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星》桑墨裳

59、54

　　这些年来，星臣集团的员工人人都知道，谷总监是铁娘子，一个人独打天龙关，干起活来不要命，年纪轻轻就火箭发射一路做到总监位置。
　　漂亮有钱的单身女人，自然有好事者八卦其私生活。与她温婉亲和的表象不同，谷总监的个人私生活却是神秘叵测。
　　没办法，真相还在穿鞋的时候，谣言就已经满大街乱跑了。
　　有人说她是二奶，经常和一个老头进进出出，可是她的档案资料上分明写着未婚；
　　有人说出门逛街的时候碰到谷总监抱着一个奶娃娃，打招呼的时候总监的神态还特别不自然；
　　有人说刚刚离异单身的集团副总裁正在卯足火力追求谷总监，但是谷总监眼高过顶当场就拒掉，完全不care直属上司以后给她小鞋穿；
　　更有人说曾经亲眼看到过谷总监的神秘女友，原来她是蕾丝边，否则没道理这么漂亮的女人一把年纪了还不结婚；
　　不过，比蕾丝边更有说服力的单身理由，应该是年轻时眼光太高，现在年纪一大把，打折处理都没人要，公司里年轻漂亮的端茶小妹嘬着嘴巴可怜她。
　　谷离非很感激端茶小妹可怜她，并且话说得一针见血。可不是，过了年刚刚满31岁的女人，除了眼前这个离异的中年男人，难道就没有其它选择了？
　　张总是关山峪的业务合作伙伴，早就知道老关家里有个大龄未婚女儿嫁不出去，几年前见过，相当漂亮，从此以后念念不忘。离婚官司和家里的黄脸婆打了三年，终于快刀斩身家，获得自由身，征询过老关的意见后，自告奋勇摸上门来。
　　老关其实是不看好他的，“张总，你非要上门去碰一鼻子灰，别怪兄弟不提醒你。我家菲菲哪里是你泡得动的？你要找小姑娘，开车蹲在复旦门口守着嘛，一个星期换一辆，一周七天不重样，包管小姑娘敲敲你玻璃窗问，先生能载我一程吗？”
　　这话，虽然肯定了老张身家丰厚，也无疑彻底否定了老张的个人魅力。老张看看自己，作为40岁年纪的男人来讲，长得也不算特别丑，保养也还可以，文化程度好歹也读过中欧商学院。他是真心实意找个以后带的出手的老婆，不是二奶。正好最近富人圈里刮起一股购买豪宅热，他也来一品星河凑热闹，一次性付款就买了三套。
　　你可别以为老张被桃花美色蒙蔽了眼睛，为了泡个妞居然拿出几千万人民币现金。富人之所以为富人，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我们穷人是完全不一样的。豪宅这玩意儿，首先增值保值，在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上，除了十多年前海南地产泡沫覆灭那一次外，还没听说过房价大跌的惨剧，有现金流暂时满溢，买房准没错；
　　其次，如果资金链吃紧，要投钱周转了，也不怕。一次性付款买下的豪宅，可以转手抵押给银行，无论是抵押额度还是贷款利息，可都比直接问银行借钱优厚得多，而且审批周期也快。豪宅是优质资产，银行对待优质资产抵押的嘴脸，和对待私营企业主借贷的那副嘴脸，啧啧，那可不能比的；
　　最后最后的一点，就是顺便敲山震虎，让这个妞看看爷的实力。
　　当然了，关山峪带出来的女儿，没有对金条赤裸裸的崇拜，所以不是说了嘛，这是最最细小的一点，顺便，顺便在妞面前来个完美亮相。老张在心里自娱自乐，志得意满，为自己的一箭三雕快感得不行，同时嘴巴里上天入地，显示所谓成熟男人的博文广识，一个小时的下午茶时间，谷离非愣是没插上一句话。

　　这里是Star Club的咖啡厅，有最纯正的英式下午茶，几乎是古典玫瑰园的复制品。对面的男人是典型的浙江民营企业家，顶有点秃，肚有点鼓，衣有点土；出门在外手包手机不离身，普通话分不清平舌翘舌，很健谈。
　　谷离非啜一口锡兰红茶，三层塔上的scone已经被吃得光光光，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叹息一声，真的很健谈。
　　他从金融危机、美元弱势，谈到巴以冲突、原油价格，再从朝鲜核试验谈到流亡政府，之后他在“□□”的问题上纠缠了很久，说想当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这首歌可是振奋了一代中国人啊。
　　谷离非点头如啄米，这是爸爸的业务伙伴，也是公司的VIP，一定不能得罪。
　　然后，他发现女性一般对□□完全不感兴趣，又开始谈体育，NBA、F1、中国在哪个田径项目上还能拿奥运金牌，以及最近刚开完的上海大师杯赛，之后他在“费德勒”上停留了很久。
　　除了微笑，聆听，点头，吃scone，这一个小时，谷离非没有做过其它事情。
　　终于，手机响起救命的铃声。
　　谷离非故作严肃地接听，“嗯，好的，我马上过来处理。”然后笑容甜美地对中年男子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以后有机会一定邀请张伯伯来我家做客。我爸爸退休后也闲着有点无聊呢。”
　　欢送张总，谷离非千恩万谢，只差三叩首。

　　救命Call不是骗人，物业管理部的经理正满脸焦虑地等候在她办公室外。
　　“谷总监，星河厅的客人投诉，隔壁首映式的音乐太响，严重干扰到他们的婚礼。物业部的同事已经去安抚过一轮，但是他们觉得级别太低，您看……”
　　今日的Star Club里，名流巨贾云集，连国内著名女星的首部好莱坞巨制的首映礼，都选择在这里举行。而选择Star Club举办婚礼的人，一定非富即贵，这种情况下，得罪任何一方都后患无穷。
　　品牌运营是什么？Brand Operation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到营销，涉及到形象，涉及到公关，涉及到广告，甚至，涉及到投资人和战略伙伴。
　　这种突发事件，就需要品牌运营部进行危机公关。谷离非喝了一杯蜂蜜水，定定神，出门。

　　“一品厅”里，首映礼规模宏大，衣香鬓影。仪式和冷餐会都已经结束，电影开场，荧幕上炮火隆隆，硝烟弥漫，众人看得如痴如醉。
　　物业部的员工刚好从旁边的“星河厅”里走出，小心翼翼关上厚重的黑檀木门，迎面看见谷离非走过来，禁不住抱怨道：“谷总监，他们非让隔壁把电影关了，说太吵，否则就要继续投诉。有钱就了不起啊？就是挑剔！有本事你别呼吸这空气啊，哼！”
　　谷离非安抚服务生，“小钱，这话说得不得体，被你们老大听到肯定要罚款。”
　　这名被唤作小钱的服务生不甘心地吐吐舌头。谷离非继续说道，“不要总说有钱人喜欢挑剔素质低，事实上大多数有钱人有礼有节，你帮他们换骨碟时会他们都习惯性说一句谢谢，你还记得吗？
　　小钱不语，算是默认。谷离非站在走廊上让他仔细听听，“如果你自己的婚礼，现场传来大炮飞机声，太平洋战争上要轰炸珍珠港，你能忍受吗？”
　　会所的设计，当初功能上并没有考虑过举办电影首映式，因此站在走廊上听一品厅传来的噪音，的确显得有点大。再加上星河厅内正在举行一场小规模婚礼，温馨安静，无怪乎宾客忍无可忍，前来投诉。这点，大家都是承认的。
　　谷离非进去“一品厅”，和典礼方简单沟通后，他们适当调低了音量。再加上战争场面终于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柔美的田园风光，噪音扰民的问题终于得到妥善解决。
　　选择一品星河作为行礼场所的宾客，一定非富即贵。谷离非轻轻推开星河厅的门，打算亲自向主人致歉。
　　星河厅内的装饰纯白一片，鲜花是雪山玫瑰、西伯利亚百合，马蹄莲，晚香玉；配叶和辅材是孔雀草、积雪草和满天星。香槟色缎带扎成美丽的花球，披着白色蕾丝裙的花童将新娘引上红毯。红毯尽头，一身白马王子装束的新郎英俊儒雅。
　　携着新娘的父亲，将女儿的手交到新郎手上，祝福道：“希望你们从今天开始，彼此珍惜和爱护对方，百年好合，幸福永久。”
　　交换戒指，圣歌齐颂。
　　相信所有人都会被这样的场面感动，这是所有的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时刻。
　　谷离非也被感动了，她四年来，第一次哭得汹涌澎湃。

　　其实，这四年来，谷离非并不时常想起他。
　　这个城市那么大，两千万人口，她再也没见过他。
　　人的记忆具有自我保护机制，那些回想起来会痛苦的事情，还去想干什么？
　　爸爸总是喜欢追问，菲菲，你恨疏离吗？
　　不恨，真的不恨。
　　恨人这件事，就像蛊毒。自己喝下毒药，还眼巴巴地等待别人死去。
　　又可笑，又疯狂，又孤独，又绝望。
　　疏离是上上人物，机关算尽。熬得住，算得准，把得牢，做得透。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业来，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必然也不小。
　　离开他，虽然元气大伤，但未尝不是好事。
　　谷离非掉头就走。

　　新娘和新郎仪式完毕，从舞台上缓缓下来，重新步上红毯，出门换装。
　　新娘拖着长长曳地婚纱，进入衣帽间；新郎抱歉一声，“我去趟洗手间。”
　　他在品牌运营总监办公室门口，追到谷离非。
　　四目相对，无言，空气凝滞，仿佛可以绞出血来。

　　“非非，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谷离非温柔微笑， “幸福不幸，我自给自足。谢谢关心。”
　　疏离视线下移，看到她左手小指上的钻戒闪闪发光，目光顿了三秒钟。
　　她抬起左手，在唇下吹了吹，“大家对有钱的女人和没钱的男人太苛刻，对有钱的男人太宽容。按照这个逻辑，我过得一定不怎么好。”
　　“非非，我这四年，被选调到新疆。我去过了你的出生地叶城，那里真的很壮美。我目前还是在新疆喀什……”他还待说下去，被谷离非由衷的掌声打断。
　　“恭喜疏先生，被选调了。仕途锦绣，前程璀璨，德济大学以你为骄傲，不过，您似乎不必向我汇报。”
　　“非非，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恨我？以前的事……”
　　“疏先生，恭喜您新婚大喜！让我们从此再不提过去，痛苦或是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再一次截断他的话，笑容冰冷，琉璃裂口一般尖锐，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他笑，笑得像没有温度的水银。
　　疏离心中也是有气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从来不知道低声下气为何物。没错，他对她怀着一份深深歉疚，却也为她对自己的丝毫不体谅而气恼。
　　时间不多，他直截了当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
　　谷离非下意识护住，“不必了。疏先生，love is one big illusion。”
　　“illusion？”她用illusion来总结四年前的一切？
　　“您请回吧，夏滟澜还穿着婚纱等您呢。”她用手指指走廊尽端。
　　十指修长，丹蔻光洁，方向所指之处，身穿圣洁蕾丝裙的新娘站在尽端，恍若天使。
　　谷离非转身，关闭黑檀木门，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疏离，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和滟澜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