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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前尘

      北擎善德九年冬,时值冬月初十,初雪晚来,雪势大而不歇。帝宫早已裹上厚厚银装,却被温热的血溅染融化,惨绘新作以示新威。

      皇家宫闱里鲜血斑驳成淌,红与白相间,处处皆是凄凄诡异又危险之美。此等美在篡夺者眼里是胜利,在无辜者眼里却是无边噩梦。

      “云氏一族——”

      “杀无赦——”

      “杀——”

      高亢威严的肃杀声,铁马踏碎玉雪声,刀剑相接声……响彻帝宫,居久不散。

      宫女内宦神色惶惶,背着包袱四处奔走逃窜,好不狼狈。

      “陛下,高雄……高雄……他已经率兵杀进来了。”
      永明帝的贴身内宦撞开重门,连滚带爬入殿。风雪猛地灌了进来,他扑通跪倒在永明帝面前,浑身瑟瑟发抖,声音发颤。

      云安因殿外传来的动静惊扰而悠悠转醒,从永明帝怀中抬起头,软乎乎的小手揉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父皇?”

      永明帝未听应,将她放到龙椅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很快又颓然地跌坐在龙椅上,他张了张嘴,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瘫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殿外,往日快活如神仙的日子一帧帧闪过,无意识呢喃:“一切都晚了。”

      云安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迷茫地开口,“父皇?发生了何事?”

      幼女软糯的声音传来,唤回永明帝一丝神智。

      “嘘,别说话。”永明帝抱过云安,慌忙将她藏于龙椅下,一下又一下温柔地抚摸她的头,眉眼慈爱,“安儿,乖啊!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云安眼里氤氲着雾气,乖巧点头,她虽才七岁,但所明之理略胜她为储君的皇兄,自是后知后觉察觉到了此刻压抑的气氛意味着什么。

      透过帐幕与地面的缝隙,云安望着从殿外冲进来的一群士卒,为首的竟是右相高雄,她见过他,且一直觉得他笑里藏着阴险,极易让人生厌,曾经她还同皇兄们戏弄过他。

      “陛下,您久居此位而无能,也该退位让贤了。”
      高雄提着剑一步步逼近,剑尖划过地面,溅落零星火花。

      “高雄,朕的好丞相,朕竟不知你野心在此……”永明帝双手紧紧握着龙椅两侧的柄杖,神情异常愤然。

      扭转如今之局,谈何容易?满腔怀恨又能何如?唯望云氏一族的血脉不要断在他手里,若是断了,他又有何颜面面对泉下列祖列宗?

      永明帝话还未说完,便被高雄一剑毙命——鲜血喷溅,整个身体前倾倒在了案上,昔日的奏疏散落一地,一双手直直坠落,广袖拂地,带起纤尘。

      一代好弄风雅的皇帝就此殒命,却死不瞑目。

      鲜血滴答落在地面,云安捂着口鼻,睁大眼睛望着身前那一滩渐渐扩开的血泊,泪流不止。

      不知时过多久,殿内已无异响,云安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警惕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活人方出。

      “父皇,不要丢下安儿,您答应过上元节要带安儿出宫赏花灯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父皇,您醒醒啊!安儿很乖很乖,最严厉的曹太傅也夸安儿聪慧……”

      云安攥着永明帝染血衣袍,小声啜泣。

      她很想抱着父亲僵硬的尸身放声大哭,却发现此刻她连放声哭泣的资格都没有。

      殿外传来脚步声,云安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强忍着哽咽,撒腿就往后殿跑,跳窗而逃。
      ......

      温热泪水和着风雪,溅落在地面的厚雪上,融出小小的坑洼,就如云安以后要走的路——不会平整,充满崎岖坎坷,稍不留神便会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云安一遍遍地自我抚慰:她不能任性,不能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她要活着,她要手刃仇人。总有一天,她会夺回属于云氏的一切。

      揣着永明帝逝前给她的两枚暗符,云安寻了一鲜少人迹的长廊离开,直走到最偏僻的冷宫,刨开一处枯草垛,显露出一个仅容得下四五岁孩童通过的残洞。

      她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对于这深宫,怕是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了,只是从今往后这儿再不是她的家。随后,毫无留念地转身蹲了下去,趴在雪里,使出浑身的劲儿从这方小洞口钻了出去。

      浑身蹭染污泥雪水的云安眼见巍峨殿阙远去,拔下了发顶的珠花,裹同暗符揣在怀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奈何道路环生,却无一条属她归途。

      风雪铺天盖地而来,云安紧了紧身上的棉衫,双手握成团放到嘴边哈气取暖。忍饥受冻走至一处巷道拐角处,迎面撞上一打扮亮丽的妇人,被妇人拦了路。

      妇人看清云安的长相,面上露出欣喜,心中喜道:她的春意阁生意有救了。

      “哎哟,哪儿来的小丫头?长地真标致,你是谁家的姑娘啊?”
      妇人弯下腰望着云安的眼睛,越看越欢喜。言笑晏晏间,颇具风情。

      “我没有家了。”
      云安眼眸异常红肿,无一丝光亮,她环抱着被冻地瑟缩的身子,没有抬头,好似失了魂一般。

      “那九娘我给你家如何?不收银钱,还给你银两花,只要你乖乖听我九娘的话。”
      妇人见云安衣着不俗,想来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走丢的孩子,若是有朝一日这丫头的家人寻来,也能凭个美名得些赏钱,若是遗孤……那就再好不过了。
      妇人算盘打得噼啪响。

      云安抬眼看她,似要辨别她话里的真假,思索片刻,神情倔强地回答:“我不卖.身。”

      妇人捏了捏她毫无血色的脸,嗔道:“年纪小,懂的倒是多。”

      云安道:“我不卖.身。”

      “九娘答应你便是,做我春意阁的艺伎如何?”妇人向她伸出手,友善一笑,“九娘我说话向来作数,从不强人所难。”

      “自然是要立契约文书的。”云安愣了许久,才将自己被冻得冰冷的小手放到九娘的掌心。

      温热的触感传来,她沉郁的心情才生出一丝丝明朗。九娘牵着她的手,将伞微倾,为她挡去风雪,“小小年纪,懂的倒不少。小丫头,你可要给我九娘好好争一口气,别枉费我的施恩一场。”

      两人于风雪中前行,留下大大小小的脚印,云安再没有回头。

      九娘问:“你唤何名?”

      “玄安。”

      云安此名恐怕再不能用了,“玄安”——“悬安”,自此她就叫玄安罢。

      *

      玄安仰视高耸的阁楼,视线落在那道题着“春意阁”的牌匾上,倏而有些怯步,顿在原地绞着手指,有些不安。

      “丫头,九娘店虽小,但做的可都是正经买卖,我春意阁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安分得很。”九娘做的是与人打交道的生意,每日见的是形形色色的人,自是早早练就了一眼看透人心的本事。玄安的一举一动哪能逃过她的眼,但九娘也没因为她年龄小,便不把她放在眼里,而是耐心地解释。

      “玄安知道了。”
      玄安紧紧跟在她身后,任凭她说什么,都只静静听着,不出一言。

      玄安本以为春意阁是风尘场所,直到进入春意阁,她才恍然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整个内阁装饰十分讲究,一楼大厅中央有一舞台,四隅立着精致的台柱,赤色帷幔翻飞与那台柱纠缠,台下罗列着摆放规矩的桌椅;二楼是雅致厢间,三楼是姑娘们休憩的地方。

      许是风雪天气的缘故,春意阁四下空无人,十分冷清,只偶尔有小厮丫鬟打扮的男男女女从厅堂快速走过,还未瞧清长相便消失在了厅堂,所有人皆是认真忙碌的样子。

      玄安略略环顾一圈,忙收回目光,踏上台阶跟九娘上了三楼。

      至三楼,九娘将玄安推到一位着浅绿绵衫的女子跟前,言语间透露出春意阁主人的威严,“春然,你琴棋书画是春意阁里顶好的,以后她就跟在你身边,你定要把人给我教好咯!若是让我知道你只让她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我饶不了你。”

      玄安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叫做春然的女子,只见她黛眉如远山,生了一双狭长丹凤眼,耳挂珊瑚坠,头发随意绾在脑后,只插了一只竹叶状的碧绿玉簪,细看她的容貌,竟是说不出来的韵味。见惯了宫廷里打扮雍容华贵的妃嫔,第一次见这种清冷温婉的江南女子,玄安难免觉得有些惊艳,便多看了几眼。

      “春然明白。”春然抬手掩嘴,打着哈欠,显得整个人十分慵懒,她拭去眼角氲出的泪,随意牵过玄安的手,并未多过留意这位春意阁的新人,仿佛她早已司空见惯春意阁来来往往的人,不过都是些虚无。

      玄安任凭春然牵着她的手,回头看了一眼九娘。

      九娘对她摆了摆手,玄安便止住了多出来的一些情绪,安安静静地等候安排。

      “咯,以后你和我睡一个屋。”
      春然一回到自己寑屋,就坐到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独自喝了起来。

      “春然姐,春意阁可有什么规矩?和各位姐姐相处需要注意些什么?”玄安行至她跟前,不急不慢地询问,倒无半分怯意。

      春然给她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中,才悠悠然开口,“春意阁只做些茶酒吃食生意,不像烟花之地做皮.肉生意。我们也只负责上台做些表面功夫,娱乐客官,并无什么规矩。这里的姑娘都是苦命的,也好在有九娘收留,有个去处,有口饭吃……”

      听闻春然所说的话,玄安神情有丝松动,心中也有些庆幸。

      松动的是感慨九娘体恤同为做女子的她们,庆幸的是自己并未兔入狼口,进到真正的风月场所。

      春然将温却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才开始细细端详起玄安,继而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

      玄安会意上前。

      “抬起头来。”春然指尖轻挑起玄安的下颚,左右摆弄她的娇靥,“好一个美人胚子,却也是个命苦的,可惜了。”

      “好在你是遇到了九娘,要是碰到那些腌臜之人,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春然收回手,意兴阑珊地起身躺倒在了榻上,“你且随意些,困了就上床榻。冬日无生意可做,只教人频频犯懒,只想瞌睡。”说着,又打了和哈欠。

      “谢春然姐,往后的日子望春然姐多多担待。”玄安行了一日常礼以表谢意。

      “自是会多关照你些,就凭你这张脸,我就不敢怠慢。”春然说着又抬眸瞧了一眼玄安,“做什么活计小心些,别磕碰到你这张脸面。”

      玄安点头应了一声便在桌前坐下,她远远端视紧闭双眼酝酿睡意的春然,不禁想起了往昔宫廷中她为北擎公主的仪仗,云端跌落泥沼,让她颇为不适应。

      忆起父皇母后与宠她的皇兄,玄安难抑泪水,最后直接趴在桌上,将整张脸埋进臂弯无声抽泣。

      ……

      血仇不报,北擎不复,她余恨难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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