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你也来复读》朱叶

7、为了自己

　　高考分数在今晚八点开始公布。

　　一开始查分人数太多，网站卡死了，反而是拨号查分的，更早一点知道分数。

　　林芝看着跳出的分数，比预期的还要低，总分321分（J省高考总分480分），卡在了二本线上。

　　林芝的爸爸面容严肃，眉头紧皱，不发一言。

　　林芝的妈妈在一旁，默不作声，观察父子二人的脸色。

　　林芝也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高兴，只是有一种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几家欢喜几家愁。

　　班级群里不断分享着高考喜讯，有老师重点关注的尖子生，也有一鸣惊人的黑马。

　　那些考得不理想的人，默默潜水，一言不发。

　　林芝有些受不了这沉重的氛围，率先打破沉默：“我累了，去睡觉了。”

　　林芝的爸爸沉默半天才说：“就这样吧。明天再看看。”

　　林芝躺在床上，看着手机，跳出很多新消息。谁谁谁这次考了多少分。据说二班一本上线人数最多。全市前几名在哪个学校。

　　林芝看得厌烦，退出了消息群。刚想关机，他就接到了萧兰茵的电话。

　　“林芝，怎么办，我考得好惨。我只考了330分。”她在电话里哀嚎。

　　“嗯，那我说，我总分321，会给你一点安慰吗？”

　　“林芝，你开什么玩笑。你是涂错答题卡了吗？”

　　“没有涂错。因为数学考的比较差。考数学的时候，可能是太难了，完全做不下去，心态就崩了。”

　　“哈，你也会心态崩溃？我还以为你不管遇到啥都不动如山呢！”

　　“啧，还行吧。”

　　“晓平考了300分。这小妞还神叨叨地说，她早就算出了过不了线，还说今年她就是没有考运。特别淡定。”

　　萧兰茵絮絮叨叨地跟林芝汇报，学校里前几名是谁谁谁。突然话锋一转，认真道：“林芝，你会复读么？”

　　“不知道，可能会吧。”

　　“林芝，说来也奇怪，如果你复读的话。我就会觉得，复读也没什么可怕。”

　　“呵，我自己都没有信心。”

　　“反正你就给人一种特别安心可靠的感觉。当然，也可能只是我的好友滤镜。”

　　林芝刚挂了电话，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该来的总是会来，考试成绩会出来，他欠伍玥的解释，也要有个了结。

　　完全失败的境地下，反而生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没有退路，只能向前走。

　　电话接通后，没有声音。林芝试探地问出：“伍玥？”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知道。”

　　“哼，林芝，你竟然拉黑我！”

　　“对不起。我已经解除拉黑了。有时间，我们见个面吧。”

　　“嗯，我也有话对你说。”

　　*

　　林芝和伍玥约在了一家茶餐厅。伍玥特别喜欢这家餐厅做的杭椒牛柳。

　　他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方便两人说话。

　　伍玥进店看到他，跟以前一样笑着跟他挥手，可能意识到他们分手了，又立马收回笑容。

　　林芝还是第一次看到伍玥那么拘谨，心里有些发酸。她明显心里有事，神情忧虑，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林芝给伍玥倒了杯水，递过去说：“伍玥，你怎么了？”

　　伍玥放下筷子，不安地说：“林芝，我都知道了，我妈去找过你吗？你的班级学号是我朋友给我妈的。你是因为我妈妈，所以你才跟我分手吗？”

　　林芝也放下了筷子，认真地说：“不是的。”

　　“那是因为我妈说我要出国吗？我不想出国的。我都不知道这回事。”

　　“伍玥，你是因为我，才不想出国的吗？”

　　“也是有这个原因。”

　　“如果没有我的话，其实，你也是想出国的吧？或者说，也可以接受你爸妈的建议，快快乐乐地出国 ？”

　　“可能吧。”

　　“如果你想出国，就去。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一定去做。”

　　“但是我会舍不得你。”

　　“伍玥，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即使没有分手，我也希望你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了自己努力，这是我从来没有做到的事情。”

　　林芝说到最后，苦笑一声。

　　“伍玥，之前，我说的含糊不清。那是因为我放不下自尊心，我在逃避。我从来都没有厌烦你。我一直喜欢跟你待在一起。你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这样的你，在我的眼里，闪闪发光。其实分手因为我不够好，配不上你。”

　　林芝见伍玥一脸不赞同，继续说道。

　　“阿姨来找我时，她问我以后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我很想表现好自己，但是我说不出来。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法跟我喜欢的人的父母保证，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去
　　保护你，去爱你。”

　　“我一直困在高压的家庭氛围里，我不喜欢又抵抗不了，得过且过。那些我维持的成绩，看起来的努力，不过都是我爸爸的要求。到最后，我敷衍着爸妈，也敷衍着自己。我从来没有想清楚过我想要什么，也没有为自己努力过，这样的我，感觉很糟糕。”

　　“可是，林芝。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啊。你只要陪着我，我就很快乐了。”伍玥眼睛湿润。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很开心。看着你哈哈大笑，我能获得稍微喘息。我依赖你的快乐和伤心，你就是迷雾中的太阳，让我温暖。但是困在迷雾中的我，得自己走出来。我的自尊心告诉我，现在的我配不上你。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无知，混沌，就像是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我说是陪着你，实际上是为了让你陪着我。”

　　“那，我可以等你。林芝，我等你变好。等你找到你自己。”

　　“伍玥，不要等。下雨天，自己带伞，不要去等着别人送伞。把主动权抓回自己手里。比起我给你的伞，你更想要的是你的家人给你送伞。下一次，你直接跟你爸妈说，你需要他们。不然什么都等不到，你又要哭了。”

　　伍玥抿着嘴唇，拼命眨巴眼睛，用手扇着风，不让眼泪流出。

　　林芝站起来，走到伍玥一边，轻轻地抱着伍玥。

　　伍玥将自己埋在林芝的肩上，声音嘶哑：“林芝，你真坏。故意把自己说的那么糟，是怕我缠着你不放吗？你明明温柔，体贴，还总为我着想。我不开心时，都是你开解我。”

　　她有些不甘心，固执地问：“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林芝袒露心声后，反而轻松了，还能打趣一下：“如果你男朋友不介意的话。”

　　“南玉是假的。”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捡到了你的手账本。今天也带来给你了。丢三落四的毛病，你也得改一下。”

　　“好了，不要教育我了。我没吃饱。”

　　“这菜已经凉了。不要吃了。带你去吃你爱的甜点吧。”

　　“太好了！”

　　林芝帮伍玥拿起包和外套，推开门示意伍玥出去。

　　伍玥看着沐浴在午后日光下的男孩，心想，自己的初恋结束了。

　　*

　　伍玥的妈妈与林芝的谈话。

　　那天伍玥的妈妈找到林芝学校的时候，刚好是晚自习。

　　她从林芝处得知了伍玥在诊所挂水，电话打不通是因为手机没电，就放下心来。她没着急离开，反而是提出和林芝聊聊。

　　林芝带伍玥的妈妈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坐下。

　　伍玥的妈妈是一个优雅的女人，身材保养得很好。过肩的长发盘起，戴着无框眼镜，化着淡妆。因为焦急找女儿，嘴唇有些干。

　　林芝坐下的时候，心里忐忑。对待父母，他是恭敬顺从的。他很少和其他长辈打交道，面对伍玥的妈妈，就有些拘谨。

　　伍玥的妈妈微笑着说：“阿姨刚才联系不上玥玥，这着急上火的。我得喝杯东西，润润嗓子。林芝，你喝什么？”

　　“阿姨，我要柠檬茶就好。”

　　“玥玥也爱喝柠檬茶。这样看来，你们的喜好还挺一致。”

　　林芝没说什么，只是老实地坐着。

　　“林芝，你不用那么拘谨。我不是什么封建的家长。哪个少年不怀春呢？玥玥眼光是好的，你看起来很优秀。玥玥这孩子啊，性格太跳，疯疯癫癫的。你呢，看起来，文静稳重，和她还挺互补的。学生时代的感情是最纯真的。”

　　听着这些话，林芝不自觉地联想到了自己的爸爸。要是换作他爸爸知道他和女孩早恋，估计二话不说会先打断他的腿。

　　伍玥的妈妈接着说：“但是你们都还是孩子，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学习啊。”

　　“嗯，我们知道的。学习上不敢懈怠。而且伍玥也很聪明。她也帮我很多。”林芝想让伍玥的妈妈对伍玥放心。

　　“你真谦虚。我和玥玥的爸爸做生意忙，生活上难免会忽略玥玥。她能和你交朋友，也很好。玥玥一直想去日本学习，高中那会儿就想去。你知道的，她喜欢那些动漫，卡通之类花花绿绿的东西。”

　　“她在刚上高中那会，我们考虑她年纪太小，就没让她去。后来她也不提了。估计是留恋你。其实，我还没告诉她，我们已经给她选好去日本学习的学校了。因为不想影响她高考，还没和她提。当然，最后她去还是不去，还是看她决定。”

　　林芝听到伍玥想去日本，有些意外，因为她从没有和他提过。

　　伍玥的妈妈又接着说：“林芝，你呢？你对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你们马上就要高考。你有什么想去的学校和想学的专业吗？”

　　林芝心底发窘，还是老实回答：“现在我只想着高考，父母老师都盯着高考。”

　　“高考的确很重要，但是高考也只是人生中其中一个转折点。虽然我和她爸爸都不要求玥玥高考成绩，但是也希望她能有始有终。玥玥虽然成绩不是顶尖，但是她有自己的特长和爱好。只要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们就很支持。”

　　“你们很爱伍玥。”林芝真诚地说道。

　　“你的父母一定也很爱你。”

　　林芝点了点头。

　　伍玥的妈妈观察着林芝，见他态度恭敬，不卑不亢，真诚有礼。

　　她觉得自己有些仗着年纪和阅历欺负少年。但是为了女儿，她现在还是得表明不赞成两人关系的态度。至于以后，爱情从来都不是有情饮水饱，那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她神情变得严肃：“林芝，我不反对你和伍玥恋爱。只是，你们高考之后，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作为妈妈，我希望伍玥能追求自己的梦想。虽然她没说再去日本，但是这些年来，她学习日语从不间断，日语考级也早已通过。”

　　“我这样说，也不是让你们现在分手。只是想提醒你，年少的感情很容易有裂痕。将来你们的学校，职业方向，异地都可能会影响你们的感情。你年纪还小，可能还没考虑长远，你们还小，现在都没有能力去给对方承诺。先为自己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成为独立的有能力的成年人，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和爱人。”

　　“为自己努力吗？”林芝一愣。

　　“是啊。不管玥玥做什么，我都希望她是为了自己。”

　　“阿姨，如果我说，我现在没有什么想做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那么正常吗？”林芝问。

　　“正常。你们年纪还小。我和她爸爸也是过了半辈子才找到自己的路。慢慢来吧。去坚持做自己擅长和喜欢的事情，去培养兴趣爱好。让自己变得更好。慢慢地，你就会找到路了。”见林芝眼神迷茫，作为长辈和过来人，她想安慰下这不安的少年。

　　林芝在和伍玥的妈妈分开之际，说了声“谢谢”，并且朝她轻轻鞠了一躬。他是自然而然地，发自内心地鞠躬。他第一次接触到如此心平气和的父母，他原以为，只有电视里才会有这样的家长存在。

　　他突然理解了伍玥的活泼自由，更触动他的是那句“为自己努力”。

　　他回想起他的爸妈督促他学习时，总是挂在嘴边的“我们起早贪黑，都是为了你好好读书”“你要对得起我们的辛苦”“你要成绩第一”“你要考上大学，才不会像我们这样吃苦”“你要为了我们努力”。

　　他能体贴父母疲于生活的辛劳，但是心里还是有点难过，为自己的父母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

　　林芝决定复读了。

　　毕竟卡在二本线上的分数，很难报考好的学校。后来，事实也证明，怀着侥幸投档的几个学校，都滑档了。

　　在分数出来的第二天，他平静地将这个决定告诉他爸。

　　昨晚分数刚出来后，他家愁云惨淡。他爸难得顾忌着他的脸色，没有责备他考得差。

　　“我想去一中复读。我们高中文科部的数学老师太差了，好的数学老师只在理科部。”

　　他爸点头。

　　林芝的爸爸是一家之主，对家里几乎是一言堂。但是因为环境和性格因素，做决定时总是犹豫不决畏畏缩缩。对于林芝是否复读，辗转反侧好几个晚上，也拿不定主意。听到林芝的决定，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地，当林芝决定不再讨好爸爸，他反而看到了他爸爸软弱的一面。曾经他也代替他爸做过决定。

　　林芝中考排名全市前一百，市区排名第一第二的一中跟二中都来要人。

　　在他爸犹豫选择哪一个高中的时候，他坚持选择第二高中，因为第二高中全免学费。他们家不是没有能力承担第一高中的学费，但是免学费这个诱惑对于林芝来说太大了。

　　他想不到师资力量和教学质量，他目光短浅，只想到用成绩为家里省钱，让父母少些辛劳。

　　他爸最后也说：“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

　　林芝接着说：“我还想住校。虽然一中离家也不远，但是每晚回家太浪费时间。”

　　他爸也同意了。

　　“爸。这次复读，我是为了自己。”

　　他爸奇怪地看着他，他也不作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