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时见兔

1、丁香

　　“……哀怨又彷徨”
　　丁然写完这句，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空，在她眼中，十一点和十二点没有任何区别，今晚的觉睡或不睡也没有区别，但她还是乖乖躺下，双手合十，像献祭一样试图将自己献给梦中的光怪陆离。
　　再次睁开眼，丁然感觉窗外只是蒙蒙亮，太早了，她这个时间出屋一定会被骂，她在床上缩了一会，剧烈的头疼让她弓起腰，耳朵里嗡嗡的声响把她和世界隔离开。折腾完这一阵，天已经大亮了。
　　一切都依靠惯性，吃饭，吃药，应付完父母，然后是她自由发挥的时间。
　　就在两个月前，她确诊了脑癌
　　那段时间丁然总是抓着头发看数学，数学让她头疼，然而她却不得不学：不学，就毕不了业。当她试图把课后题全都背过时，记忆力的衰退让她感受到一丝危机。这一丝危机让她百度了一下，果然，是脑癌。没有一个人能笑着在百度病情里走出来，她带着调侃的心出去买了几盒药，又投入到背课后题的大业中。头疼却越发剧烈，她等不到考试结束了。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一个比一个让人绝望，又经过了一系列检查，她确诊了。
　　肿瘤，阳性
　　完蛋，当时她想，真毕不了业了。
　　毕业对于她来说至关重要，她已经攒了一笔小钱，看好了一个心仪的小城，远在几百公里之外。丁然是真的相信，只要搬过去，她就能继续活下去，她长久以来的头疼就能缓解了。
　　可惜了，她还是哪都去不了。
　　大学城和家在城市的对角，家长来得很快。丁然看见父母沧老了很多，她又一次试图走过去和他们聊聊病情，还没开口，数十年如一日的教育又来了：“你这孩子，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熬夜，你看看现在……”
　　丁然的头更疼了，默默地想，应该不是因为熬夜，睡不着觉的事，怎么能算熬夜呢。
　　她没有试图辩解，没有试图讲伴随她多年的头疼，还是像往常一样，做一个内向沉默的人。
　　嘴上说话从不耽误父母的行动，他们带着丁然去了省里最好的医院，丁母的同学是这里的大夫，她得以火速入院。肿瘤发现得有点晚了，手术有风险。丁然在几个方案中选了手术，她不是对自己的人品过于自信，而是并不害怕失败的后果，一睡不醒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她现在也没有很清醒。父母很紧张，他们害怕一切不稳妥的事，也不想拿丁然的命去赌，但显然手术无疑是最好的方法，而且成功率不低。
　　现在回忆起手术当天，丁然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她只记得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是有点庆幸的。
　　她按照惯例下去散步，从头武装到脚。现在是夏天，但她已经感冒好几次了，一阵凉风就能让她病上几天。
　　走了一小会，丁然选择回家。父母对时长并不满意，他们让丁然下次再多走一会。丁然应付过去。下午是一起看电视的时间，丁然看着电视上的人影又开始头疼。疼了一会，她申请回屋休息。头越来越疼，她摸摸脸，很烫，可以确定自己又感冒了。她出去想摸一盒药吃，正好看见丁父也在。
　　你出来干什么，父亲问她。
　　哦……我好像又感冒了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是不注意身体，又感冒了，就这样你还想好。
　　丁然脑子嗡了一声，嘴里的话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我哪里不注意了，我是出去穿薄了还是开窗户吹风了，我为了不生病天天穿得那么厚，我哪里不注意了！
　　丁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震惊，他坐直了。
　　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我不是说你感冒，你平时就是一直不注意。
　　丁然觉得没法再继续，她眼前一片黑，撞到了闻声而来的丁母，跌跌撞撞地回屋关上门。
　　情绪，不受控制地爆发
　　她砸了手边能摸到的一切，都是些玩偶，在地上静静看着她。
　　她抱着头蜷起来，不受控制地一直叫喊，呼吸越来越困难，整个人都麻了。丁父撞开门，把她拖着放平，着急地吼她：“给你说了要控制自己，你是怎么控制的，放松，我不是教过你要放松吗！”
　　丁母过来把他推到一边，攥着丁然的手，丁然的大脑不受控制，她不想听父亲的喊声，但她过滤不掉。
　　“……你就死吧，你再这样你就死吧”还是父亲的怒骂。
　　丁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以一种声嘶力竭地奇怪语调喊出来：“我就是想死，就是想死！”。这话说出来，她好像卸了力气，眼前一黑，掉进了梦里。
　　梦里，丁然隐隐约约看见那座小城，它在全国的诸多城市里显得很平凡。事实上，它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座城。
　　只要不是现在这个
　　再睁开眼，丁然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她的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单，确定了，是医院。
　　见她醒了，两个人影围过来，她看不清是谁，但仅仅是轮廓也能让她认出来，是父母。
　　她安详地一笑，又闭上眼。
　　丁然没有睡着，她只是在想事情。
　　因为肿瘤的影响和手术后遗症，她的视力下降的很快，但在此之前还没有差到完全看不清楚，现在的她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光斑了。
　　这样也好，不用再睁开眼看看这些糟心的事了。
　　丁然一直都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那座城是她计划的解决方案，可惜，败于天命。又或者是，她的身体在日复一日的头疼和消沉中替她选择了另一个方案。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从来都是别人眼中过得最好的人，也收获过无数羡慕，钦佩
　　丁然想，何必羡慕
　　她按部就班地走完了人生的流程，上高中就自由了，高考完就自由了……这些支撑着她往前走
　　那些领人羡慕的高光瞬间，都是她没日没夜的学习换来的。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偶尔也会羡慕别人的自由散漫。
　　能不能出去，和什么人出去，出去干什么，这些都是已经被规划好的，她没得选。
　　她不爱说话，说话不是一件会让她开心的事，她喜欢沉默。演变到最后，有一个人给她下了定义自闭症。
　　可是丁然和这个人不熟。
　　她是自闭症的事迅速传开，人人都觉得很合理，老师也开始找她谈话，给她安排各种小组活动。
　　丁然不喜欢反驳，她默许了这个结论。
　　但她不觉得自己是自闭症，一直不是。她有很多话可以说，给自己说，别人不需要听见。
　　但她确实每天都过得不开心。
　　长年累月的头疼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
　　高考完就自由了……吗
　　丁然不喜欢数学，但还是报了这个以好就业著称的专业。学校是父母选的，省内知名学校，胜在离家近。但她没有额外回过家，美其名曰，和室友同步，这个理由很好，父母也乐于看见她在学校多和人交往。
　　想了一会，丁然脑子又乱了，她想起手术后医生的嘱咐：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她找不出喜欢的事，父母给她做了安排，上午散步，下午看电视聊天，晚上她回屋自由发挥。
　　喜欢的事没有，喜欢的城市离她越来越远。
　　但现在，她又想做点什么了。
　　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除了配合医生的检查之外，一直闭着眼像睡着了。在这一整天中，她慢慢确定了自己想做的两件事。
　　丁然一整夜没睡，从黑夜看到白天，看着她腿上亮亮的一片。她把父母叫过来，平静地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没有起伏转折，像在念一本无关紧要的书。父母又安慰了她一会，她听完了安慰，放下心来准备第二件事。
　　窗外的天已经是模糊的灰蓝色，丁然努力往西边看，一直看到视角完全卡死，她脑补出了光线的渐变，和各种奇形怪状的云，这一天算是结束了，她又躺下睡过去。
　　然后就再也没醒
　　她做完了第二件事
　　消散了，她太息般的眼光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