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柑橘酸甜》柘绿

16、16

　　似乎是怕温霏听不清，池原南开口时，专门低了头，凑在她耳畔说话。

　　一呼一吸间，喷薄而出出的热气悉数打在温霏耳侧。
　　池原南的嗓音很低，带着微微的震颤，仿佛带着无数把的小钩子，从耳畔一路勾下去，让温霏的大脑一瞬空白。

　　温霏下意识偏头躲避，可位置关系，她的后背几乎跟池原南前胸挨在了一起。
　　偏过头，她只闻到了更浓烈的，属于池原南的气息。

　　温热的，带着有点儿呛的薄荷味，还有一丝不明显的杉木气息。

　　慌乱中，温霏只觉得，她感受到的时间流逝已与客观世界不同。
　　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花了多久，她才调整好情绪，让自己在心脏剧烈跳动的状况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边，温霏被突然出现的池原南弄得不知所措。
　　对面，尖嘴猴腮男和瘦小男那帮人直接吓傻了，全都魂不守舍地站在那儿。

　　瘦小男一如既往是里面最清醒的，哪怕已经紧张到磕巴，还不忘赔着笑脸说：“池哥，都、都是误会。”

　　池原南笑了，懒洋洋地开口：“你说误会就是误会啊。”
　　他往温霏那边看了眼，压低眉眼，声音幽幽：“把跟我一个班的好同学吓成这样，我觉得，这不是‘误会’两个字就能解决的吧？”

　　这声儿一出来，瘦小男直冒冷汗，腿都软了，要不是还想给自己留点儿脸，这会儿他估计直接当场跪下了。

　　见状，被拉来充场面的鸡鸭鹅也都明白了。
　　都到这会儿了，哪怕是再不懂事的也看懂了。池原南跟温霏，这哪是有仇啊，有情才对吧。
　　如果此刻他们脑袋上方能有弹幕表达心情，那出现最多的一定是【我到底为什么要来蹚这趟浑水，谁来救救我】。

　　瘦小男一脸谄媚地看着池原南，讨好都写到脸上了：“那池哥您说，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干。”

　　池原南睨他一眼，不愿意多看似的立刻挪开，眼神落到温霏身上：“这你不能问我，得问被你恐吓的人，怎么做才能原谅你。”
　　温霏跟他隔空对视，并未多言。

　　瘦小男脑子倒是转得快，听这意思，立马转向温霏，眼巴巴地看着她，那股谀媚味儿，快要从校外溢到校内：“温同学，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你了。做错事就得立正挨打，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温霏从上至下缓慢地打量了他好几遍，才终于开口：“那下次期中考试，你考到年级前五十吧。”

　　池原南：？
　　瘦小男：？
　　充场面的鸡鸭鹅：？

　　瘦小男惊呆了，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不是，温同学——温姐，别啊，你这，我——”

　　安中高二年级一共一千人左右，像他们这种天天吊儿郎当的学校混子，能考到前九百名，都是烧了高香了。
　　前五十名，说白了，就是他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焚膏继晷夜以继日，也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概率能达到的水平。

　　温霏扫了他一眼，面色依旧平静：“不是你刚才说，只要我说得出，你就做得到吗？”

　　瘦小男有口难言：“我……我真的做不到啊温姐，就是，这个，你成绩好你可能不懂，对于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要我一下子考到五十名，我肯定做不到。”

　　温霏垂眼，一副沉思状，仿佛在思考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是不是真的有点儿过分。
　　见状，瘦小男放心了点儿。

　　他正准备继续游说，就看到温霏抬起眼来，表情温柔，握拳至胸前，一副勉励状：“是不是我表达得还不够准确？你做得到的，相信自己。现在距离那时候，还有足足一个月呢，而且十一假期有五天那么多，用来自由复习刚好合适。加油，一定可以的！”

　　.

　　午后，校园门口的古松被阳光照得郁郁葱葱。
　　路上行人脚步匆匆，而它一直伫立于此，淡然看过云卷云舒。

　　校园内，无人当值。
　　大约是马上就要放假，学生会的值班成员也不知道跑哪儿去躲懒了，温霏和池原南在校园内畅行无阻。

　　池原南神态放松姿势随意，懒洋洋开口：“走慢点儿行不行？这么着急干什么。”
　　温霏拎着手里的练习册，微微偏头，但只是看他一眼，脚步没停。

　　“李小栗那边，来之前我已经让她回宿舍睡觉了。”池原南扬了扬唇，“是不是没想到，我在这方面也挺周到的？”

　　温霏脚步停顿，沉默片刻才出声：“不是，只是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这么自恋。”
　　池原南表情抽了抽。
　　温霏淡淡看他一眼：“如果不是李小栗，你应该也不会知道我在那儿。”

　　“就不能是偶然碰巧吗？”
　　“但你刚才提到她了。”

　　池原南被憋住，半天没想出话来反驳这个逻辑。
　　下一瞬，又听到温霏说：“走得快，只是因为晚上就要回家，我想回宿舍提前收拾一下东西。”

　　头顶的阳光把脚下的阴影压缩得无限小，小到几乎让人看不见。
　　池原南一下又一下地踩上自己的影子，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被温霏吓破胆的那帮人。

　　池原南忽然开口，语调还是懒懒散散：“没想到你这么狠，能想出这种办法制裁别人。”
　　温霏继续往前走，听到这话瞥他一眼，表情疑惑又无辜：“他差点儿打了我，我只是让他好好学习。这明明是以德报怨，也算‘这么狠’？”

　　“那是你不知道对于我们这种学生来说，要我们好好学习有多困难。”
　　“多困难？”
　　“跟凌迟没什么区别。”

　　温霏转过头，仔仔细细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几秒，才说：“体会这么深，池少爷这是也尝试过好好学习？”
　　池原南愣了半秒，也不知道话题怎么跑到自己身上了：“为什么这么问，按照正常逻辑，你不应该问我竟然体验过凌迟吗。”

　　温霏：“……”
　　池原南：“……”

　　池原南清清嗓子，自己给自己找补。
　　他余光往旁边操场一瞥，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学生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就顶着这白花花的大太阳，在空空荡荡的橙黄塑胶跑道跑圈，随口转移话题：“这么大太阳，还在中午出来跑圈儿，这哥们儿挺会给自己找刺激啊。”

　　温霏果然收回目光，再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就这么并行无言地走了几十米，池原南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又开口：“那他欺负你的事儿就算了？你只让他考前五十名，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温霏想都不想就答：“如果他真能从九百名考到前五十名，也算他厉害。而且真的成功了，他也能知道被人背后议论和误会是什么感觉。这也算是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池原南反应了一会儿温霏这话的意思。
　　潜台词应该是说，一下子进步这么大，还是以这种混混学生的身份，哪怕是天天好好学习，也很难一下子让人信服。

　　“那要是考不到呢？”
　　温霏抬眸，看向池原南。

　　池原南被看得一愣，语气不太爽：“你这什么意思，是想让我解决？”
　　温霏很淡定地反问他：“难道不应该让你解决？”

　　池原南挑高眉梢微微仰头，居高临下看她，声音带上了点儿刺：“我还以为，今天我及时出现，你会感谢我救了你。没想到，你不止没感谢，还想让我帮人帮到底？温同学，我们两个的关系好像没到那个份儿上吧？”

　　温霏依旧淡定，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们的关系的确没到那个份上，但是，我是因为你才被他们威胁的，难道你不应该负责到底？”

　　池原南眉眼压低，质询道：“因为我？”

　　“那几个人你应该眼熟又陌生吧。”
　　池原南狐疑地点头。
　　温霏继续说：“因为他们想跟着你混，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能跟你进一步套近乎的事儿或者话题。所以今天，如果不是他们想拍你马屁在你面前刷存在感，不会因为一句话听风就是雨，专门来堵我，让我去跟你道歉。”

　　说完，温霏还用既温柔又诚挚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是不了解她的，估计真的会以为她是认真在分析。可池原南一眼就看明白了，她这眼神的意思，明明就是“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连这都想不明白吧”。

　　池原南扯着嘴角冷飕飕地笑了一声，半天没说话。
　　大概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满，温霏也不想自讨没趣，干脆也沉默了。

　　就这样，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宿舍楼下。
　　分别时，温霏礼貌性地跟池原南道了个别，见池原南还是那副拽了吧唧不愿意说话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安静地转过身，朝宿舍大门走去。

　　刚迈上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身后忽然传来少年烦躁的声音。

　　“喂，温霏——”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温霏停下动作转身。

　　池原南单手揣兜站在太阳下面，站姿不太端正，松松垮垮的，但本就比例极好的身材并没有因此被掩盖，反倒因为制服和姿态显得更加惹眼。
　　他皱着眉，脸还是臭着，发梢被阳光闪出耀目光电，眼睛也因此微微眯着，但不得不说，尽管如此，池原南这张脸依旧赏心悦目。

　　温霏站在被被宿舍楼阴影包裹的区域，忽然有点儿恍惚。

　　看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沉默着在想什么的少女，池原南眉心捏得更紧。
　　须臾，他迈开大步向前，停到温霏身前不到一米位置。

　　“之前我就感觉到了，你对我一直有意见。三羊山之后，我隐约知道了一点儿你为什么会那样，也能理解。所以后来，我有尝试对你示好，企图消灭你心里那种想法。但是现在看来，不止没用，好像连入口都被你堵死了。”
　　池原南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自嘲的笑：“这样也好，我也不用继续单方面舔你，舒坦多了。”

　　冷冰冰扔下这句话，池原南立刻转身。

　　“池原南。”

　　池原南脚步一停。

　　温霏抬眼，池原南的脊背将小西装式的校服外套撑出完美弧线。
　　阳光落在上面，被研磨成粗糙的金色颗粒。

　　她垂眸。
　　阳光落在距离她不过半米的位置，阴影自右前方蔓延，将她完完整整地割裂在深色阴影里。

　　光与暗，在这一刻仿佛不过一步之遥。

　　温霏轻轻呼气，忽然向前迈步出去。
　　阳光打在她身上的刹那，她忽然闻到了很轻微的，太阳晒过后的被子散发出的温柔气息。

　　“我知道那些都不是你的原因。”
　　“但我这样，与你无关。”
　　“只是因为跟你接触，是我爸妈的心愿，而我不愿意让他们事事如意，最终获得一个我完全无法掌控的人生。”
　　“实话实说，你比我想象的好很多。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或许我们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但是很抱歉，我——”

　　“原来你也是这样。”
　　男声忽然响起，干脆地打断了她后半句话。

　　池原南转过身，那张臭脸仿佛已经被阳光晒透蒸干，留下的，只有他戏谑而轻佻的上扬唇角。
　　“我跟你对着干，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爸妈要求我跟你接触，我不想听他们的。”

　　“不过，后面的想法，我跟你不太一样。”池原南又朝她走了两步，继续说，“我想的是，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两个强强联合，组成对抗家长联盟？”

　　温霏站在原地，半晌没开口。

　　池原南能看到她忽闪的睫毛，阳光下一动一动，仿佛翩跹的黑蝶。
　　他能感受到她在思考，但不清楚她脑海中翻腾的百转千回。

　　十分难得的，池原南活了十六年，第一次对“紧张”这个词有了相当直接的感受。

　　终于，少女张开了嘴：“你让我想想。”

　　池原南脑海中突然闪过温霏在他面前一幕幕的独特片段。
　　他舔了舔嘴唇，模仿她的语调和表情，悠悠道：“该不会是因为这事儿对你来说不容易做到，所以你就不敢了吧，温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