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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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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车也不知该开去哪里,到了半路又照例遇见堵车,正副驾驶座上的两个人都不说话,显得没开暖气的车内空落落的。
良久段誉开口:“刚才喝得不尽兴,咱们换个地方继续,我请客。”
萧峰点点头,又突的忆起,死前从辽都突围去往中原,他原本是想着兄弟三人上松鹤楼再醉一场的。
既要喝的尽兴,又带了几分拼酒的意思在里面,那就不便去高级会所,两人随意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酒馆,走了进去。
今日见多了旧时熟人,萧峰见到招牌上那明晃晃的“小镜湖酒家”,也就淡定了。
阿朱和阿紫,他最负她们两个。
“这家的水煮鱼最好,”段誉在身后推他,“别想多了,阮星竹‘阿姨’今年芳龄二十许。阿朱和阿紫她还生不出来。”
萧峰只是笑笑:“我终究负她们。”
段誉的步子顿了顿,浑若无事的继续走向店内,扬声:“麻烦两人的位置。”
老板娘一双剪水瞳子格外滢亮,听到门口又有人进来,头也不抬迸出一句:“晚了,本店关门,明天再来吧。”
段誉“呀”了一声,满脸失望,格外夸张的语气:“阮阿姨,我们可快饿死了,你也舍得?”
“你如今比我大,还叫我阿姨?”阮星竹抬头扫了两人一眼,又问,“难得见你带朋友来,还照老样子?”
“多来些酒。”段誉挑了临街的位置坐下,很是熟门熟路的样子,又伸手招呼萧峰。
眼神清亮,哪里还有半点醉态,萧峰挑挑眉,笑:“你又把喝下的酒逼去了哪里?若是脏了我的车,回头又要被老全念了。”
段誉用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却道:“这次拼酒小弟也不作假了,这么些年,酒量总算是练了出来。但要先付账,不然只怕星竹会直接把咱们丢出门外。”
萧峰说:“露宿街头么……从前我倒是习惯了的。”
“还真看不出——大哥你现今的模样,怪不得星竹也没有认出你。”段誉上下打量萧峰,只觉剑眉飞扬入鬓,比之从前的“南慕容”更得了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是变了许多,总觉缺了豪气。”萧峰也不知自己在遗憾什么,今生萧氏名门世家,自幼的规矩是极严厉的,从前那些江湖习气,不知不觉被磨去许多。
段誉仿佛无限惆怅:“江湖儿女弹指老,不胜人生一场醉。”
萧峰到还没什么,端着菜进来的阮星竹脚下一滑,险些把汤汁溅上两人衣物,连忙放下碟子瞪段誉:“酸不酸啊你,要掉书袋子也别在老娘的地盘。”
她转身又提着几个旧式的酒瓯并细瓷杯子放到两人身前,回柜台后去了。
萧峰揭了那瓯的泥封给两人满上,街上的灯影透过窗玻璃给映在酒里,格外剔透。
那天两人像是真要应了那句“不胜人生一场醉”,推杯换盏,把小酒馆里的存货全耗了个光,没有酒精中毒真乃大幸。
酒是这年头极少见的私酿,所谓的“梨花白”,酒色冰清玉冷,入口绵甜,后劲浓醇,稍不注意便过了头,人事不省。
事后阮星竹气的银牙咬碎,狠狠敲了段誉一笔,以供哀悼她花大力气从东浦弄到的名酒,她不想让两个醉鬼占了自家客房,把两人打包丢上出租车,报了段家地址也就是了。
醒来已是次日,浓睡不消残酒。
萧峰不怕醉酒,主因是有内力护身,什么头痛、乏力,内息运转一周天,咔嚓咔嚓的全给解决了。从客房里出来,客厅里正开了暖气,不觉得冷,却看见段誉伏在沙发上,没有盖毯子,身侧一堆的布艺软枕。不知是谁恶作剧似的给他换了身黑猫图案的睡衣,看着格外滑稽。
看段誉睡得很沉,萧峰没有去叫醒他。幸亏自己睡相好,身上虽然还是昨天夜里的衣服,倒没怎么皱,不必再换。
餐桌上有留下的便条,让他不必客气,一切自便。俨然主人家口吻。
署名木婉清。
后来他有句话,说:“就你女人缘最好。”
段誉不明所以,又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只对着他笑。
正看着便条,觉出光影之间微微明灭,抬头正见段誉。
段誉身上松松的挂着图案幼稚的睡衣,褶皱堆叠,发尾朝外翘起,一手还拎着一个大枕头,故意而有些孩子气的样子。萧峰突然觉得神奇,第一次看到有人外表凌乱成这样也不让人觉得难堪的,只是不羁的感觉,衬得越发温雅如玉。
他朝刚醒的某人扬了扬便条,忍着笑:“倒要多谢木姑娘。”
段誉仍是似醒非醒的样子,胡乱点点头,拖沓着步子往浴室去。
近了正午的天色,萧峰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对着码得极整齐的生鲜蔬菜犯了难,最后还是叫外卖。
等段誉出来已过了四十分钟,萧峰坐在厅里,看他抱着头“嘶嘶”地吸着气,不由好笑。
段誉转头看他:“大哥,我真不该多喝酒,头痛得要了命。”
他一本正经想了半天,直到段誉拿泪汪汪的眼睛盯住他,才说:
“……内息运转一周天,头痛立解。”
结果段誉立刻垮下一张脸:“我内息时灵时不灵,如今又不比从前浑厚,它完全不听我的。”
他僵了一下,认命的上前帮忙揉着额头。
昨夜他俩喝了很多酒,絮絮说了很多话,说到这辈子幼时的装傻充愣,说到家里的无良长辈丢了大堆公事给自己然后各自逍遥快活,说到些别的什么琐事——心照不宣,闭口不提上辈子的种种。
从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若无其事一起饮酒,共醉的一天。就仿佛,过往不存。
但那些风华正茂的时光,总是镌在记忆的深处,如同旧宣纸上的墨色,慢慢洇开,成为琉璃熔化时的绵密和晶莹。这样寒冷寂静的冬夜里,那些过往终于挣了出来,隔了一生一世,却带着温软的迷蒙,霎那间浸润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