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情》玉稹

1、荒山

　　三月，暮春时节。
　　早春肃冷的风被掩盖于漫天的潇雨下，北荒难得有这样的天气。
　　一人从山野中的雨雾走出，他撑起枝桠，叶面上停留的存水随着他的动作沾湿衣袖。地面没有多少积水，可他却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李唯安不耐地望着周围的环境，手中的地图早被河水浸湿，油墨被水渍晕开大片的脏污，糊弄在一起再也看不清文字。
　　额头上粘腻的血液顺着脸颊划下，李唯安蹭了把，摊开手心一看，鲜红的血珠上带着溪边石头上的青藓。想起方才发生的糟心事，李唯安叹了口气。
　　和无数初出茅庐的侠士一般，路遇不平必当见义勇为。可这不平却是发生他头上，而他也没遇到传闻中能助他的江湖侠客，只因状况发生江河的船只上。
　　当河水淹没翻船，李唯安本能捞住随身的那把铁剑。而肩上的包袱却沉入河水深处，所幸他识水性，开头呛了两口水后，将裹着剑身的布往肩上系好，赶忙往河堤两岸游去。当踩上河岸边的青苔石头，不慎将额头磕破了。
　　冷风吹开春寒料峭的山雾，前方的路景也渐渐浮现眼底。李唯安定睛一看，朦胧的水雾中两三间木屋立在不远处。
　　他视力极佳，清晰瞧见门前支起的挡雨草席棚，以及里头东倒西歪的桌椅。廊下高挂的红灯笼将周边燃起几分绯红，红光四溢在荒山的白日下，愈发诡异。
　　荒郊野岭，此等场景，明眼可见其怪异之处。一番尽收眼底，倒是让李唯安想起民间流传话本里的精怪故事。
　　雨珠接二连三砸向额头，冰凉的触觉沿着头盖骨向四肢汇去，短暂拉回他的神智。这会儿经冷风一吹，李唯安后知后觉感到几分冷意。空荡的胃在此时发出声响，再待下去，他会横尸在此。
　　他又冷又饿，没多做犹豫便朝着前方走去。
　　临近木屋，李唯安才发觉是间茶铺，专留给过路人歇脚的地方。他心下一喜，暗道是来对地方了。
　　于是，他推开正中的那扇门，跨过门槛。伴随吱呀的开门声，雨天的光线短暂照亮室内一角。烛火微晃，屋内几人纷纷投来视线。
　　最先反应出的是店小二，他佝偻身子朝角落里看了几眼。随即，打量过李唯安的身形，殷勤地跑向桌前，招呼着对方需要什么。
　　“给我来碗...”李唯安脱口而出，想也没想让对方上碗面条。
　　忽然，他顿住，像是想起什么。
　　桌下的手虚晃摸了下腰间的钱袋，感受到里头只剩几枚铜板。李唯安咬牙吞下口中的话，僵硬道“来碗热茶。”
　　他差点忘了，携带的银两随包袱沉进河底。而现在全身只剩两个铜板，勉强够喝口热水。
　　李唯安将背上的剑匣取下，随即扔到桌上。店小二目视过他的动作，剑匣外的黑布露出一角。他隐晦看了眼裸露在外匣身，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好嘞，客官。”他吆喝答应，转头进了伙房里头。
　　小二掀开布帘，地上堆积的杂草树叶飘向脚底。他巡视过伙房里狼藉的场面，皱起眉头唤了两声老三。灶台上的大锅上腾着氤氲热气，锅沿边散着几滴鲜血。
　　而老三却不见人影。
　　小二将帘子仔细遮盖好，随即走向里头的小隔间。他伸手暴力推开薄门，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面前倒吊着个血淋淋的人，小二见怪不怪的绕开，看向坐在地上磨刀的男人。
　　“老三，外面来了头黄皮，搞点药下进去。”
　　黄皮是他们这的黑话，专指李唯安这种面相穿着不富，却也能捞着油水的人。
　　名为老三的男人不情不愿嗯了声，拿着手中的杀猪刀站了起来。他身量极高，比小二壮实好几个宽度。
　　小二看他闷闷，当即催促道。这过会雨停，那黄皮走了怎么办？随即，他推了两把老三，结果触手是温热得粘腻感。而恰巧这回，老三转过身，小二看清他胸前的痕迹，不由得一惊“你这是做甚？哪来的这么多血？”
　　老三烦躁地推开他的手，冷声道“这人不知好歹与我作对，我一怒便把他杀了。谁知无意砍了脖子上，溅了老子一身血，妈的真是晦气。”
　　“你把他杀了，那其他人呢？”小二看了眼倒吊的人，无奈问道。
　　“都在马棚里。”
　　“行了，别耽搁了，先给外头那个宰了。”
　　这边，李唯安正低头将衣袍拧干，恍惚间好似听见两声叫喊声。他动作一怔，掀起眼皮凝神。而渐渐，那道声音似幻听般不再见。
　　正在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时，目光无意间掠过破旧的木桌上。李唯安眼眨了眨眼，伸出手摸向那道刻痕。痕迹沿至剑匣下，李唯安将其挪开。果不其然，几道交错的划痕杂乱汇聚在一起。
　　他一眼瞧出那是刀剑留下的痕迹。
　　这时，李唯安才察觉出不对劲。他撑起头，眼神无意划过屋内的陈设，他瞥向前方角落里的人，心底莫名生出几分不妙。同时，脑海里快速形成不妙的念头。
　　李唯安看了眼椅脚下垫着的木块，立刻心生一计。他身形无意朝旁边摔倒，接着闻得扑通一声，椅凳倒在地上。他连忙站起身，做势要朝外头走去。
　　那二人见此情形，和李唯安预想那般，赶急着站起身。
　　李唯安眼神轻动，眉眼间扬起几分笑意。他绕至桌子的左侧，转而对二人笑道“惊扰了，刚才没坐稳，这凳子貌似有点问题。”
　　这二人静静互视一眼，见李唯安只是换了个位置坐下。他们收回袖袍下的刀，沉默着又坐回去。二人自以隐秘的动作，早已竟入李唯安眼里。
　　此时李唯安的左侧便是茶铺大门，他敏锐发现门槛处的木门上沾着几滴鲜红的血液。门缝、木板上皆有，甚至是他的脚边，如若不迎着光，怕是难以察觉。
　　细弱如蚊呐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与此伴随而来是一阵猛烈的敲击声。李唯安还未有所反应，先前的两人中有一人猛地站起来。他面容凶悍，眼角处留着一道极长的疤痕。此刻，他大步朝着李唯安的方向走来。
　　李唯安见状，误以为对方耐不住了。他肩臂绷紧，手心缓缓放在剑匣上。男人凶恶地瞪了眼李唯安，迈着大步走出了屋子。
　　擦肩而过那么一瞬间，李唯安没错过对方腰间别着的短刀以及另外一人警惕的目光。紧接着，外头传来两声细弱的叫喊声，以及男人恶劣的叫骂。
　　一切再次重回寂静。
　　如他猜想般，直到店小二端来热茶时得到近一步肯定。
　　李唯安低眉看向碗中，茶水上飘着几根茶叶，碗底上可见细小未划开的颗粒。他动了动鼻子，药味明显未被掩盖住，这里头怕是加了十足的蒙汗药。
　　方才出去的男人已经回了屋子，并且将他的后路堵死。李唯安瞟了眼柜架边的小二，仰头将茶水灌进嘴里。接着，他举起茶壶又斟了一碗。
　　这次，李唯安手臂开始摇晃，茶水顿时洒了一手。他晃悠两下，面色裹着不可置信。接着一头砸向桌面，晕了过去。趁着装晕的这一空隙，他连忙将嘴里的茶水吐出。
　　屋内几人见李唯安昏迷，距离最近的小二率先走了过来。他踢开碍事的凳椅，将剑匣捞至怀里。
　　“大哥，这人要不要...”老四紧随其后从角落里走出，他望着大哥，做出抹脖子的举动。
　　店小二掂量着手里的箱子，见分量不清便知这里头东西不简单。况且这盒子的长度到他腰间，这小子背着它进来时，十分显眼。这会，他注意力全在盒子，便敷衍道“先把人扔到马棚里，跟那几个捆在一起。”
　　“等下。”店小二忽地叫停老四的动作，他对着二人招手，疑惑道“你们来看看这盒子是怎么开的？”
　　方才他摸索半响，也没摸索出开法。老二和老四被他这么一叫住，当即错过李唯安的小动作。
　　当三人靠在对边时，李唯安拿起手边的碗，迎面砸上一人。
　　听得一声惨叫，几人被这突发而来的情况吓的一怔。待反应过来时，老四已经捂着额头晕倒在地。
　　“老四！”店小二当即反应叫道。他诧异看向站立的李唯安，瞬间明白了对方是在装晕，他根本就没有喝下那加了料的茶水！
　　店小二的脸色立刻阴沉，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对老二道“做了他。”
　　老二闻言，从旁边的桌下抽出把砍刀。
　　李唯安眼前乍现寒光，冰冷的锐器袭来。他立马掀翻桌子，刀尖狠狠插入桌面，擦着手臂而过。刀具将他手中的椅子劈开，李唯安被震得虎口一麻，接着，浑身扬起一股无力的晕眩感。
　　他暗道不妙，竟不知这蒙汗药这般厉害，他短暂在嘴里含了一会竟在此发挥了药性。
　　前有山匪船上打劫索钱，后有荒山黑店夺财害命，李唯安觉得此番下山之旅是不得半点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