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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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天际舒卷着的乌云里，传来了阵阵惊天的闷雷。
狂嚣的风，卷起了尘沙，四处飞舞，几欲迷人眼睛。
几盏绘着清雅兰花图案的碧纱宫灯，在狂风中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掉在地上一般，着实让人觉得心惊。
“让人把这些灯取下来吧，若是经不住风掉下来，惊了君后就麻烦了。”
幽暗的回廊下，一个二十出头，相貌清秀，身着青色宫装的青年男子一手指着头上那不断摇晃着的宫灯，一边压低了嗓音吩咐着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着着灰色宫裙，看起来品阶要低很多的少年。
“是，容侍人。”
少年低头轻应一声，然后退后几步，对着宫殿的角落里招了招手。
约摸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几个身材高大作侍卫打扮的女子背着几座木梯出现在了回廊下，随即，以着近乎悄无声息的动作十分利落的取下了那几盏随着狂风不断摇晃着的碧纱宫灯。
看着那一盏盏宫灯都被取下，被称作容侍人的青年男子脸上困惑的表情一闪而逝：“真奇怪，这都将近腊月了……怎么还似夏夜一般出现雷雨天气？”
“奴听说……”
亦步亦趋跟在青年男子身后的少年嗫嗫地开口，说了几个字却又顿了下来，轻悄的声音很快就随着取下来的宫灯被吹熄而弥漫开的黑暗所吞噬。
“什么？”
幽暗的天色里，隐在黑暗中的青年男子清冷的声音淡淡地追问着。
“奴幼时，曾听家中的长辈说，隆冬时节降雷雨，实为异像，主不吉……奴想，莫不是陛下……”
仿佛是在回应少年的话语一般，一道耀眼的紫色闪电，猛然划过天际。
噼啪！
一声刺耳的声响里，距离回廊约摸两三步的一株半枯树枝，无法承受闪电的天威，带着翻腾的红亮火光从树身上剥离，掉落在地面上，熊熊燃烧的火光，在黑暗中看起来竟带着莫名的妖异。
“胡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得脸色煞白的青年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回头紧张地看了一眼身后宫门紧闭的宫殿，见没有什么异样之后，稍稍松了口气，转而瞪着身后的少年，压低的嗓音里透着狠绝，“胡说什么！陛下福泽绵厚，凤体绝不可能出现意外，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倒也罢了，若是让君后听到只字片语，我定要你好看！”
“是，奴、奴不敢！”
少年自己也被那突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听着青年的低语，更是整个人跪了下来，瘦削的身体伏在地上，不断瑟瑟发抖。
青年还要再说些什么，天际，却再度响起了仿佛要将天地都要撼动的惊雷声。
轰隆隆！
轰隆隆！
“不！”
就在青年和少年被这骇人的雷声给震慑到时，一直宫门紧闭被黑暗笼罩的宫殿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惊吼，那声音又尖又细，仿佛悬丝，透着满满的惊恐，在这深夜里听起来十分突兀，竟没有被那雷声所淹没。
两人惊骇地互望了一眼，连忙推开宫门跑了进去。
少年执着火折点燃了宫殿里的鹤形铜灯，而青年则踩着次第燃起的光亮，以着极轻的脚步来到了幽暗宫殿深处被重重轻纱拢住，用整块白玉雕成的奢华大床前。
就着灯火，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披散着墨般的发丝孤零零的大床正中央。
生恐惊了纱帐里的人一般，青年屏着气息在床前停下脚步，跪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撩起了纱帐，低声问询：“君后，您怎么了？”
纱帐里仿佛在沉思的身影抬起了头。
随着这一动作，那人披散着的如墨发丝滑了开来，略有些苍白，覆着一层薄汗的脸庞缓缓展现出来。
男子约摸二十四五岁，五官极为精致，长眉，凤目，挺鼻，丰唇，衬着莹润如玉的肌肤和顾盼之间淡然从容的神韵气度，看去犹如一幅淡墨山水，本是一派俊逸清雅的模样，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在其饱满光洁的额头上用鲜红的朱砂纹了只敛翅回眸状的凤凰，减了几分清俊，添了几分妖艳张狂，却是十分的俊美。
“君后？”青年没有得到回答，忍不住大胆出声试探，“可是被雷声惊着了？”
男子定定地看着青年半晌，良久才微微摇头，伸手抚着满是湿冷汗水的额头，迟疑着道：“清容，本宫……梦到陛下了。”
男子语音悦耳，优雅动听，在这深夜中听起来犹如珠落玉盘，令人心醉。
被称作清容的青年松了一口气，俯身为男子盖好被子，巧笑着道：“必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日皇女前来觐见时，不是嚷着要找陛下么！定是如此，才引起了君后您的念想。这也是当然的，清容记得陛下领兵出征，已过了一个多月了……”
“不是。清容。”
突地，那极为悦耳的语音，打断了青年的笑语。
抬头看过去，只见纱帐中的男子神情恍惚地伸手抓住青年，正以着那动听的声音犹豫地开口：“本宫……梦到，梦到陛下被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箭给射下了马背……本宫……”
男子的手又湿又冷却十分有力，抓得青年手背一片淤青，但他却不敢挣扎，只是白着一张脸看着男子低声安抚：“君后，您都说了这是梦。一定是您太过挂念陛下了……”
“不，不是，本宫……觉得梦境太真了……本宫看到陛下……她……很痛苦地倒在地上……”
男子闭上了眼睛，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脸色越发惨白起来。
“君后，那是梦，一定是梦！您一定是因为和陛下分离太久，所以想念陛下了。奴记得奴陪着您进宫这十一年来，您和陛下可从来没分开这么久。所以呀，君后，您一定是太想陛下了。”青年看着男子的模样赶紧扶着他躺下，软声安慰，“君后，时辰还早着呢，快歇歇吧，清容去吩咐朱颜把安神香点上……”
“清容……”男子眼神迷离，嘴唇一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君后！”
青年连忙张口，打断了男子未竟的话语。
被突然打断的男子微微怔愣，目光扫过青年清秀的脸庞，沉默片刻，嘴角浮起一抹轻浅的笑，然后闭上了眼。
“君后，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您再睡一会吧。”看着男子闭眸，虽然明知他没有那么快睡着，青年说话的时候还是放低了语音，伸手将被子拉到了男子小巧的下颔处，然后掩好纱帐轻轻地退了出去。
宫殿重又恢复了寂静。
纱帐里的人却缓缓地张开了双瞳，水样的眼眸透着浓浓的担忧。
那真的只是梦吗？
也太过真实了吧……
仿佛都能够听到她掉下马背后坠地的声响。
真的是梦吧？
突然被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吓了一跳，男子连忙摇头。
一定只是梦！
陛下此时应该正率领二十万大军在庆州和东云大军对峙呢，有那么多的人护驾，陛下她不会被乱箭击中的，不会……绝对不会……
轰隆隆！
沉雷的响雷声，随着一闪而逝的紫色闪电在天际炸了开来，片刻之后，豆大的雨点夹杂着肆虐的狂风倾盆似地倒了下来。
大地，瞬间被一层银亮的所笼罩，在黑夜里看起来很是刺眼。
在这片刺眼的银亮之中，被东云大军围困近一个月已经接近废城的庆州府城的轮廓看起来份外苍凉。
庆州城，北门，枯木巷。
平常时候应该已经漆黑包围的狭长街巷此时一派灯火通明的模样，约摸时每隔三步左右，就可以看到两个身材高大作士兵打扮的女子提着灯笼迎面对立于街巷两侧，生生地让这条本不起眼的狭长巷道变得十分显眼。
“来了吗？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见到人？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突地，一个清脆的声音，焦急地从巷道深处传了出来。
就着灯火望过去，可以看到一个穿着华美宫装的少年从巷尾一座低矮的院落里被几个侍卫簇拥着走了出来，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人，一出院子就不住地探头往巷口处张望。
“回安侍人，据探子回报，阙都统一行半个时辰前已经到庆州城外三十里处的静河镇了，以都统座下飞鸿的脚程，此时应该已经到城外了。末将相信，不出半柱香，都统大人就能出现在您的面前了。”
少年的语音刚落，其身后一个将军打扮的女子就立刻半躬着身回起了话。
但女子的回话显然不能打消少年的疑虑，轰鸣的雷声里，少年清脆的声音里透着狐疑：“半柱香？你可莫哄我！平常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可是战时。城外那十几万东云铁骑可不是吃素的，我
不信这位都统大人能这么本事，轻易地就避开那许多的耳目……”
“安侍人……”
少年身后，女将的脸上透着几分难堪，她讪讪地开口，想要辨驳，话才起了个开头，就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疾呼，禁不住回过头看向院子里。
越过低矮的土墙，可以看到不大的墙内密密麻麻地站了近百名手执刀剑神情肃穆的侍卫，因为人太多，甚至将原本靠墙而立的木桩都挤得倒在了土墙上，上面悬挂着的，书有“驿馆”二字的木牌也掉在了泥泞之中。
不过，众人的目光并没有过多地在这些琐碎小事上逗留，而是越过那些侍卫，落在了那一排五开间的木屋上。
此时，木屋正中间的大门洞开，几个宫装打扮的少年神色慌张地探着脑袋对着院子大喊着：“安、安侍人……陛下、陛下又昏过去了！”
“该死！”
少年脸色剧变，低咒了一声之后，赶忙拎着裙摆急急地冲进漫天的雨雾，直奔木屋而去。
一阵水声过后，少年挟着满身的水气推开了那几个慌作一团的宫装少年，跪在了陈设简陋的木屋中最完整的摆设——木板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身着明黄色，绣有九只凤凰图案衣袍，面色青黑，胸口被一根乌墨的箭矢贯穿的中年女子。
如此年纪，如此装扮，又有刚才几位少年的那几声“陛下”，此人的身份已经一览无遗，定是身为当今凤州九国中以国力雄厚，疆土宽广雄踞九国前列的凤霄之主，昭扬女帝凤无念，却不知这位文才武功，智谋韬略都当得上乘两字的凤霄之主是为了什么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不但被箭矢贯穿胸口，而观其面色青黑，嘴唇乌紫，分明是身中剧毒的样子。
“快，快拿医官留下的延命丹！”少年小心地执起床上女帝的手，一边对门边六神无主的几人大吼。
那几人犹如大梦初醒一般，立刻哆嗦着打开摆放在屋角的木箱翻了起来。
很快，他们就捧着一只小巧的玉瓶来到了床边。
少年接过瓶子，掀了瓶口的红蜡，倒出一颗碧绿的丸子，塞进了女帝的口中。
片刻之后……
“啊！”
少年突地发出了一声惊叫。
就着屋中摇曳的烛火，可以看到僵直地躺在床上的凤无念突然伸手攥住了少年的手，然后猛地睁开了泛着血丝的眸，直直地看着屋顶：“来……来了没有……她、她来了……没、没有……咳……咳咳……朕、朕的时间……不、不多了……咳……”
“陛下！”少年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出声之后才觉得声音过于尖利，忙顿了一下，放低声音急切地说道，“陛下，您胡说什么！什么时间不多……您不过是受了点轻伤……医官已经去找药了，只要找到药，您就没事了……陛下，您一定要撑下去。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就是有一千颗脑袋也不够掉的。陛下，陛下……”
少年话没说几句，凤无念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一双眼睛也数度翻白，整张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虽是如此，她却依然强撑着，发出破布般的声音：“……来、来了……没有……朕……等……等……她……”
少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忍不住对着门口大吼：“快些去瞧瞧，都统大人到哪里了……”
仿佛是响应少年的话语般，就在了字的尾音还在少年的舌尖上跳跃之时，一声巨响猛然响起，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嘶杀声。
“怎、怎么回事？”少年受惊地站起身，惊恐不定地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那里，似乎是城门的方向。
是东云大军在攻城门吗？
脑海里滑过的念头，让少年的脸色更加难看。
“来……来了……没有？”
躺在床上的凤无念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突来的动静，只是执拗地重复着之前的话语。
听着这若有若话的语音，少年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不安，跪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陛下……求求您了，您千万不能有事……陛下……”
轰！
轰隆隆！
又是几声巨响，只是听起来比之前更加清晰，竟好像就是在附近发出来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径直往木屋所在的位置奔了过来，随着距离的拉近，甚至可以感觉到地面的震动。守在木屋外的人，终于失去了之前一直保持着的镇定，齐刷刷地变了脸，那些身披铠甲的侍卫更是紧张地握住了自己的兵器……
“聿！”
就在所有的人被那凝重的气氛逼得无法喘息之际，整齐嘹亮的喝斥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马鸣穿透了雨幕。
喀喇！
天际，一道紫电闪过。
定睛看过去，只见残桓断壁之中停了大约有百来骑穿着漆黑铁甲的骑兵。
“是东云铁骑！”
“迎敌！”
“迎敌！”
……
看清楚了骑兵的模样，木屋外的人群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场面变得一片凌乱。
东云铁骑！
听清楚从外面传进来的慌乱叫喊，木床前的少年跌坐在地，两眼茫然地看着床上的凤无念，脑海中一片空白。
老天爷！竟然是东云铁骑！是天要灭凤霄么？
“咦？有点不对劲……”
“哪里？”
“是有些不对……看起来有点奇怪……咦，军旗！军旗！阙……啊！是阙家军！”
“啊！是自己人，自己人！”
……
当阙家军三个字飘入耳鼓之际，跌坐在地上的少年猛然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了门口。
迎着雨幕，他看到一片黑压压的骑兵悄无声息地往这边靠近，百丈、十丈……直到土墙之外。然后，他看到为首的身影从马背上翻身而来，大踏步地走进了早已经乱作一团的院子。
雨很大，没有人能看清楚那女子的模样，但是，所有的人却在那人的步履之中感觉到了森森的杀伐之气迎面而来。
少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然后立刻明白，他们等的人，到了。他赶紧低头，欢喜地对着凤无念道：“陛下！都统大人来了。”
“快、快宣！”听得少年的话语，原本一脸死气的凤无念忽然来了精神，声音也陡然洪亮起来，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自撑起了大半个身体，让脸朝向了大门，只是，大约是身体太过虚弱，她似乎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一边用力地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外面，一边大声呼喊：“她、她在哪……快、快让、让她过来……朕……朕要见她，快、快！”
“陛下，您，您的眼睛……”
少年脸色煞白地看着凤无念的异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不由摇晃了一下。
“她在哪！宣她来见朕！”
被少年的答非所问给激怒了的凤无念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发出了一声暴喝。
“阙都统……她、她在……”
少年缩起肩膀，怯怯地转眸看着门口，一身戎装的女子此时已经走到了房门前，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看着来人渐渐清晰的轮廓，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轻，直至完全消声。
血！
来人的身上竟然沾满了血，就连发际淌落的雨丝都是血红的颜色。
更让少年觉得害怕的是来人藏在湿漉漉发丝后的眼眸。
来人的眸，其实生得很好看。
魅惑凤眸中两汪犹如清泉般的乌黑眼瞳，睫毛长而绵密犹如鸦羽，衬着微微上扬的眼角，看起来分明是一双勾人的爱笑桃花眼，只是……这双桃花眼里却不是惯见的风流笑意而是冰凉骇人的血腥杀气，映着发际滑落的腥红，让人瞬间觉得这双眼瞳的眸色也变成了血红。
喷涌的鲜血。
一大片一大片倒下的尸体。
还有杀戮过后，盘旋在天际的秃鹫……
忽然滑过脑海的画面，让少年觉得仿佛有一桶冰水倒在了身上一般，冷得直哆嗦。他忍不住瑟缩着往后退，身体却抵到了木板床上，被木板硌着腰肢的感觉让他觉得不适，却也让他回过神来。
来人必定是陛下等了很久的云州兵马都统无疑。
果然不愧为杀将之名！
“安平，她在哪！”
虽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致，但凤无念的知觉却并没有失去，她伸出手抓向了来人此时所站的位置，眼睛有些不确定地看向少年。
安平应该是少年的名字，毕竟是服侍凤无念多年的贴身宫侍，听到问话，虽然还是很害怕，他已经沉静了下来，起身牵着凤无念的手伸向来人所站的方位，神情恭敬地回道：“回陛下，阙大人就在那里。”
和着安平的声音，来人在天际一闪而过的紫电中，犹如山一般地跪了下来：“臣，云州兵马都统阙执墨奉旨前来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雨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