始没钱，租的，后来做些零活，手里有了钱，就买下来了。虽说周围环境不好，好歹便宜，周围人也都不错，凑活着住吧，有个窝。他问，你……干这个多久了？我说，鸡棚？前几年才干起来，也是听人介绍，说赚钱多。说着，我自嘲般笑了笑，道，那个时候买了这个房子，也是手里实在没钱，就听了，到处跟人借钱，搭了棚，买了鸡崽子，第一年就赔了。赔了？他不可置信地看我。我说，可不是嘛，当时啥也不懂，什么设备也没有，几百个鸡苗，死了一多半。后来，啥都安好了，养了一批有了经验，一下子买了一千多个鸡崽子，又遇上了生病，没挣上钱，倒是栽进去不少，欠下一屁股债。我收了笑，继续道，不过去年好点了，也卖了不少钱，债也能一点点还了。

　　正说着，窗子外想起来小豆的声音，妈妈，妈妈地叫。我扭头看去，他已经背着个书包蹦跳着进来了。我接了他扔在地上的书包，看到他立在地中间，咬着一根手指头盯着沙发上的人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含着笑看着小豆，说，你好呀。我在小豆身后俯下身子，说，小豆，叫叔叔。小豆立刻跑到了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看着这个陌生的人，他正拿着一块苹果示意小豆过来接住。我说，看，叔叔给你什么呢？小豆还是躲着不肯过去。我便不再强迫他，歉意地笑笑说，这孩子认生。他便放下手里的苹果，笑着说，没关系。我扭身看去，见小豆裤子上全是土，给小豆提好了快要掉下去的裤子，一边拍土一边说，又去哪疯玩了，一身的土，起来拿了卫生纸捏掉了小豆的鼻涕，厉声呵道，过来。小豆还兀自地睁着两个大眼睛好奇地看他，我心里好笑。给小豆用热毛巾胡乱抹了把脸，洗了脏手，他又跑出去玩了，我冲着窗户大声喊道，别走远了，小心人贩子拐跑喽。

　　我回过头来，他朝我问道，孩子多大了？我说，刚上幼儿园，成天只知道玩。他笑笑说，小孩子都这样。我说，前几年才生的他，那时候他爸进了局子，生他那会儿，冬天大半夜，我一个人在家里，打电话才叫了邻居过来，差点死在医院。我顿了顿，道，他爸进局子那会儿，已经怀他七八个月了，再打掉也来不及了，就把他生下来了。和那个男人离了婚，我一个女人自己还顾不了，又拖累着他，那时候我还动不动打他，不过，这几年也多亏了身边有这么个小人，这家里也不至于冷清。他看着我，没说什么，问道，他……出来了？我笑道，出来啥呀，还在里头呢，至少得十年。那时候我也真是看走眼了，摊上这么个人，没想到他会做那种事儿，现在说什么也迟了。和他离了婚以后，我就搬到这个地方了，这地方地偏，省得他来找，这孩子也就当是没他这个爹了。我和他说着，空气里仿佛沾了胶，黏在一起，流动不开。我知道，他来这里，无非是好奇罢了，我也就尽捡着说给他，不过每说一次我的心就如刀子般割一次。单单是说出来，那些个日子都恍若在眼前。我不再说话，眼泪却流了下来，我用手抹了把脸，我想起了那些日子里，他是怎样把我按在墙上打，喝了酒冲我吼要钱的时候了。我没说出来，尽管我很想要说，不过我还是忍了下去，纵然我猜测他对这些感兴趣，可也只是对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好奇，至于其中那些更琐碎的东西，大概他是不在意的，况且，他一个男人怎么会对这样的事感兴趣，而且，他也听不得这些。我始终不看他，饶是这样，我也知道他在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怜悯的，可怜的？我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道，你看我，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尽惹人难受。他没笑，只是看我。我看他并不说话，不知道是觉得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还是被我的话给吓住了。二十多年了，这些事儿我都是装在肚子里，从没跟人说过，总是不说，外人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可看归看，难免会失真，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个作想，是想着要说明白，还是他眼睛里的光？总之，我却猛地有一股子说出来的冲动。我继续道，其实遇到这个人之前，我结过一次婚，高三那个暑假，刚到打工的地方两三年吧，我妈给我找了个婆家，彩礼啥的都给的不少，说到这，我笑了笑，看向他，问，你猜，洞房那晚发生了啥，我没等他说，便自顾自接了道，说来还真是好笑，我还没上床呢，结果他都在床上躺好了，我当时心想，连客人在外面都不管，就这么迫不及待？谁知道晚上睡觉才知道是个瘫子。我就这么看着地说，当时从窗户里透进来一把阳，投在黑色水泥地上，泛起光来，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我也没听到心跳的声音。饶是没了感觉，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手上。我仿佛陷入了回忆里，不知道周围还有人，呆呆地说道，他在床上躺着，让我自己掀盖头，我也没想那么多，后来，他又让我给他脱衣服，我不好意思，他就调侃我，我被他的话激到了，就大起了胆子，给他扒了。我什么都不会，也没干过这种事儿，他就教我，我自己的也脱了。给他扒裤子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不能动。你知道吗，当时我一点都不生气，我很害怕，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完了。我从他身上滑下来，一下子瘫坐在床上，那种感觉真形容不来。他脸色也变了，他以为我是自愿的。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也被骗了。一开始，我恨他，他也知道，但是他不生气，我对他没有好脸色，对他说难听话，他也从来都替我瞒着。他觉得愧疚，我也觉得愧疚。有一次我被他妈骂了，他就维护我，把他妈惹生气了，他反而关心我。晚上回去，我把他放到床上，他让我给他倒水，我没听，走到他跟前，开始扒他衣服，等我的也脱完了，我却做不下去了。我趴在他身上，听到他在头顶上说，你如果不愿意，不要勉强自己。我当时就哭了，趴在他身上，不知道哭了多久。我以为自己可以，可是一和他的身体挨上，我就害怕。我试了很多次，他也从来都不说，我也不会提前告诉他，我随便什么时候有了兴致，有了时间，走到他跟前就脱他衣服，他就躺在床上配合我。每次我哭的时候，他就抱住我，不说话。我这么折腾他，他也从来不说一句。我擦掉了泪，继续自顾自说道，后来没过几个星期，他就走了。我坐在他床边上，他跟我说，对不起我，他还让我自己离开这里，重新找个人嫁。我没有说话，握着他的手哭，直到他咽气的时候，我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当时我很想告诉他，我也对不起他，可是他再也听不到了。我的鼻涕流了出来，他给我递过来了纸，我说了句，谢谢，道，他走的时候给我留了钱，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攒下来的，他不让我告诉他妈，说是给我的，他走了没多久，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发现钱没了，我知道是他妈进来搜过，我就装作不知道。他妈嫌我没给她生出孙子，说我是克星，说我白白吃了他们家一年饭，让我赔，我和她打了一架，就走了。当时我一时生气就走了，也没和那个疯婆子把钱要回来，我也不愿意回家，就睡在桥底下，亏一个好心人看到我，带我到了她们家住下。她家女儿在外面打工，顺便给我介绍了个工作，那管吃管住，我也攒了点钱。后来就遇上了他，他对我好，我就跟了他，没想到结了婚他就和变了人一样，天天要钱，不给他就打……我说不下去了，每次想起来那个时候，眼泪就止不住要自己流，我笑着说，你说我也真是，说了这些白让你笑话。他没有说话，坐在我旁边又递过来纸，说，擦一擦吧。

　　我接了过去，擦的功夫听到有人在院子喊我，我扭过头去，是***，她边走边说，呦，这院子里的花倒开得好，她进来了，脸上挂着笑，手里捧着一把瓜子摆在胸前，另一只手正从里面捏起一个来。许是她看到他和我坐得近，便道，呦，我来得不巧了，不知道有人在。我忙站起来，让她坐，她就坐在我的位置上，和他打起趣儿来，道，我是**的邻居，你没见过我。他礼貌地向她笑。我给她倒水，她就说道，**，不错嘛，什么时候找的，也不告诉我一声，亏我还替你四处打听，这不比我找得好几十倍？说着，她便觑着眼瞄他，他只是憨憨地笑。我递给她水的功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说道，说什么呢，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她便砸吧砸吧嘴，道，诶呦，没事不能找你呀。我没好气地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指定有事儿，快说，我忙着呢。她就开了门，道，**，本来我也不想来找你，你也知道，我们家里那人这几天出了事在医院躺着，手头实在不方便，我跟我们家那人说，才跟**要过，况且**手头也紧，但说句实在的，这每天吃药，住院，又得大补，哪天不花钱？我实在没办法，就厚着个脸皮过来了。所以**，不是我盯着钱不放，实在是这几天我们家也不宽裕，所以那天给你的钱，现在得要回来了。她说前几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狗嘴里要吐什么象牙了，什么住院，补东西，都是借口，几个闺女孩子给她贴补着，医药费保险都报销了，说什么手头紧凑？无非是听见别人说我常借钱，又拖了长时间没还，借了钱心里膈应罢了。我便没好气地说道，实在是不巧了，前几天钱刚还了**，现在手头实在没钱，等这批鸡长大卖了钱再说吧，虽说咋俩住得近，我总不能把还**的钱要回来给你吧？虽说我说的是一时的气话，可句句也是实话，我的确没钱了，本来还了**还留着几千块，但是才给小豆交了学费，剩下的钱，还留着交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费啥的，总不能为了还把自己活活逼死吧。她就有些不高兴，脸上挂着的歉儿和笑登时没了，说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东补补，西借借的也不是个办法呀，我早就劝你找个人嫁了，不说是成个家，起码能替你分担点，你一个女人，光靠着这几百个鸡，还不说每年赔进去多少，这么多钱，你什么时候还完呢？我和你关系不错借给你，你以为人人都有我这心肠？你知道别人每天在背后说你什么呢吗？你这借得多了又不还，以后谁还敢借你呀。我也拉下脸来，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就笑道，我也是好心劝你，听不听是你的事儿，也犯不着给我摆脸色看呀，本来是你欠的钱，现下我倒成了个为难人的了。也许实在是听不下去我们两个女人这台戏了，他就在一旁说道，那个……她欠你多少？我当时心底猛地一跳，她便笑道，也不多，五千块钱吧。他拿起身旁的公文包，说道，我这里有五千块，先给你。她就假意看我，不肯接，说道，诶呦，这我可不能要。我在一旁冷言道，算我还你了，这下咱们两清了。她接了钱，就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了。我得走了，还得去医院呢。

　　我趁他没注意抹掉了泪，说道，对不起，你来一趟还让你破费了，钱我会尽量还给你。他便道，没关系，不急。我说道，她就是这种人，说话不着调，粗俗惯了，你别放在心上。他笑笑，道，没事儿。如果以后你有需要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我没说话，心里想哭，饶我再怎么忍，眼泪是不听使唤的，我还是哭出了声，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茶壶在火上冒气儿的声音。小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了，摇着我的腿喊饿，他还不到五岁，什么都不懂。我给他在厨房里拿了一个烧饼，回来的时候见他坐在他腿上，小豆见我过来，对着我喊他爸爸。我忙把小豆抱下来，道，对不起，然后冲小豆道，胡说什么呢，别乱叫。小豆接了烧饼，在我腿上坐着安静地吃，我俯视着他，两个小手捧着，很可爱。他便笑着道，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小豆的干爹，我抬起头看向他，他便道，家里一个女儿，也可以和小豆玩儿。

　　他走的时候，我抱着啃着烧饼的小豆送他到门口，他摸了摸小豆的脑袋，说回去吧。我看着他走远，他跟我说，平常他上班以后，她一个人在家，我可以过去多找找她。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想，这一摊子事儿就够忙了，那还有时间？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二十年前的事儿，二十年过去，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我承认，我后悔了，可是过去便已经过去了。他消失在斜阳底下，前面是高大的山，环绕着这个村子，我抱着小豆回去了。

　　以后，他和她妻子常来我家，要么他和妻子来，要么他妻子一个人来，来了，坐一会子，聊聊天，解解闷，小豆就和她女儿在外面玩儿。他妻子也很稀罕小豆，每次来都给小豆礼物，一见面就抱着小豆不离手，小豆喜欢喊她妈妈，他女儿也喜欢小豆。后来，有一天她说要来我家，我留小豆一个人在家，说去上街买菜，让小豆在家等*妈妈。

　　我坐在火车上，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妈妈……

　　完结，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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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透：一篇民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