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帝国》浮隐

14、永不沉沦的故乡（二）

　　月亮从云后露出半张脸。劫后余生的两人维持着持枪的姿势相对而望。最后，程伊双腿一软，坐到了潮湿泥泞的草地上。

　　“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吓成这样？”莫赛走过来，朝她伸手。

　　程伊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还好意思说。”

　　“你说什么？”莫赛微微弯腰。

　　“我说……”程伊直起腰拽上他的手臂，“哎呀——！”她假意摔倒，手上骤然发力。

　　突如其来的重心前移是莫赛始料未及的，他慌忙在即将来临的移动路径上，寻找合适的角度位置以求安稳落地。

　　少年的身躯瞬间逼近，带给程伊最原始的压迫感。她轻叫一声，条件反射地侧转头，以避免可能发生的碰撞。等到对方停止了移动，她才小心翼翼地抬眼，直到对上少年沉沉的目光。实在是太近了，少年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皮肤，有种隐秘的暧昧。程伊羞耻地发现自己的心脏抑制不住地加速跳动，脸颊也热了起来。

　　正胡思乱想着，莫赛从她身上翻了下去。流通的空气纾解了程伊的燥热，忽想到方才自己被莫赛笼在身下，压下去的燥热又开始升腾。

　　“为什么捉弄我？”莫赛的嗓音干巴巴的。

　　程伊回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场“恶作剧”的来由。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开了头，又觉得有些矫情，“算了不说了。”

　　莫赛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起身，“是不是因为我问你‘为什么吓成这样’？”

　　“嗯嗯。”掌心传来的温度烫热了程伊的思绪，她胡乱应着。

　　莫赛继续说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毕竟干掉过一个梅撒兵，没理由会因为再干掉一个而吓得腿软。有些疑惑而已。”

　　“你以为我是因为干掉梅撒兵腿软？”程伊没好气道，“我是因为你差点死掉腿软好吗？”

　　“……”莫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么热心肠的人，毕竟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程伊气得够呛，“是你说搭个伴的，我……你……！”她叹口气道，“所以你不会担心我会不会死掉，如果我遇到危险你也不会觉得着急，不会想要救我咯？那我们还搭什么伴呢？不如趁早散伙！”

　　“……你生气了？”莫赛认真地询问。

　　“你觉得我不像是在生气吗？”程伊反问。

　　“好吧，”莫赛说道，“这么说吧，我长得比你高，分头跑的话，假定追兵零增加，理论上我被发现的概率比你被发现的概率高。”“也就是说，”他语气稍顿，“我会想要救你，而且……也这么做了。”

　　程伊听完，感动不到三秒，“所以你觉得我不会有你这么善良？”

　　莫赛理顺了她的逻辑，无奈地摇头笑叹，服软道：“我再次给你道歉，好吗？”

　　“道歉有什么用！” 程伊哼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到地上。

　　茂密的树木枝叶几乎将天空完全遮蔽，偶尔吹来的几缕清风驱赶了夏日的炎热。程伊暂时忘却那些烦心事，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忽然，耳边传来音乐声。程伊惊奇地扭头，看到身旁的莫赛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个发亮的东西。她半支起身，问道：“手机？”这东西他们家以前也用的，后来没电没信号就成了块砖头。

　　“嗯。”

　　“都是些老歌了吧。”程伊感叹道。

　　“我母亲喜欢古典乐。”

　　“古典乐啊？果然老啊，越老越经典。不过我可听不懂。诶？这个好听。”程伊凑上前，肩膀几乎贴上莫赛的手臂，“叫什么名字？”

　　“G大调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乐章前奏曲。”

　　“啊——！好长。”程伊躺回原位，思绪渐渐被琴声带至远方。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莫赛突然说道。

　　“什么？”程伊语气警惕。

　　“你左眼下面有个像水滴一样的小坑，天生的？”他点了点自己左眼下方。

　　程伊一下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儿，“谁天生脸上长坑啊！小时候过敏，挠的。”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心想，真是的，看那么仔细干嘛！？

　　·

　　天亮后，程伊和莫赛重新找明方向，向安都市区进发。他们翻过一座大山，又走了半天路，终于在太阳高悬头顶的时候，到达安都。

　　安都市区并未因为梅撒军队的进驻而焕发生机，相反，比从前更加凋敝。往日街道上还有人在经营商铺，城市电力系统也定时工作，而今商铺店门紧闭，街上几乎不见行人。更奇怪的是，安都的重要出入口并没有像洛奇镇那样设置军事关卡。

　　“喂！”压低的嗓音从某个角落传出。

　　程伊心中一跳，目光四处逡巡。

　　“这边！”那人压着嗓子说道。

　　程伊循声望去，终于看到声音的主人——一个中年男子，在街道转角处探出半个脑袋。对方招手示意他们过去。程伊和莫赛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靠近。

　　“你们怎么跑回来了？外面什么情况？”原来是误以为他们俩是安都市区的居民。

　　“我们是从洛奇过来的。”程伊解释道。

　　“洛奇？嗐，两个小鬼，你们怎么偏偏逃到这里来！艾维不能呆了，有本事的都偷偷搞了船只逃到海上去！”

　　“安都发生什么事了？”程伊问。

　　“梅撒兵是不是跑洛奇抓人去了？”那人问，见程伊点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继续说道，“半个月前梅撒兵说要派发食物，骗了好多人过去，去到先给了一碗粥，说只要提供劳务就能换取更多食物，很多人就这么被骗进去了，结果过了三天都没见半个人影出来，那这里头肯定有鬼了嘛！谁还敢去领食物啊？梅撒兵看没人送上门，就跑到大街上抓人。一下子抓了好多啊！后来嘛，有些胆大的趁夜去他们驻地偷看，你猜怎么着？”

　　“怎么？”

　　“大晚上的，一具一具尸体堆在空地里焚烧！”

　　程伊脸色发白，“都被杀了？”

　　“谁知道死前经历过什么！我要走了，你们俩赶紧逃吧！”说罢，背着沉重的行李包悄摸摸地走了。

　　“你说……”程伊呆愣愣地望着莫赛，“我们的父母……”

　　“走吧，去梅撒军队驻地。”莫赛说道。

　　夜幕降临。除了原本的胜利医院，现如今的梅撒军队驻地，整座安都城陷入黑暗。驻地前后两个大门有士兵把守，周边有梅撒兵持枪巡逻，每两小时轮换一批。

　　马路对面，一公里外的废弃大厦，程伊眉头紧皱地看着灯火辉煌的军队驻地。身旁，莫赛手指飞速地敲击键盘，在电脑屏幕上留下一串串的字符。他这个样子，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而她早就被告知不要轻易打扰。

　　“好了。”莫赛敲下最后一个字母。

　　“这是什么？”程伊好奇地看向电脑屏幕。

　　莫赛点击鼠标切换画面，口中说道：“驻地的布局、监控，可惜四楼房间的监控没能破解。不过这样也简单了，我们只要去四楼就可以了。”

　　“怎么做到的？”

　　“破解秘钥，连接网络，黑入系统。”莫赛简明扼要地解释，“这是一楼大堂，看起来都是安都民众。”

　　“我看看！”程伊手指点在屏幕上，仔仔细细地辨认，反复查看了好几遍，半天都没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父母，神情绝望，“我父母不在里面。”她想起莫赛还没找他母亲，于是让开屏幕。

　　过了许久。

　　“怎么样？”她问。

　　莫赛摇摇头。

　　两人又继续在其他监控画面上查找，结果都没找到。

　　“或许在监控死角里。”程伊安慰自己，也是安慰莫赛。

　　“他们不可能让人待在监控死角，可能在四楼。”莫赛说道。“一楼人太多，我们最好从二楼进入，”他将画面切到建筑布局，修长的食指点上屏幕一处，“我记得这里有个藤蔓景观，石头架子顶部介乎一楼和二楼之间。从一楼的窗台借力跳上去，然后去到二楼。”说完，他突然叹了口气，“算了，你可能跳不上去，我自己去吧！”说罢，他合上电脑屏幕。

　　“我不去怎么行？”程伊急切地说道，“你又不认识我父母！”

　　最后，两人决定在晚上十点，巡逻兵换班的时候动手。

　　大概是因为到了军队熄灯就寝的时候，驻地大部分房间关了灯，整个驻地暗了许多。程伊和莫赛翻过围墙，来到莫赛所说的藤蔓景观的地方。

　　莫赛打手势让程伊先上。

　　程伊踩上窗台纵身一跃，胸口撞上石栏杆，疼得她差点脱力掉下来，幸亏莫赛及时托住她足底。她咬紧牙关借力使劲攀爬，终于站上了石架的顶部。

　　莫赛示意她往后让开些位置，很快也爬了上来。他扶着墙，伸长手，将二楼的窗户推开，长腿一伸，轻松迈了过去。程伊紧随其后。

　　窗户后是安全通道，一点灯光都没有。在几乎密闭的空间里，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放大。为避免被发现，两人弯腰弓背，放轻脚步，缓慢上行。紧绷的神经让时间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四楼。

　　在莫赛推开门前，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用气声说道：“诶，你黑了他们的系统，会不会被发现？”

　　对方同样用气声回答：“不知道，第一次做。”随后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什么！？程伊难掩震惊，但还是认命地跟着走了出去。

　　浓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走廊两边东倒西歪地挂着《手术须知》《饮食注意》等告示，看起来像是住院部。走廊尽头是手术室，此时竟亮着“手术中”的灯牌。

　　对话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这个实验体接受的比较好，注意继续观察，送到1号观察室吧。”

　　“好的。”

　　声音越来越近，程伊和莫赛迅速躲到墙后。

　　三名穿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推着手术车进了另一道门。短短的路程，程伊认出推车上的人，瞬间瞪大了双眼，两手用力捂紧嘴巴。

　　“不许动！”

　　骤起的叱喝声吓得程伊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走廊的另一头，两名梅撒兵正举枪瞄准他们。

　　程伊的大脑瞬间空白。

　　“跑——！”莫赛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