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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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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的,跟着母亲辗转来到这个地方,最后母亲病逝。在那个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病逝的年纪,跟着另一个女人生活,尽管她也让我叫她妈妈,但我却能清晰的知道,这个妈妈跟那个妈妈是不一样的。
后来,我不信任任何人,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人,有过那么一段不怎么礼貌的时候,最后就变成现在的性格。
我遇见他是在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晚上,那是下过雪的第二个晚上,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半个月亮的天空依然将雪地照的发亮。
是的,我在这一片空旷的田野里,四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地,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就这么出现在了我面前,问我,“小姑娘,你知道孟淑英家怎么走吗?”
孟淑英就是我的妈妈,我抬抬下巴告诉他在哪儿,“从这往前走,走到头左拐第一家就是。”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往我家的方向走去,最后看不见身影,我才抬腿往家的方向走。再不回去我怕妈妈会打我。是的,她是经常打我,打牌输了钱会打我,家里来人就让我藏在偏房里不能出屋,也不能有动静,不然她也会打我。
就在我以为那个男人已经走了,正准备进屋的时候,我隔着厚厚的门帘听见了妈妈跟那人说话:“留下三千块钱,今儿晚上你就把人领走吧,再在我这儿待下去保不齐就让别人惦记走了。”
我没听清那个男人说的话,但我猜他应该是不乐意的吧,毕竟我也不好看,瘦瘦的,皮肤是不太健康的黄,刚才头发还乱糟糟的,用我妈的话说,一天天的像个半死不活的病猫一样。
就这样,我被妈妈安排着连夜带着我的行李跟户口本,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跟着他去过太多地方了,最开始我日子过的浑浑噩噩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个城市,是南方还是北方。
他也确实很像妈妈说的那样,会疼人。我跟着他的时候从来没有做过饭,也没怎么洗过衣服。因为有一年冬天我的手得了冻疮,不厉害,可他却很紧张,给我买了冻疮膏,天天给我用热水泡手,虽然现在冬天还会偶尔有点痒,不过,我却再也不用在冬天洗衣服了。
刚开始那几年,我跟着他四处跑,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怎么出门,我怕自己出去就不认识回来的路了。
他那时候也没有特别忙,每天晚上都会买好菜回来做饭。我们也经常搬家,有时候是城中村的小平房,有时候是五层楼的小阁楼。他总是会打点好一切,收拾好东西,告诉我第二天要搬家了。我就跟着他从骑着摩托车搬家,后来换成三轮车,再后来换成面包车。
换成面包车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搬过家了,他告诉我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搬家了,这就是属于我们的家。属于我们的家?我当时不太懂。
具体在这个房子里住了几年我没仔细数过,只记得我们是冬天搬进去的,有一天下雪,他回来的很早,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脱了衣服直接去做饭。而是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给我,告诉我这是手机,可以在上边看他,也可以看电视。不过我不太喜欢在这个上边看电视,我感觉里面的人太小了,我还是喜欢用电视看。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依偎在床上教我怎么用手机,教我这上边的每个功能怎么用,临睡觉前他还摸摸我的头夸我学得很快。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总是会带回来各种东西,有时是让别人帮忙搬进来,更大的电视,洗衣机,冰箱,还有一张更大、更软的双人床,厚厚的床垫,躺上去感觉整个人都会陷进去。
我开始尝试在下午出去散步,虽然在我看来是散步,其实就是去超市买我没见过的烟,等他回来告诉他,我给他买的,他总是会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来抽一根,我问他烟好抽吗?他说好抽。
那年过完年,他开始有时间陪我了,一周只有一天,周六或者周末,他会带着我去更远更大的超市买东西,糖、巧克力,还有我没见过的各种东西。
出来以后他会叫我在出口那等着他,他去马路对面的小摊上给我买糖炒栗子,我就站在那看他穿过宽宽的马路,我不敢一个人走过去的马路。
某一天有一对小情侣挽着手经过我面前,女孩对男孩说:“老公,我想吃糖炒栗子。”男孩子揉揉她的头发对她说:“好。”然后我就看着他们手挽着手穿过那条马路。从那以后他再去买糖炒栗子的时候我就拉拉他的衣角让他带我一起过去。
大概是一年半以前,他开始教我怎么用电脑,怎么用洗衣机,怎么做饭,怎么去物业交电费,怎么教电话费。
我问他以前我不是不用做这些吗?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放在我手心,告诉我:“以后你学会一样我就给你一张,以后咱家的钱都归你管。”我疑惑的看着他,问他:“以后我可以给你买更多烟了?”他摸摸我的头跟我说:“以后你可以买任何东西。”他总是喜欢摸我的头,像哄小孩儿一样。
五个月以后,从春天到了夏末,他把他钱包里的最后一张银行卡给了我,然后摊开那只有一张我们俩两寸照片的钱包给我看,跟我说,以后我想买任何东西都可以了。哦,对了,那张照片还是我们去领结婚证的时候照的,打印出来好几张最后就用了两张。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一直都是他在做的事现在要交给我,偶尔还要看我自己去坐车,他就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看着我做这些。
可是我会做饭了,他还要找个阿姨来做饭,也只是来做饭,做完饭就走,凉了我还得自己去热。
在那个树叶开始泛黄往下掉的时候,那一天,家里被一群不认识的人敲开了门,有人穿着绿色的衣服,有人穿着白大褂,后来我跟他被一起送进了医院,在车上,他拉着我的手问我:“还记不记得怎么从医院回来吗?”我点点头说:“记得。”
刚到医院就有人跪在平车上摁他的胸口,后来他被推进了一个房间,一个不允许我进去的房间,我在外面蹲着,蹲着蹲着脚都麻了,才有一个医生出来跟我说:“节哀,我们尽力了。”
然后他就被盖着白布推出来了,哦,我旁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那个人说是他请的律师,然后他就拿出好几页纸对着我念,我没仔细听,我在想医生说的节哀是什么意思,是让我别哭,让我不要去叫醒他。可是我怎么也叫不醒他啊,就跟我妈妈一样,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我喊的嗓子哑了都叫不醒她,我妈妈,那个会把我抱在怀里哄我睡觉的妈妈。
然后他摊开最后一张纸叫我在上面签字,我知道什么叫签字,他教过我,签字就是写上我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我抱他的骨灰盒,放进了一个坑里,用一块石碑封上,我知道这个地方是墓地,他带我来过,我还远远的看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对着一块石碑哭着喊爸爸。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把一朵菊花放在石碑前并鞠了个躬,还有一些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握着我的手跟我说:“节哀,保重自己。”节哀两个字跟那个医生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那天,等他的同事都走了以后,我坐在地上,摸着刻了他名字的石碑跟他说:“老公,我想吃糖炒栗子了。”没有人回答我,我问:“你听到了吗?”还是没有人回答我。我只觉得有风吹进眼睛里,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风吹进胸口里,胸口里还有些疼。
一年后,我去跟那块石碑说,我明天就不让阿姨来了,她做的饭我老是拿去热也不好吃,我养了不到一个月的小猫要送给楼下的老奶奶了,她比我更需要一只猫。我明天就要走了,具体去了哪儿等我回来跟你说好不好,我说,我会回来的,你在这儿呢,我能走多远,还是没有人回答我。
我回来了,一年前我只带了几件衣服走,回来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灰,我要去墓地跟你说话了,好奇怪,我回来只能来这个地方跟你说话。
我去了好多你没带我去的地方,你曾经提过的家乡,现在很漂亮,比你告诉我的还要漂亮。我还去了你说的海滩,我并没有看见你说的海鸥,问过了当地人才知道这个季节海鸥不是经常来,我在那个地方等了一个星期也没等到海鸥。
我坐在沙滩上看开始上升的海浪,一点一点朝我流过来,我离开了,我以前看的电视剧里,那上面的人说,人要是在大海里淹死了就再也上不了岸也回不了家了,只能永远的待在大海里。我不行,你旁边的墓地还空着呢,一块儿买的能打折,不能浪费了。
我去了你说的最高的那座山,在山顶看了日出,山顶很冷,我穿了一件春天的外套,可还是冻的流鼻涕。从山顶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庙,好多人在那儿拜神仙,我也拜了拜,听人说这座山的神仙可灵了,可我没许多大的愿望,我求神仙让我再见你一面,问一问你,你那天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你能买到糖炒栗子吗?我从山上下来就犯困,找了个酒店睡了一觉,我居然梦到你了,你说你听到了,你还能吃到糖炒栗子。那我就放心了,这个山的神仙还真的是很灵,第二天我又爬上去拜了拜谢谢神仙。
后来我去了一个南方的小镇,果然像你说的南方人的眼睛里都透着精明,以前我不懂你说的精明是什么,现在我懂了,可是我形容不出来,我太笨了,要是上学的时候跟着老师好好学习就好了。
回来以后我去见了那个律师,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我也不在了,让他把剩下的钱捐给有需要的人,签字的时候他跟我说:“别做傻事,照顾好自己。”
我问他什么叫做傻事,你不治病把剩下的钱留给我是做傻事吗?我这呢想你想去见你是做傻事吗?他说我变了好多,不像那天那个眼睛里透着慌乱,脸上看不出来表情的小姑娘了。我说我不小了,他笑笑说,要不是早就知道你年龄,我还真觉得你是未成年呢。算了,我就当他是在夸我吧。
那天你告诉我以后要开心,我就对着那个律师笑,对着售票员笑,对着山上的游客笑,对所有人都笑着讲话,对着封着你的这块石碑笑,我应该算是开心了吧。
算了,不说那么多了,等我见到你再一件一件的仔细讲给你听。不知道一年了,你走的远不远,我还能追上你吗?你走慢点,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