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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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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黑的眉眼,挺立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唇形微勾带起了淡淡的笑意,像是初次见面的微笑致意,又像是久别重逢说“好久不见”的表情铺垫,浅笑中饱含无限温情。
我摸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眼泪簌簌而下。
还记得初次见他,是在初二的代数课堂。
初二一开学,同学们就叽叽喳喳地说今年新来一个男数学老师,长得特别好看。关键是女生讨论也就罢了,男生也都在说。我心想能有多好看,难道比电视里的杨洋还好看?
事实证明,就是比杨洋好看!
他往讲台上一站,甚至一句话都还没说,整个教室就瞬间鸦雀无声了,就连我那热衷于转笔的同桌都不转笔了,就目不转睛地盯向讲台。
我抬头,讲台上立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的男人。
只一眼,我便信了书上说的:爱你时,觉得地面都在移动,你是闯进我生命里的光,引得我心中小鹿乱撞,兵荒马乱,地动山摇。
他眨眼扫视了一遍教室众人,虽然知道他看的是所有人,但我仍有种错觉,觉得他扫过我时,眼神是不一样的,因为带着电光火石,电得我心中炸开了火花万千。
他腼腆一笑,温和的眉眼舒展地恰到好处,突出的喉结起起伏伏,不薄不厚的唇开开合合,不疾不徐地对我们介绍他自己。
他说大家不用再好奇了,他跟大家长得一样,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把同学们逗笑后,他接着说他叫代原华,大家可以叫他代老师,是计算机专业毕业,以后他将教二年级1到7班的代数课,希望可以跟大家一起学习、共同进步,教学相长。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的声音能这么好听,不像隔壁家大伯粗哑的嗓子,不像卖豆腐的那尖细吆喝,更不像同桌小胖那咋咋呼呼的大嗓门。他的声音犹如清泉穿石,像风过芦苇,还像微雨润物,怎么听怎么舒服。
刚一下课,我立马找同学借来了字典,查“教学相长”是什么意思。看着字典上的解释,我心想,代老师不但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连学问都这么深厚,这么好的词儿连语文老师都没说过!
那次代数课之后,班上很多女生都把代老师当成了暗恋对象,其中就包括我。
在那个北雁南飞、黄花遍野的秋天,喜欢这个词开始在我心里扎根疯长。
十几岁的小女生,还不知喜欢和暗恋究竟为何物,但就是随大流懵懵懂懂地对老师产生了喜欢,连带着对死难死难的代数也强迫自己去喜欢,那段时间我学习代数的热情格外高涨。
每次代老师的课,我都会提前预习好功课,即便没有轮到我做值日,我也会在他进教室前帮忙把黑板擦好。从来羞于在课堂举手发言的我,在代数课上却异常积极,每次被他叫起来回答问题我都要开心好久。
休息时间里如果没有作业的话,我一般也都会用来学习代数,一边写写划划思考卷子上的题目,一边回想代老师上课讲题时的模样,每每做题,心里都万分甜蜜,看手上的卷子都觉得它是世上最可爱的东西。
就这么,我跟班上很多其他女生一样,暗戳戳地暗恋了他一年。这期间我的代数成绩有了飞跃式的提高,我也成功地把自己的总成绩提到了班级第一。
本以为我能凭借自己的成绩得到他的关注和青睐,可他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却是在医院。
那时是初二下学期快期末考试了,我正趁着课间做题,小叔突然跑来学校紧急通知我说我妈被拉去县城人民医院了,让我赶紧去看看。
我放下笔三两步冲出教室,跑去找班主任请了假,一路狂奔到城乡公交车站,连自己有自行车可以骑去车站都忘了。
自从多年前爸爸外出打工再也杳无音信后,一直是妈妈操持着家里的一切,还顶着奶奶的压力供我上学读书。我边跑边在心里祈祷,希望我妈不要出事!
还好我在太阳落山前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去到医院后,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昏迷过去的妈妈。
躺在病床上的妈妈,脸、脖子、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色的斑斑点点,枯黄毛躁的头发乱糟糟地压在脑后。
我泪眼婆娑地拉着大夫问情况,大夫说:“你妈可能误食了被老鼠啃过的东西,得了出血热,送过来的又太晚,现在肝肾损伤已经……唉。救过来的几率不大,家里还是提前准备后事吧。”
我如坠冰窟,瘫软在地。根本不敢想象三个星期之前还满面红光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叮嘱我要在学校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的人,现在竟然就要突然离我而去。
我艰难地撑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忍住哽咽,拽着医生问我还能见我妈最后一面吗?医生说看她的造化,如果她能醒过来的话,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吧。
我一刻不敢挪眼地守着,守到天空变暗,守到窗外飘起了淅沥的雨,守到天空又变亮后,终于等来了母亲的苏醒时刻。她醒后,双眼无神,只嘴里含混不清嘟囔:“妈……花生包子。”
我泪流满面,妈妈也想妈妈了!之前我就常听妈妈讲起她和姥姥的事。
妈妈跟爸爸是在厂里打工认识的,后来妈妈不听姥姥劝阻,非要嫁来爸爸这边。每当妈妈想家的时候,就总对我念叨说姥姥做的花生包子有多好吃。
小时候我曾问过她为什么不自己做,妈妈说自己做的没有姥姥做的那味儿。随着一天天长大,我才慢慢理解了其中的含义,其实她是想家里的味道了,而花生包子只是一种寄托。就像电视上说的,味道落到笔上成了风格,吃进胃里是乡愁,刻在心上那是一辈子都解不开的一个结。
看着妈妈在弥留之际仍然心心念念姥姥做的包子,想了那么多年也没吃到的包子,我心里沉重又悲痛。要不是因为我,或许妈妈根本不会年纪轻轻就要命丧于此,她原本可以不用忍受这么多年守寡守孝一般的生活,她原本可以远走高飞自由自在过活,都是因为我,是我拖累了妈妈。
妈妈又昏过去后,我忍住眼泪顶着大雨跑去县医院的食堂求他们帮我用花生做一份包子,哪怕就一个也行,希望在最后一程能慰藉一下妈妈那颗想家的心。可求来求去,他们没有一个答应的。正当我急得要跟他们下跪磕头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哎,你不是5班那谁吗?”
我迷蒙着眼睛望过去,他仍旧是讲台上的那白色衬衫和黑色的长裤。
我呆愣原地,久久说不出话,眼泪却抑制不住,滚滚而下。有人说眼泪是无色的,但却有着最丰富的生命的色彩。此刻我的泪水里,既有见到他的喜悦,又有想藏却藏不住此刻窘迫的无奈,更多的是心里的悲伤和委屈因为见到了他而不自觉喷涌爆发,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走过来,问我:“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别过头去,擦了把眼泪,说:“我妈得了出血热,可能救不回来了,她想吃我姥姥做的花生包子,可我姥远在几千公里的外省,我来这想求他们帮我做一份花生包子。”
他转头看了一下医院后厨来来往往忙碌的人,问我:“你知道花生包子怎么做吗?”
我:“我妈说是把花生捻碎,拌上芝麻、猪油、盐、陈皮、胡椒、白糖,包成包子。”
他略一思索,冒雨把我送去了我母亲的病房外,对我说:“你就在这安心守着你妈,包子的事儿我帮你想办法,等我。”说完他飞快消失在医院的廊道,不见踪影。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就能那么信任一个叫不出我名字的老师,他走后,我按照他说的寸步不离地守着母亲,时不时回望一下他消失的走廊。
等的过程中,我就想:如果他没回来,那很正常,本来就不该抱任何希望;如果他回来了,却没有花生包子,我也认;如果他能带着花生包子回来,我一定要跪下给他磕头道谢。
后来,在我妈最后一次醒来前,他浑身冒着热气、满头不知是汗还是雨地向我飞奔而来。
他将装着包子的塑料袋一把从胸前捂着的衣服里掏出来塞到我手上,又急匆匆飞奔而去,甚至都没来得及听我道一声谢、容我跪下。
我看着手中透明塑料袋里奇形怪状但依旧热烫的包子,望了眼他跑走的方向,突然意识到:这该不会是他自己现包的吧?他锅炉灶具怎么来的?食材怎么弄的?跟哪儿现学的蒸包子手法?在做这些的同时,是不是还耽误了他自己的正事?
他占用时间,耗费精力,现学蒸包子,冒雨送来,只为全了我的心意,让我妈不留遗憾!我,我以后该怎么谢他?
我掰开包子喂给我妈,妈妈艰难地转动眼珠看了一眼,喊了一声“妈”后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命运因为失去了妈妈的庇护发生了剧变。
先是原本跟着小叔一起住的奶奶,强行搬到了我家,霸占了我妈的房间,然后我又被大伯母带去了南方打工。为了防止我不去,他们甚至骗我说是要带我去找我爸,直到把我关进了电子厂才告诉我是带我来打工。
据大伯母说这一切都是奶奶的安排,奶奶说一个女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赶紧出去打工挣钱,等挣够了钱再要一笔彩礼把我嫁出去,他们对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妈妈去世还没几天,我就从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初二学生变成了电子厂安零件的打工妹。
因为工厂实行的是全封闭式管理,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各层领导的亲笔批准,我们要么安安分分待在厂里干活,要么就辞职滚蛋一分钱工资拿不到。
妈妈在世的时候,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说,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考上大学走出这里,去外面看看世界,不要一味地随大流,早早结婚,走妈妈的老路,让自己后悔终生。
于是我一遍遍地求着大伯母说我想回去读书,可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每日里左右手同时拿着好几种零件对着流水线,我脑子里想要挣扎的思绪也在随着流水线悄悄溜走。每天去饭堂的路上,看到铁栅栏外那些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我从最开始的熟悉,到后来的羡慕,再到麻木绝望,历时四个多月。
就在我快要死心、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时,大伯突然打电话问我还想回来上学不?
我不知道大伯是什么意思,但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回答他:想。
大伯告诉我说,我可以回去上学,他说过几天让我跟厂里同村的一对母女一起回去,然后去学校找老师看还能不能回去上学。
回到家里之后,我才从大伯嘴里得知事情是因何出现转机的。因为代老师他是大伯儿子小宣的小学同学,有事没事路过大伯家门口总反复跟大伯强调说你兄弟家那小丫头学习可好了,将来一准一的是清华北大的苗子,你要不让她上学,那就是浪费国家的人才,还说即便现在出去打工能挣几个钱,你让她上学,成绩好了不光学校有几万几十万的奖励,她上好了在城里一个月就能挣几万,再怎么不济,上了大学彩礼你们总能多要点吧?
他说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说的次数多了奶奶也动心了,于是就让大伯把我叫了回来,继续上学。
因为缺了三个多月的课,我重回学校后各门功课都有点吃力,但好在我曾经提前预习过,又加上我肯努力,初三上学期还没过完,我的成绩就都提了上来,成功进入了班级前十。
有了好的成绩,我终于不用通过大伯向代老师转达谢意,而是有底气亲自去找他道谢了。
还记得那天是周日,我骑车从家里去学校时,在路边的野草丛里掐了很多漂亮的小黄花,一朵一朵捋顺扎成一大把,乡野之地没有康乃馨玫瑰什么的,只能买几个大红苹果、弄点这些带有淡淡苦香的花送给老师了。
我兴冲冲地拿着东西到学校后边家属院内找到代老师租的房子,刚要敲门时,首先从屋里出来的是初二7班的班主任谢芳芳。她圆圆的脸上盈满笑意,问我:“哎,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没,没事。”又想到此行的目的,赶紧改口,“我,我是来找代老师的。”
谢芳芳“哦”了一声,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句:“原华,有个学生找你!”
我被请进屋里后,局促地在他对面坐下,心中早已打好的腹稿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任何字句,尤其是代老师指着正在沏茶的谢芳芳说了那句“她不是外人,有事你说就行!”之后,我的脑子里更是一团乱。
谢老师不是外人,那她……
我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晕头转向地把苹果和花一下塞进代老师怀里,说:“谢谢老师,祝老师新年快乐。”然后转身飞也似的跑了,徒留他们在后边喊“这孩子,阳历年还没到呢!”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去学校宿舍,满脑子想的都是:代老师他谈恋爱了?也对,他这么好看,这么优秀,怎么会没人喜欢呢?他跟人在一起很正常,可是,我呢?我怎么办?和我一起暗恋他的那些女生怎么办?从初二开始暗恋他的那些女生虽然很多都已移情别恋,可我还一直喜欢他,并且他还暗中帮了我那么多,帮我给妈妈做包子,帮我继续学业,不是他叫我回来继续上学的吗?我都还没长大,他怎么能跟别人恋爱?
那天晚上,我蒙着被子哭了一整晚,那也是我自妈妈走后的第一次痛哭。
虽然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但擦干眼泪日子还要过下去。我要听妈妈的话,考上大学,走出这里。也不辜负他几次三翻去我大伯家苦口婆心地劝说。
一次次压下心头翻涌的失落情绪,一次次说服自己他也只是一个过客,只是茫茫人海里一个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而已,我把自己埋进书本里,更加勤勉地投入学习。
可再怎么想忘记,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盗听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还记得那次是在饭堂,好些人趁着吃晚饭坐在电视机前七嘴八舌地讨论各个老师之间的八卦,我听得最多的是关于谢芳芳的。
正吃着饭,突然有人说谢芳芳又换恋爱对象了,这次是个县城里的一个小官。
这时有个男生喊:“哎谢芳芳不是跟代原华一对吗?”
另一个女生说:“对啊对啊,我那么喜欢代老师,就因为代老师喜欢谢芳芳我才主动退出的,这谢芳芳怎么这样啊?”
坐在离电视最远那一排座位上的杨振松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人谢芳芳跟代原华根本就不是情侣。”
一个女生道:“不是情侣,那为什么总在一起?我说谢芳芳怎么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找,代老师都不生气呢。”
杨振松一阵嘚瑟:“嗨,我才不告诉你们!急死你们!”
听到杨振松说谢芳芳和代原华不是情侣,我欣喜的同时,好奇心一下子被全部勾起。这杨振松是4班班主任的亲弟弟,说不定真有什么小道消息呢?
我端着碗悄悄挪到杨振松旁边,小声问他:“你说谢芳芳跟代原华不是情侣,真的假的?”
杨振松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回头继续看电视:“假的。”
我不死心,觍着脸向他确认:“他们确定不是情侣?”
杨振松不耐烦地看我:“我干嘛告诉你?你给我啥好处?”
这杨振松虽然哥哥是老师,但自己不学无术,总爱抄作业,于是我凑他旁边:“给你抄我的月考试卷怎么样?我已经全做完了。”
杨振松眼睛一亮:“真的?你说话算话?晚上能把卷子给我吗?”
我:“我说话算话,晚上能给。”当时我总感觉有人在背后偷偷看我,转过头去瞅,却又找不着人,就没在意。
杨振松偏过头来跟我说:“那好,我信你”他趴我耳边小声说,“其实谢芳芳是代原华舅舅家的女儿,是代原华的舅舅让他照顾谢芳芳的。哎,我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晚上记得把试卷借我哈。”
我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嗯好,我下了晚自习给你送你班去,你站班门口等我就行。”
杨振松赶紧拦住:“哎哎不行,要让我哥看见你给我试卷不得抓个正着啊,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这样,你晚上带着卷子去家属院那边从外往里数第二棵树那等我。”
家属院离教学楼远,并且来往的人少,且没有路灯,应该不至于被他哥轻易撞见,我欣然同意。只不过等晚上接头的时候,来的不是杨振松,而是学校有名的女混混:初三8班的杨小莉。
看杨小莉带着几个男生围了过来,我心中默默回想我到底是哪惹着这个活阎王了?
不等我回想出来,杨小莉已经一拳挥了过来,她拳头里带着的金属拳刺一下狠狠打在我肚子上,她边打边骂:“妈的贱人,敢勾引我男朋友,找死?”
我疼得瞬间直不起腰说不出话,蹲在地上捂住肚子浑身直冒冷汗,而对面的杨小莉给我补了一脚后又朝她身后的人道:“你们几个,把这个贱人给我拖到那边的小树林里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喊:“你们几个?在那干嘛呢?”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曾经整个初二一整年的代数课都是这个声音!
代原华过来,看了看月色里树荫底下的我们,问:“这么晚了你们围在这儿干嘛?”
我一看老师过来,捂着肚子强撑着站起来,说:“老师,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我们在这研究你的八卦,我觉得代老师你跟谢老师之间没啥关系,他们非说你跟谢老师是情侣。”
代原华:“你认得我?你们几个吃饱了撑的?净瞎研究这些没用的?我跟谢老师就是表兄妹,怎么可能是情侣?这有什么可研究的,都赶紧回去睡觉去!”
我急忙从包围圈里钻出来点头道:“哦哦,我们这就回去,这就走。”
我捂着肚子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一段路程后,这才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还好刚才有代老师救我,还听到他亲口说他跟谢芳芳是表兄妹不是情侣,简直太开心了。不过,杨小莉那边我也得解释一下,不然以后她再因为杨振松堵我,可就麻烦了。
我喘匀了气儿停在路灯下,等杨小莉过来了,我跟她详细解释了今天吃晚饭时是怎么为了听八卦跟杨振松达成协议的,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勾引她男朋友,最后掏出兜里揣着的几张卷子递给她:“呶,这本来是要给他让他抄的,既然你是他女朋友,那交给你也一样,不过抄完了记得还我。”把几张试卷递给她后,我安然离开。
那次代老师帮我化险为夷之后,我的心情简直像是坐上了直升飞机,学习成绩也直线飙升,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再次拿到了班级第一的好名次。
当我拿着奖状回到家时,却被奶奶告知还让我去那个电子厂打工。奶奶说既然你缺三个月的课还能考第一,那再缺三个月也无妨,既然能去打工挣钱那为什么不去?
我一时之间都要被气笑了。缺三个月的课还考第一那是因为我私下比别人付出了千倍万倍的努力,别人课间休息我在做题,别人都睡觉的时候我还在路灯下夜读,别人一天睡7个小时而我却睡4.5个小时,我的成绩是我用一点一点的努力捡回来的,而不是奶奶嘴里一句不痛不痒的“既然打三个月的工都能考第一,那你去再打三个月工吧”。丝毫不顾半年之后我将面临中考,中考之后是学习更加紧张的高中!
我再三强调我快要中考,学习不能落下、不能再出去打工,奶奶却理直气壮地说:“既然你不想去,那以后你上学的钱一分也别想从我这要!你个死丫头不挣钱还想上学,做什么美梦呢你!”
我气恼至极:“我妈之前留下那么多钱,还有我在电子厂打工挣的那一千八百多块钱结给大伯母后都被你拿走了,你凭什么不给我学费?”
当时妈妈装钱的抽屉柜子全被奶奶撬开,大伯母拿回来的我的工资也都交给了她,我心想她是长辈,是我的亲奶奶,我还没成年,她要管我家的钱就让她管,后来她也在代老师的劝解下同意让我回来上学了,我一再容忍没跟她翻旧账去计较,以为她不会再干涉我的人生支持我读书,结果却还是这?
奶奶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不要脸的赔钱货,你妈的棺材不要钱啊,给你妈办丧事不要钱呐?就你挣的那点钱,够干什么?你想上学还不想挣钱,活该你妈早死!你跟你妈一块去阴曹地府上学去吧!”
我一下火冒三丈,气急攻心,意识还没反应过来就上手推了她一把:“你早死!你妈才阴曹地府!你阴曹地府!”
这一推不要紧,奶奶竟然顺势躺倒在地,对着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路干嚎:“快来人啊,快来看啊!我家这不肖子孙竟然动手打亲奶奶,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人来管管这个天煞的小畜生……”
闻声而来的各个街坊邻里全都对我指指点点,说我看着文文静静心思却这么歹毒,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不但不孝顺还动手打长辈。那些人一个个平常跟我并不怎么接触,却因为看到奶奶躺在了地上就辱骂责问我,甚至都不问前因后果。
我朝着地上的奶奶喊:“你别搁这演戏,我根本就没把你推倒,我压根就没怎么用劲!是你先说我妈的!你骂我妈在先!”
奶奶伸手抓乱自己的衣服头发,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喊:“哎呀,大家都听见了吗?我就说了她妈一句,我做婆婆的说儿媳妇一句怎么了?她就动手打我!恨不得打死我啊!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命苦啊,碰上这么恶毒的不肖子孙?亏我还觉得她没妈了主动来照顾她,结果这小畜生就这么对我,我没法活了啊!”
看着周围的人对我指手画脚、品头论足,我心中一阵恶寒。
我狠狠啐了奶奶一口唾沫:“想演你就躺这儿好好演吧,我看着恶心!”我憋着一口气,跨上自行车骑了出去。
那个家,早就不是家了。妈妈没了,我以后没家了。都怪我领悟得太晚,现在才看清事实。以后要是还想上学,我只能自己赚学费赚生活费,可是我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小孩,要怎么赚钱呢?
我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回到了镇上,看着不少人都在张灯结彩准备过年,我不由得想,过年大家肯定要□□联什么的,如果我低价进一些,然后拿到集上去卖,应该能赚点钱。
于是我跑了好几个卖春联的摊子,找老板问他们在哪进的春联。有的老板看我不打算买就轰我走,有的老板看我是个小孩就好心好意地告诉我了。
等我打听好进货厂家在哪后,我又犯难了:没钱。
我从家里跑出来时什么都没拿,身上仅有的是之前用剩下的六块八毛钱的伙食费。
我思来想去,现在再回去找奶奶,不但我自己恶心,她也肯定不会给我。要怎么才能弄到卖春联的本钱呢?看着不远处的废品收购站的大牌子,我心思一动,天无绝人之路啊。
我把自行车找地方锁好,沿着镇上几个主要街道捡了一堆瓶瓶罐罐和纸箱子,最后带到废品收购站才卖了三块五毛钱。我想了想卖春联的摊主说的,人家进货最少100,低于100人家根本理都不理你。
我捏着手里所有的钱,数了好几遍,怎么数都是十块零三毛,离100块还差89.7。
该怎么去挣到这89.7,凑够100块钱□□联呢?对了,学校人多,学校的垃圾废品应该有不少,我骑着自行车又去了学校。
放假后的学校不同于往日的嚣闹,静谧中透着几分萧索。我沿着路边,把垃圾桶挨个翻了一遍,也没搜刮出多少东西,我带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化肥袋子都没装满。走着走着,又不自觉走到了家属院那边。
之前我曾很多次跑来偷看代老师,因此对他租的房子格外熟悉,我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他门前,到了门口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捡破烂的。灰心丧气地转身回去,却在转头的刹那,透过玻璃看到他邻居家客厅桌子上的一沓红票。
我迈步离开时,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那沓红票,那得有多少钱啊?不说够我□□联的,恐怕连我接下来的学费生活费都够了吧?如果我要是有那么多钱,该多好?
我扫了一眼那家的大门,是锁着的,家里没人。
我又折返回去,透过玻璃看了眼那桌上的钱,那么诱人,那么红艳艳,感觉它在向我招手让我去拿。
我瞥了一眼四周,寂静无声,周围没人,我蹲下身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再次回到了那玻璃前,捏着石头犹豫再三,正当我闭上眼睛下定决心要砸下去时,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哎,同学,你在这干嘛呢?”
我吓得一把扔开石头,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很是紧张地慢慢转身:“我我我,我没干什么!”再一抬头,站我面前的竟然是代老师!
代原华:“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吞吞吐吐:“啊,哦,我,是,是来找您的。”还好刚刚的石头没有砸下去!还好他及时出现,拦住了我的念头。我赶紧现编了几句,“老师这不快过年了吗,我想来提前给您拜个早年!”
代原华看了眼我身后漏出不少废品的化肥袋子:“拜年不用带着个化肥袋子吧,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他不问还好,他这一问,我竟一下眼眶滚烫,喉头发涩。家里遇到困难?我哪还有家啊?
别的孩子现在都围在父母身边准备过年,而我却要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好给自己攒学费攒生活费。
我强忍泪水,故作坚强:“没,我就是想趁寒假赚点零花钱,进点春联卖,但本钱没凑够。”
他:“哦,这样啊,还差多少,老师给你,就当压岁钱了!”说罢掏出钱包,取出一叠钱要给我。
我赶忙推辞:“不用不用,老师,我自己捡废品卖就行。”
代原华:“你捡废品得捡到什么时候?再过不了几天就过年了,来,拿着吧!”
他拿着好几张红票给我,我推辞了几下都推辞不掉,只好从中抽出一张,说谢谢老师,等赚钱了我一定会回来还给老师的。然后我拿着那100块钱飞也似的跑了。
我不知道当时他有没有看出我入室行窃的意图,但他实实在在及时阻止了我的犯罪,让我没有酿成大错以致后悔终生!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过不该有的歪门邪念,即便再缺钱,都要堂堂正正靠自己的能力去挣,即便挣不来,最起码还能来找代老师借。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无依无靠!
那天我带着那100块钱去买了不少对联回来,然后第二天开集后开卖。
果然年关将近时春联生意最是不错,我自己进的春联卖光后,我又从一个存货较多的小贩那里买来不少接着卖,一天下来,我那100多块钱本钱的小本生意竟然卖了将近小200块。然后再进再卖,如此反复,在大年三十那天,我成功地将100块钱翻了七八倍。
大年三十那天下午,我拿着二百块钱找去代老师的出租屋时,他家没人,我只好回自己家,与自己那相看两厌的奶奶一起过了年。
过完了年,我又拿着那几百块钱买了小孩子最喜欢的大呲花、二踢脚、摔炮等等,每天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地叫卖。这么一番折腾,我在开学之前攒到了一千多块钱。
开学去上学前,我特意问奶奶要学费和伙食费,果然,她又臭骂了我一顿并且一分钱没给。还好我未雨绸缪自己准备好了,也就没再搭理她,自己骑车去了学校。
初三下半学期一开学,大家的学习氛围就格外紧张。但紧张的学习之余,我还是抽空找去了代老师的出租屋,但去了好几次都没碰到人,心中不禁疑惑,代老师怎么了?
后来才知道,他已经调去高中当老师了。
我一边为他高兴,一边又暗自失落。以后不能时常见到他了,虽然在这他教的是初二,我在初三,也不能时常见到,但知道他就在附近就莫名的心安。可是他调走之后,我将来或许能分到他所在的高中,然后又能同处一个学校啊!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更加发奋学习,顺便在课余去他租的房子那边碰碰运气,想着还他的钱顺便道谢。
想来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有天我照旧拿着信封在家属院那边徘徊,看到他要回去,我赶忙上前拦住,将信封给他,鞠了一躬说:“代老师新年快乐,这是年前找您借的100块钱,现在还给您!谢谢老师!”没跟他说里面装了200。
他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对,你不说我都忘了,哎,不是说给你当压岁钱吗?怎么又跑来还?”
他又问了我是不是真的不缺钱了才收回去,然后又忙着跟前来帮他搬家的人对接搬家的事儿,我没好意思一直打扰他,客套几句后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因为代老师调去一高任教,我更加努力学习,想凭借优异的成绩分到一高去。可天不遂人愿,中考后分校的时候,县里的三个高中,我被分到了二高。虽然他在一高,我被分去了二高,但同在一个县城,我勉强还算能接受。
因为家里给我上户口时,为了方便让我早点出去打工、早点结婚,户口本上给我虚报了几岁年龄,按照户口本上的年龄今年我正好到了16岁,达到了办理身份证的要求,所以我在初三中考完就偷拿户口本去公安局给自己办了身份证。为什么是偷而不是光明正大地拿,因为如果不偷的话,又要被奶奶趁机讹钱。
为了赚更多钱给自己交学费,我带着身份证在县城找了好几份零工:给餐厅打杂、给超市理货、帮人发传单、穿玩偶服或化好妆帮游乐园招揽顾客等等,只要给钱,再苦再累的活我都干。因为是夏天,随便哪里找个能挡风的地方铺个毯子就能睡,还能省下不少住宿的钱,但就是换衣服洗衣服不太方便。
那天我带着一书包的衣服坐城乡公交回到家去,还没进门,就远远听到孩子的大声嘶喊。
我推开门后,还没站稳,就有个金属材质的玩具车模型飞了过来,正好砸中我的额头,我头上瞬间出了血。
我捂着头上的伤,一边找东西止血,一边问那个笑得正欢的六七岁小男孩:“你谁啊?你怎么在我家?”
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个女人,她一把将小男孩抱起来,扯着嗓子质问我:“你谁啊你?吓唬他干嘛?哦,你不会就是那个死了的女人生的孩子吧?”
我眼神一下扫过去:“你谁?”
不等我发火,我那消失多年,只小时候见过几回的父亲从屋里出来,看着我愣了半晌,然后道:“你回来了?正好,把你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弄走。”
这么多年不见的父亲,回来之后,第一句话不问我头上的伤,不问我过得好不好,竟然一张嘴就要把我赶出家?可是现在高中还没开学、没分到宿舍,我压根无处可去!这就是我所谓的父亲?
我随便找了块布料往头上一系,裹压住出血的地方,指着那女人和孩子问我名义上的父亲:“他们是谁?”
我父亲:“他们是你妈和你弟。快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弄走,给你弟把房间腾出来!”
我苦笑出声:“我妈?我弟?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年不回家,原来是家外有家了。你对得起我妈吗?”
我父亲:“她生不出儿子,我有什么办法?”
我:“生不生得出儿子,那是因为你!别把什么都怪我妈头上。”
我父亲:“住口,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快把你东西都弄走,看着就烦!”
“你烦我,我还烦你呢?一家子恶心人的玩意儿!”我狠狠啐了一口,朝我的房间走去。
我父亲跟在我身后骂骂咧咧:“你说谁恶心呢?你说我恶心,你是我生的,你的名是我起的,你不恶心?”
我进到我屋里边一看:纸页书本被撕得满天飞,床帐桌角挂得到处都是;衣服被剪得满目狼藉;床单被罩上面满是黑色脚印,脏污不堪。我忍着一肚子火气,收拾了一下还能要的东西,简单打包了一下,提着去找我的自行车。结果我的自行车轮子被卸了下来,正被那个小男孩扒了轮胎拿在手里玩滚铁环。
妈妈为了方便我上学,省吃俭用半年攒钱给我买的自行车,就这么被人糟践,我隐忍多时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推开那男孩,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铁环。
果不其然,小崽子的哭喊立马招来了父亲和那个女人,我父亲上来就要扬手打我,我拿着自行车钢圈一个闪身躲了过去,然后迅速跑去厨房举了菜刀出来:“那是我的自行车,我妈给我买的,凭什么让他拆?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跟你们同归于尽,反正我妈没了,我一个人,你们三个人,一命抵三命,咱看谁狠?”我把刀尖指向那个小男孩后,我父亲果然放下了手,恨恨地骂我。
我把菜刀别在腰上,在他们一家三口的咒骂中安装好了自行车的各个零部件,直到它恢复原样。
然后我骑着车,带着我小小的一团包裹离开了家,临走前才扔下了那把菜刀。
离开时,还是上午的骄阳正好,等我骑车到达县城时,已是夕阳西下。
我强忍腿酸,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把行李和自行车放下后,看时间正好,又去了那家游乐园想帮他们招揽顾客挣钱。
经理说今天的人偶服已经员满了,就剩个小丑的衣服,你化化妆扮个小丑站门口去吧。
我依言化成了小丑的模样,强忍腿酸腿痛,在游乐园门口,做着各种夸张、滑稽的动作表情,逗引来来往往的人。
晚饭时段过后,人潮一股一股的,时多时少。有一会儿人少,趁没人注意,我找了个半人高的花池边沿坐下,想要揉揉自己骑了一天车的腿。
揉着揉着,自己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能无奈地揉了揉肚子,想着:等会结束了一定要去吃顿好的,吃鸡蛋,吃大鸡腿!
妈妈卤的鸡腿好吃,鸡蛋也好吃!唉,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我望向头顶的天空,妈妈应该是去了天上当星星吧?希望她不要看到自己辛辛苦苦修建的房子被人占了,自己的丈夫护着别人,自己的女儿被赶了出来,希望妈妈不要看到她的女儿忍着午饭晚饭都没吃还在路边给人当小丑。
想着想着,游乐园的摇摇车配乐竟然响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越听我心里越难受,越听越觉得心里悲伤,不知不觉,眼泪就止不住落了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正泪眼迷蒙时,突见一人向我走来,我出于演小丑的本能,猛地一下站起来张开双臂想要吓唬他,可那人却愣了一下,然后伸开双手轻轻抱了我一下,在抱住我的同时,他在我耳边说:“你好像我教过的一个学生,给你个拥抱,别哭了。”
一听声音我都惊呆了,竟然是他!代老师!
我睁大眼睛透过泪水望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轻轻笑了下,扬了下手里的奶茶,放到了我旁边,然后走了。
等他消失在人群之中,我才反应过来,我被代老师拥抱了。这是这么多年来,我跟他最亲近的一次。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抱回去,他就松开我走了。
自那天之后,我只要一有时间就去那里扮演小丑,可再也没等到代老师的出现。
难熬的暑假过去后,我顺利进入高中学习,在忙碌的学习之余,我悄悄打听到了代老师所教的班级和他所在的办公室号。
但即便打听到了他的消息,我也不敢有任何逾矩的行为,因为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给人带来骂名。由此,我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同城单相思。每每相思快要溢出之时,就写一封信,既不寄出,也不示人,只自己默默藏好,想留待以后怀念追忆。
只可惜那高中三年里写的几百封信终究没能跟他一起怀念追忆,因为高考之后的第二天,我去找他表白的那天,他正向另一个人求婚,无暇顾及角落里抱着厚厚盒子的我。
盒子里的信件撒落一地,终究没有我的心碎得彻底。
看他手捧鲜花一步步向那人走去,温声细语、动作亲昵,满心满眼都是她,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不断撕扯拉锯,痛得无法呼吸,喉头被哽住,眼泪肆无忌惮地漫延,源源不断。
偏偏那时,不知谁的手机铃声响了,响起了悲伤的吟唱“快将尘埃掸落,别将你眼眸弄脏,或许吧谈笑中你早已淡忘,而我在颠沛中,已饱经一脸沧桑,思念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在那首旋律忧伤声音惆怅,歌声中满是遗憾和无奈的《余香》里,我长达五年的暗恋还没见光就被迫画上了休止符。
就像网上说的:“有的人比较幸运,爱你可以和你一起回家。而有的人很不幸,爱你只能听歌喝酒流眼泪。”我还没机会光明正大地站到他面前,就成了第二种。
那之后的日子里,我打了更多份零工,一方面为了给自己挣学费,一方面是麻痹自己,不让自己去想他,去想这么多年来他对我的重要性。
浑浑噩噩地报考了他的大学之后,我如愿以偿地成了他的学妹,只可惜是他不会知道的一个孤独小学妹。有人说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个人曾闯进你的生命,为你照亮了世界,现在他却让你得不到,也忘不了,进一步没有资格,退一步又舍不得。我觉得我就处在这么一个境地,明知道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却还是放不下。
那时候,我实在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方向,每天就沉迷于玩自己新买的手机,玩游戏、看电影、听歌……每日睡前躲被子里听《余香》唱着:快将尘埃掸落,别将你眼眸弄脏,或许吧,笑中你早已淡忘,而我在颠沛中,已饱经一脸沧桑,思念需要时间慢慢调养……伴着这悲情的歌来怀想自己那无疾而终的爱情,也祭奠自己那颗始终没能给出去的真心。
后来,玩着玩着,我还是没能管控好自己的心,通过多方打听探知到了他的□□。
我匿名加了他,说我是陌生人,现在生活很迷茫想找人聊聊,我告诉他我没有家,我最爱的人也将要和别人结婚了,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
他看到我的□□信息后,耐心地劝我,说失恋是因为那个人没有看到你的好,你要更努力活出更好的姿态,才能收获好的爱情。
我泪流满面,在键盘上敲出:不是因为他没有看到我的好,而是因为他压根就没看过我。
他又回我说: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不如意,有的人有些事,总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既然没办法逃避,倒不如欣然接受现实,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等有一天你活出了自己的精彩,有能力左右一些事情的时候,再回头看你现在,你就会感谢此刻你的努力,还有可能会嘲笑此刻半死不活的自己。
嘲笑此刻半死不活的自己?果然,不愧是他!很符合他的说话风格!我破涕为笑,多日来心中的郁闷因为他敲过来的字而稍感安慰,也决定要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跟他说了声谢谢就匆匆下线,从此再也没主动找他聊过天。
不聊天不代表我不再关注他,我从他的□□动态知道了他结婚的日子,在相册里围观了他的婚礼,在稍显拥挤的点赞人群里送上了违心的祝福。
如果知道我那违心的祝福最后会一语成谶,我绝不会信口胡诌,在点赞的同时,对着屏幕说出那句:新婚快乐,祝你早日离婚!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绝不会多说这句话,最后害他落得如此结局。
自从高三那年家里计划把我骗回去绑走嫁人失败后,我上了大学就对家里所有人的召唤置之不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回家,就怕他们再一次想把我卖掉给他儿子准备首付买婚房。
直到后来我考上研究生,正读研一,大伯再三打来电话说父亲去世了,让我回去主持操办父亲的身后事。
我半信半疑,一边怀疑他们使诈骗我回去,一边又担心父亲是真的去了。大伯在电话里哭诉说你爸替别人养了八年的儿子,到头来那个女人带着他儿子卷走你家的所有钱财跑了,你爸去追的时候摔了一跤,摔着头了没救回来,你快回来吧。
看着大伯微信上发来的照片,乱糟糟的还是当年我妈建的那个院子,但院子正中间停着一具插着电的冰棺,而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我那一辈子都没见过几回的父亲。
看完之后,我心中无悲无喜。盼了一辈子儿子,结果呢,养的儿子还是别人的。看在你曾经提供过一半染色体的份上,我就勉强回去再最后看你一眼吧。
回去也不能就只看你,我再次重新启用□□,找到了备注为:代原华的人,给他发消息说:代老师,我是您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最近我要回老家一趟,不知老师您是否有时间能容我拜会您一面?
这么多年,虽然我不曾打扰他,但也从未放下过他,可是这一辈子这么长,我也不想再这样一直下去,还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彻底跟以前做个了断,彻底忘了他吧。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等他回信之后,我被吓一跳,他说最近正在忙离婚的事,可能时间上得迁就他一下。
他?他要离婚了?
震惊过后,我脑子里满是不可思议。这,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我还有机会?我,这,我这么多年的暗恋,终于能站到他面前,跟他说一句:我喜欢你?
我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回了他一句:静候老师吩咐,您什么时候有空随时通知我就行,一切我来安排。
放下手机,我飞快订好回家的票,然后又去挑选了好些特产礼品什么的,甚至还去化妆品专柜特意买了好多化妆品照着网上的教程学化妆。
回去的火车上,代老师给我发来了□□信息,说7天后他应该能办完,那之后有空,可以见面。
我激动得差点在火车上跳起来,我跟他约了时间和地点,之后在火车上研究了好半天见面时该穿哪件衣服,化什么风格的妆,演练了无数遍见面时的呼吸,甚至在走出火车站时都觉得周围的空气是甜的。
回去之后,我落脚在镇上的一家宾馆,只有大伯叫我时,我才会回去主持父亲的葬礼事宜。如果他不叫我,我坚决不出面,因为我讨厌奶奶一边哭丧一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占了原本该是他孙子的位子,她把小时候的我一个人扔镇上为什么我能自己跑回家来,最后害得他最宝贝的儿子后继无人,连个摔盆的都没有。
入殓、报丧、奔丧、停灵、守灵、大殓、出殡、下葬,一整个流程下来,除了我奶奶骂我,我偶尔瞥她一眼,其他时候我都是情绪平稳,眼神无波。直到看见另一副棺椁与我们擦肩而过,而我从那送葬的队伍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那是代老师的妻子康莱!他的妻子也有亲人去世了?
忙完父亲下葬的所有事宜,我第一次主动开口向大伯打听事情,我问大伯今天跟父亲同一时间下葬的是谁?
大伯说:“嗨,那下去的是阿宣他小学同学代原华,说起来他好像还教过你来着!”
什么?代原华?还是阿宣也就是大伯儿子的同学,还教过去我,那,那个代原华,不,不就是,他!我暗恋了十年的代原华,不可能的!前几天我们才刚约好了要见面的,绝对不可能。
我哽咽着问大伯:“是?哪个代原华?”
大伯:“还能是哪个代原华?就你那时候出去打工他老来找我,让你回来上学的那个,你不记得了?”
眼泪簌簌而下,我颤抖着声音问:“他,他年纪轻轻的,怎么会?”
大伯摸出烟,点着抽了一口:“唉,说来也怪他那媳妇儿!好好的个人,就这么没了。”
从大伯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才知道,他,原来竟是死于非命。
代原华结婚后夫妻恩爱有加,可5年了,他们始终没孩子。虽说他们两口子都去医院检查过身体都健康,但康莱的肚子就是一直没动静。
因为总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明里暗里讽刺康莱是个不下蛋的,害得代家的香火在她这儿断了。康莱迫于舆论压力,就偷偷跟一个刚从网上认识的叫张小伟的单身男人发生了关系,想要悄悄地借种生子。
没想到那个张小伟是个不好惹的,他拍了康莱的不雅照,威胁她让她离婚然后跟自己结婚,甚至还把那些不雅照发到了代原华的手机上。
发生了那种事情,康莱没脸再跟代原华继续,就以命相逼求离婚。就在他们去办离婚手续的当天,张小伟从隐藏的车里看到他们在拥抱,就以为他们后悔了不想离婚了,他冲出来一刀结果了代原华的性命。之后张小伟被送去了警局,等着开庭。
我浑浑噩噩地往他的坟墓所在地走去,脸上挂满了一遍遍风干后又流出的眼泪。
被绊倒后我抓住身边的野草想要爬起来,却抓了满手的野.菊.花。
突然想起来,当年第一次送花,我送的就是这野.菊.花,没想到现在漫山遍野的,还是这又苦又香的小黄花。
我再一次从路边的野草丛里掐了不少,一朵一朵捋顺扎成一大把,对着花儿述说着过往,说着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出口的话。
我将一大捧散发着苦香的菊.花放到他的墓前,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发问:“明明说好了7天后见面,你为什么食言?为什么?”
明明都已经约好了,为什么只留给我一座墓碑!
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我差一点就和你奔现了!
我积攒了十年的暗恋,最后连面都没见上隔着坟墓就全部结束了,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能够到你了!
头顶上传来阵阵大雁悲鸣,我仰头望了望,阵阵冷风从我脸侧刮过,我愣了愣,伸手挽住了一缕寒风。
疾风有归途,我却无归处。
我低头:“你让我见识了更广阔的世界,可是你却永远地退出了这个世界。你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急,急到我都还没来得及站到你的面前,告诉你我的名字,说我这么多年是怎么靠着你给我的点滴记忆撑到现在的……”
“或许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吧?”我苦笑出来,“活着你都不一定记得我,何况现在?”
我笑了两声:“我多么希望能站在活生生的你面前,告诉你:希望你知道我,记住我,喜欢我,提起我的时候,说的不再是毫无辨识度的那谁,谁家的小丫头,也不是你曾教过的一个学生,而是我的名字:王招娣。”
手机铃声响起,唱的依旧是那首《余香》:快将尘埃掸落,别将你眼眸弄脏,或许吧笑中你早已淡忘,而我在颠沛中,已饱经一脸沧桑,思念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那静谧的墓碑,我该怎样将它遗忘?那思念的余香,我该怎样移出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