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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制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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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刘绣茹。
刘秀茹是刘师傅的女儿,自然也会一些木活,但她从来只是凭自己的喜好做东西,幼年常在木工坊里待着,也跟着众人叫周明竹大师兄。
周明竹听到是绣茹的声音,没有很惊讶,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
敏行就如空气一般,不作声了,继续专注地雕着罗汉像,好似周遭没有任何人。这也是周明竹喜欢和敏行说话的一点,他喜欢安静、认真的人,和敏行相处令他轻松自在,他也不会产生某种奇怪的想法,因为敏行仍然坚持他的僧侣之道。
周明竹自然地看向绣茹,问道:“小师妹,什么事?”
“有件事想请教大师兄。”刘绣茹仍然站在门边。
周明竹看了敏行一眼,对方仍在专心地雕着罗汉像,而刘绣茹也完全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于是他只好走出去。
“小师妹,你想问什么?”
刘绣茹侧身看了下里面的敏行,见对方并没有在意这边,她才看着周明竹说:“我想问,如果,一开始,我们小时候就订好了亲事,你会不会娶我?”
“不会。”周明竹终于看着刘绣茹说:“我还是那样说,这一生都不会娶任何人。”
“我知道了。”刘绣茹心中早已预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只是没有问清便会是她永远的困扰,但凡有一丝转机,她都要问清楚,尽管她已为人妇,再无可能。
“还是留下一起吃顿饭吧。”刘绣茹说完,转身要走。
“小师妹......”周明竹犹豫着,还是喊住了刘绣茹,“我有苦衷,或许你不会明白,但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最好的姑娘,我想,你是自由的,你的儿女也应该是自由的。”
刘绣茹没有回头,她原地愣了一下,又走了。
周明竹看着刘绣茹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他不说是看着刘绣茹长大,到底也是从她七岁开始成为一家人,直到她二十三嫁为人妇,这十六年来,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亲密十分,或许换个人他们就能是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的佳话。
周明竹走回坊中,敏行仍在做着他自己的事。
“敏行,为什么人生而不同呢?我该如何面对心性?”
敏行抬起头看向周明竹,他清澈的眼里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早已洞察一切,又仿佛一概不知,“前世用心不同,因缘果报。若悔先犯,更不造新,心生信乐,作佛形像,其罪既灭,此心亦息。”[1]
周明竹想了想说道:“佛可尽是空谈,云里雾里。”
敏行没说话,笑了笑,摇摇头,又继续雕他手里的罗汉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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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明竹从库房里拿了之前他制好的笔毛,又从他的房里将一块香楠木装好,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留下来一起吃饭。他还是难以面对小师妹,他回来本就只是为了拿些东西而已。
刻意避着众人,周明竹又走了。等他回到江府,天上早已有星子闪烁。
周明竹走的还是来时的小门,守门人已换了一波,这两人不认得周明竹,几番说道,管事的来了。
林管事说:“府中最近却是请了位木匠来,但我也没见过他长什么模样,阁下既说自己是那位木匠,可有什么凭证?只需给出一样,我们必不会再为难阁下。”
周明竹走时没想这府中晚上门人会换班,没有带着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没办法只好说:“若是不信,可否劳请汀少爷来见?”
“夜深了,这等事怎能劳烦汀少爷?”管事想了一下,又问:“既然阁下也知道汀少爷,那可否知道些和汀少爷有关的事?咱们汀少爷鲜少外出,少有人知晓他的。”
周明竹想了想说:“汀少爷字容俞,这算是个凭证吗?”
听到这话,林管事便侧身将周明竹引入府内,“看来真的是木匠师傅,请恕我等无礼了。”
“岂敢,是在下不知规矩,深夜叨扰了管事先生,还请先生勿怪。”
“客气了,鄙人姓林,名英,请问阁下贵姓?”
“免贵姓周,名明竹。”
“周师傅,你可知道自己住所在何?可否需要我为你引路?”
“这倒无需再劳烦管事先生了。只是我有个疑惑。”
林管事停了下来说:“周师傅请讲。”
“为什么一说汀少爷的字,林管事就信了我呢?不怕我是早已打探好了?”
林管事笑道:“汀少爷自小体弱多病,他很少外出,这周围很少有人知道汀少爷的,就连我们府内的人也不常见着汀少爷,我也是在府内服侍多年,才偶然得知汀少爷字容俞。”
“原来是这样,多谢林管事解惑。就请留步,我自己回去。”
林英拱手道:“周师傅,告辞。”
周明竹回礼道:“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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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不愧是浚州豪族,当时和众人说着话未曾仔细注意周围,现在只他一人,环看四围,山石造景,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路旁几步一小灯,只是并没有盏盏皆明,凭着这点光亮,还是能看清道路。
继续走着,一小厮前面提灯巡夜,他走近对周明竹说:“你是什么人?怎么现在还在园里游荡?”
周明竹说明自己的身份,小厮听后忙说:“原来是周师傅,涴康楼有些偏僻,若不是熟知的可能会走偏呢,周师傅请跟我来。”
“那就多谢了。”
小厮提着灯,周明竹走在其旁,两人都默不作声。直到走到一小院前,从外一眼望去,能看到有间精修的小屋。屋内还闪着烛光,一个人影映在窗门上。
周明竹瞧那剪影有些许眼熟,想来应是江汀,这江府他较为认识的也就只有江汀。
小厮见周明竹看着院内,便说:“这里是咱们汀少爷的宅院,再往前走些涴康楼了。”
周明竹收回目光说:“前面那棵大树下就是涴康楼了吧。”
“嗯。”小厮点头,又接着说:“那是棵流苏树,有百多年的历史了。”
“江府百年,也如这流苏树繁茂啊。”周明竹感慨道。
小厮望着流苏树高大浓黑的轮廓,叹了口气,没再作声。
周明竹大概知道小厮为何叹息,但他没必要明确知道,有的事,与自己无关,模糊的有个概念就行,于是他也保持了沉默。
大概走了百十来步,就到了涴康楼。
“周师傅这里就是涴康楼了。”
周明竹先注意到的是斜对面的漪芙楼,那楼就在流苏树下,凄清地立着,好似一个落寞的妇人,哀哀地不知道看向何方。
“周师傅,周师傅?”小厮见周明竹没动作,便喊了两声。
周明竹忽地回过了神,问道:“什么事?”
“周师傅,这里就是涴康楼了,我送你上去?”
“那就麻烦你了。”
“周师傅客气了。”说着小厮就走上前,为周明竹照着亮。
周明竹跟在小厮后面,他又瞥到漪芙阁的暗影,刚才的感觉令他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周明竹之所以厉害,不单是他造物造得好,而是他对木材有着天然的情感,或许是他精于木工,对木制品有着更好的感悟,有时候他甚至会将一些木制品当作人一样看待,一些人相信,越是久远的物什越容易产生某种灵性,周明竹也不例外。
周明竹犹豫着还是问道:“这位哥儿,那漪芙阁以前住的是谁呢?”
小厮道:“以前住的是二夫人。”
“这二夫人如今住在何处了?”
“二夫人早些年去世了。”
周明竹小声叹道:“这样......难怪......“
“周师傅,需要我去为你点灯吗?”小厮站在门前问道。
周明竹踏上最后一层楼梯说:“不用,屋里有火折子,多谢哥儿了。”
“那周师傅,我先走了,你请睡好。”小厮说完,提着灯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周明竹没有马上进屋,他看着小厮走下楼,顺着来路快步离开了。
今夜有些许月色,不至于太过黑暗,楼下路旁也点了石灯,在涴康楼上只能瞧见漪芙一角,想必那老屋也是寂寞地立在流苏下。
周明竹推开房门,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一一放好,简单洗漱一番便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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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明竹起了个大早,他准备着给江汀把毛笔做出来。
周明竹有一套完美的木雕工具,他用牛皮缝了一个工具包,现在这个工具刀在他那个自制的小桌上一字排开,等待挑选。这个简易的木工所东西不多,但缺了任何一样都会令木匠变得束手束脚。
他带着小桌拎了一个凳子去流苏树下做笔了。他的手艺很好,做毛笔对他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
偶尔有人从这里经过,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上两眼。流苏层层叠叠,周明竹安静地给笔杆开孔。
制作毛笔最难的工序是制毛,选材、除脂、梳理毛料、齐笔毫都是细致活,好在周明竹空闲时候会做一些备着自己用。
因为材料都备齐了,只需要仔细打磨笔杆再组装,所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周明竹做得熟,很快一支香楠木柄毛笔就做好了。
江汀吃药的时候听到小仆说周师傅在做毛笔,等他去的时候,周明竹已经在漪芙阁接着摹画去了。
“你来了,正好。”周明竹听着声响,抬头一看,正是江汀,他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今早做好的那支毛笔,“你看看合不合意。”
江汀双手接过那支毛笔,笔杆上还有周明竹的温热,这是一支细瘦的笔,笔毫坚韧。
“我不知你是多用于画作还是书写,就拿了狼毫制笔,宜书宜画。”
江汀握着这支笔,笔杆被打磨得滑润,十分衬手,他心里忽地觉得这支笔会陪伴他很久,“这支笔拿在手里就觉得舍不开了,多谢。”
“你钟意就好。”周明竹说完又继续作画了。
“我听说你今儿一早就起来做笔,是要走了吗?”
周明竹正抬头观察木雕样,“嗯,就差最后几笔了。”
“今天就要走了?”
“嗯。”周明竹应了一声,还是在看着木雕花样。
江汀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周明竹好像无意分心,于是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了,只是站在一旁,像往常一样看周明竹作画,直到小仆又来提醒他喝药。
等到江汀喝完药,又去见了母亲,再回来,周明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