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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伊尚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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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月悬挂在庭院的树梢上,清透明亮,映的四周颇有些幽寂。
屋里未点灯,一个司空落模样的人倚在门边,眺望着满天星斗。
在他身前五步开外的石桌上却是有人的。
那人的声音颇有些懒散的意味,然而眼眸却隐在阴影中,看不出他的心情。
“你问我人是善是恶,这个问题谁也说不出答案。”
“只是这个世道,奸佞小人当道……”
他抬起头,眼眸中隐有暗火。
“这样的人,这样的世道,是不该存在的。”
……
……
天安城的街道上。
行人来来往往的忙碌着,各种吆喝声层出不穷。
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伊兄,你看这轿子,是往那儿去的?”
同行那人闻言挑眉,挥挥手”拦下了轿夫。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轿夫突然被拦了下来,看清人的身份,本就心虚的胆子更发虚了。
带头那人眼神飘忽,吞吞吐吐,半天答不出一句准话来。
“回御史大人的话,西门……西门丞相……”
御史大人听的皱了眉,而他身边那位显然更是没有什么耐心。
他两步上前,反手就拿扇柄把轿帘挑开了。
乍起的日光晃了轿中人的眼,自称姓洛的那位公子眯眸看向挑帘的人。
长发半束,没带冠,身着墨色长袍,眼带审视。
那人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啧道。
“这是要送去给西门慎当娈宠?没想到他还好这口。”
品味不错,可惜了。
濮阳错目露惋惜,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伊尚和便上前按住了他的肩。
“濮阳兄慎言,西门兄与我交游深厚,我信他不会如此。”
他说罢转头看向那群轿夫,神色是罕见的严厉。
“你们是受谁指使的!”
而后他的视线转向轿中人,瞳孔微微缩起,脸色却更是愠怒了。
“还是打着西门丞相的名号拐卖人口?!”
听到罪名,那些轿夫瞬间慌了,匆忙摆手,异口同声道。
“不是的不是的,这人是从青楼跑出来的,我们主子买下他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哦?”,濮阳错嗤笑一声,“也就是说你们承认这是你们主子买下来送给西门慎的喽?”
轿夫们压口无言。
这人可真是个人才……
濮阳错抬眸看向轿中那人,神色有些凝重。
“你自愿的?”
闻言,毫不知情只是顺势而为的洛某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
“我只知我是去当下人的。”
濮阳错眉头微舒,问。
“从青楼跑出来的?”
轿中人抬眸,清浅的眸子里含着复杂。
他道。
“被拐卖了。”
濮阳错:“……”
一旁的伊尚和已经怒不可遏了!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他开口便要治那几个人的罪,却被濮阳错按住了肩膀。
“伊兄息怒,我话还没问完呢。”
伊尚和勉强压下心火,心中明白这些轿夫不是主使,便由着濮阳错去问。
濮阳错转眸看向轿中人。
这人一身白衣,眸色清浅,长发扎成一束,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更重要的是他那从容不迫的气度……实在是不像是青楼里出来的……
他问。
“青楼是观芳楼,买你的是吴广田?”
轿中人点头。
“叫什么?”
轿中人想了想……答。
“司空落。”
“可有读过书?”
司空落点头。
“嗯……”
濮阳错摸索着下巴,对一旁已经迫不及待想去查抄吴府和观芳楼的伊尚和道。
“伊兄啊,你那府上门客那么多,再养一个也不算多吧?”
一只脚已经迈出去的伊尚和一愣。
他看向司空落,寻思了两下。
“可有亲朋?”
司空落摇头。
伊尚和便道,“那便暂留我府上吧。”
说罢没再多待一秒,就急哄哄的赶着那些轿夫去抄家了,整一个把司空落留给了濮阳错。
濮阳错:“……”
濮阳错抬头,再次细细的打量起了司空落。
可真是个美人啊……
……
伊尚和是御史,西门慎是丞相,二人虽政见不和,但私下里关系却是很要好的。
又是一天夜里,伊尚和对着窗子叹气。
他的夫人上前来给他披衣,状似不经意的问。
“出什么事了?何故叹气?”
伊尚和忧心忡忡的道。
“昨日我弹劾了吴广田,但西门兄觉得我手法太厉,不怀柔。”
“但若太过怀柔,又何以警世呢?”
“所以啊,我这次怕是不能从了他的意见了,明日我还要去彻查观芳楼,绝不手软!”
韩意如手微微一抖,又不动声色的道。
“西门丞相慈悲,您也别太过生气了。”
伊尚和挡下她披衣的手,也没觉得他夫人这话有何不对。
“不用啦,我就吹吹风,不会站太久的。”
“我也没生他的气,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
“你呀,刚生完孩子,可别操劳了,快睡吧。”
韩意如应一声,收起衣服便悄悄离去了。
……
当夜,黑沉沉的天幕下,幽暗的巷子深处,一个妇人缩在墙角哭的梨花带雨,惹人垂怜。
她口中不住的道:“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他查了肯定会知道的,他肯定会知道的……”
微小的呢喃一声比一声绝望,而另一人却是被她哭的烦了。
那人喝道。
“别哭了!”
妇女的哭声一顿,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西门慎却又放软了口气。
“好啦,我正在想办法呢,你乖点,会没事的。”
韩意如点点头,带着未干的泪痕仰头看他,还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问。
“他真的要去查观芳楼了,我们真的还有办法吗?”
“那就让他没法查不就好了吗?”
西门慎心烦意乱的脱口而出。
韩意如一愣。
想了想,西门慎下定了狠心。
他取出个药包交到韩意如手上。
“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这东西无色无味,你只要在饭菜上撒上一点,就能解决我们的困境。”
“放心,这东西一个时辰后就会失去药性,到时候你再找个地方把这药包烧了,保证无可对证。”
“你可是他夫人,他府上那么多人,任谁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可是……”,韩意如犹豫着看向他。
却看到了西门慎阴狠的笑容,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可惜她也是个傻的。
西门慎神色厉了起来,“观芳楼被彻查了不仅我完蛋,我们之间的腌臜事也藏不住,你以为到时候伊尚和会放过你?!”
韩意如一下子被吓住了。
见她的神情有所动摇。
西门慎又放软了口气。
“乖,我答应你,事成之后,我便找个由头娶你。”
“到时候,你们母子便也名正言顺了……”
韩意如的眼神从犹豫变得坚定。
西门慎满意的点点头。
“去吧,成败皆在你了。”
韩意如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了。
西门慎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笑容逐渐淡化,目光归于阴冷。
蠢女人,事成之后你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想罢,他冷笑一声。
说起来,他可是不喜欢女人的……
……
……
雨滴点点打在竹叶上,一抹白影站在雨中。
他垂着头,手掌按上了粗糙的树皮。
雨水濡湿了他的指尖。
半晌,他轻声对屋中人道。
“伊御史死了。”
……
“啊——!!!”
寂静的夜里爆发出一声尖利的女声。
“你,你怎么还活着!”
韩意如的嗓音因为恐惧而变了形,听着格外刺耳。
“不,不对,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来人!快来人啊!!”
然而她喊了两声却反应过来。
“不对不对,我不能引人过来,要是叫人知道,就完了,就完了……”
她神经质的喃着,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伊尚和面前,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招了出去。
她不住的磕头,希望这死的冤枉的厉鬼能看在她坦诚的份上,能饶她一命。
“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她声嘶力竭,试图以这些年的夫妻之情换取一丝生机。
伊尚和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他本还不知自己因何而死,这下可好,经这妇人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内心恼火,却又难过的紧。
他看着这妇人,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那多年的挚友,结拜的兄弟……
“我会修休书一封,你带孩子走吧。”
半晌,他叹了口气,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他本已成阴间鬼,又何苦再为难活人呢?
他为人一生正直清廉,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么个下场,实在令人唏嘘。
“家中财物该变卖变卖,你取走你所需的,其余便散给门客们吧,我……”
伊尚和一愣,便见那妇人扭曲着嘴角从地上一跃而起将手中的火折子怼到了他的的身上。
火焰瞬间燃着了衣襟,伊尚和下意识想要脱衣,却因为刚复活没多久,身体明显的不听使唤,再加上那妇人不顾一切的从院中搬起一块块本来用来做景的碎石,重重的往他身上砸。
他慌乱的躲着,然而有块石头却越过他直直砸向了躺在角落里的婴孩。
他瞳孔瞬间皱缩。
几乎是本能的,伊尚和不顾安危的向前一扑,截住了那半空中的石块,婴孩也因为灼热的火光而惊醒,在浓重的夜里爆发出巨大的啼哭声。
可那妇人却红了眼,全然不顾其他,狰狞着脸将棱角分明的石块砸到挡在婴孩身前做肉盾的伊尚和身上。
一块,又一块,伊尚和已经面目全非了,他身上被血浸透,地上溢出掺了火光的一摊。
然而他却不知是因为力竭还是什么,竟一步未退,在安全范围内,牢牢护住了那还没断奶的孩子。
火光渐炙,韩意如状似疯魔的看着伊尚和渐渐没了声息。
婴儿还在哭,声音像是要撕裂夜空。
夜间的凉风将韩意如吹得清醒了些许,她空白着脸,脸色白的吓人。
雨水淅淅沥沥的淌了下来,她双手捂住了脸,蹲下身,狠狠的痛哭起来。
好半晌,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匆匆的将淋在雨中的婴孩抱进屋里。
孩子命大,高烧一场,竟还活了下来……
……
……
看着沉默不语的人,濮阳错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他道。
“如果你真的想试试的话,不妨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想毁掉这由人组成的世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