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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不止是她,周遭弟子都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而后齐齐呆在原地。

      有一人不知何时落在了人群后方。

      若说身着白衣的左仪水是山巅上难以融化的冰雪,那么这人就是遥在九天之外,高悬于空的月。

      雪会被春日暖阳消融,而月亘古不变,常人触不可及,饶是再多欲求,也顶多能得到对方恩赐下的一抹月色。

      缥缈虚妄,纯粹高洁到令人不敢起丝毫亵渎之心。

      正如眼前此人。

      一身雪衣若皓月,拢着一层浮金披帛,眉心一点朱砂,如画般的眉眼略微弯起,临风而立时腰间系着的墨蓝长带向后飘动,步履行走间,似是带起夕夜月光。

      说来也奇怪,哪怕先前左仪水出剑时,都敢目不转睛地盯着的外门弟子们,面对眼前这眉眼含笑之人,却宛如鹌鹑般垂下头,个个都屏息凝神,一竟是句话也不敢说。

      竟然是大师兄?!

      大师兄怎么会到此处?!

      这、这小破院子,怎么配让大师兄落脚?!

      震惊、恍惚、茫然。

      嫉妒、艳羡、憎恶。

      太多的情绪涌现,交杂在一起,化作浓墨,使得无一人敢率先发声。

      霎时间,偌大的地方,竟然只剩下风吹叶枝头的簌簌声。

      桑宁宁扫了这些人一眼,眼神有些不解。

      先前在桑云惜被收弟子的大典上,他们不是还夸这位夸得很欢么?

      怎么对着人,反倒不敢了。

      桑云惜也愣了一下,但转而笑得极为欢快。

      “大师兄!”

      她想当然地以为容诀到此地是为自己,也只能是因为自己。

      毕竟在……之后,只要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幼时,可以因她的一个蹙眉、一个微笑,就让桑宁宁失去最心爱的布偶被关入柴房。长大后,三师兄左仪水也会因她的一个眼神,而当众给桑宁宁没脸。

      有了这些事,桑云惜想当然的以为,大师兄容诀也该如此。

      “大师兄。”见容诀没理,桑云惜娇声又唤了一遍。

      她小跑到了容诀面前,内门弟子的白衣绶带向后飘动,然而桑云惜脸上原本带着的惊喜的笑意却越来越僵。

      不知为何,对着这位外表云淡风轻的大师兄,桑云惜总有些发憷。

      虽然未与对方打过什么交道,寥寥数面,对方也是眉眼含笑,光风霁月的做派,但桑云惜还是心中不安。

      尤其是对方偶尔云淡风轻的一瞥……

      就好像他已将她那些隐秘知道的一清二楚似的。

      容诀对着桑云惜这个新晋小师妹略一颔首,谈不上热络,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而后又挑起了三分笑意。

      “三师弟,你自己说,方才究竟如何?”

      桑宁宁一顿。

      对方这话分明是对着左仪水说的,但他的眼神似乎却在看着自己?

      左仪水被点了名字,蓦然从沉浸的思绪中惊醒。

      他抿唇,面色上冷意更重。

      “方才,我没有赢。”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输了?!

      怎么可能输了?!

      左仪水是谁?这可是容长老门下的三徒!

      当年容长老爱子心切,硬是等到自己的子嗣出生后才收徒,让其坐实了“剑宗大师兄”的名头,就连跟了他多年的阴之淮师兄,那般厉害,也只能屈居第二。

      而后,容长老更是多年不再收徒。

      因容诀与阴之淮俱是天赋奇才,逐渐声名远扬,这一脉位于青龙洲,久而久之,就有了“青龙遥遥踞云上,得遇麒麟乃肯出”的美名。

      而左仪水,正是容长老的第三位徒弟。

      如此一来,足以见得左仪水天赋有多高。

      所以话说回来……

      这样的“麒麟子”,会被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给打败?!

      众人或明或暗,下意识地开始用眼神偷偷瞟起桑宁宁来。

      而桑宁宁……

      桑宁宁用指甲狠狠掐了下掌心,恋恋不舍把黏在左仪水腰间的眼神挪开。

      然后她顶着容诀的目光,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断剑,冷着脸望了回去。

      输人不输阵!

      桑宁宁记仇得很。

      上次在演武场上,对方仅凭一招就将她压倒的事情,她可没忘!

      即便她忘了,房间里满地的糖葫芦签也在证明这场耻辱!

      见她非但不避,反而回望,容诀稍微一怔后,对着她弯了弯眉眼,唇畔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他大抵能猜到这个小朋友在想什么。

      有些幼稚。
      也有些独特的可爱。

      于容诀而言,这种感觉,大抵就像是偶过街边是看到了一条流浪的小野犬,那小野犬见了神秘的过路客,非但不避不让,反而凶狠地呲起了牙。

      倒是比那些畏畏缩缩的人强上许多。

      容诀慢慢勾出了一抹笑。

      这抹笑浮在面容上,如雨后竹林湖畔的烟波浩渺,一时间倒是将他的五官都笼罩出了几分不真实的虚幻。

      他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先前对这些外门弟子的指导,是出于“大师兄”的身份,也是因桑宁宁的与众不同。
      也是在意识到长成后的桑宁宁,真的可能杀死他,容决才真的起了几分惜才之心。

      一柄难得之剑。

      这一会儿功夫,左仪水也将事情解释地十分清楚。

      “所以,其实方才桑师妹的剑已经触及了左师兄的衣摆,只是因为左师兄的衣衫上有阵法符文,所以才未曾伤及左师兄分毫,反而崩了剑?”

      先前那位给桑宁宁解释的小弟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

      那这么说起来。

      其实左师兄根本就是输——

      “不能这么算!”

      一道女声截住了话头,因着她出声急迫更显出了几分尖锐刺耳。

      周围人有些讶异地望去,桑云惜吞了口吐沫,定了定心神,才又扯出了一抹笑:“三师兄一直在陪我给大家发丹药,方才又见人冒犯我,难免气急攻心也是有的。”

      “更何况,先不论在平日的对战里,法衣符阵本就是防御手段的一种,单说三师兄与这位桑师姐的修为差距……”

      桑云惜顿了顿,俏丽的五官上浮现起了一抹孩子气的苦恼。

      她看向桑宁宁,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纠结:“我并非看不起这位桑师姐的意思,只是我三师兄于剑术一道上天赋奇佳,师父更是亲口称赞‘天生剑客骨’,我想方才那一下,师兄或许并非是回不了,而是……”

      她话没说,但意思大家都听懂了。

      不是回不了,而是不敢回。

      为什么不敢?自然是怕伤了这不只天高地厚的外门小弟子。

      外门弟子大部分被带的跑偏,少部分觉得不对的,也看在那几枚丹药的份上没有开口。

      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倒是左仪水在回过神后,如冰雪雕刻的面容有了些许变化。

      他略微皱眉。

      自从方才桑宁宁那一剑起,他觉得十分眼熟,一直在脑中模拟回忆,反复推演,故而所有事情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大抵明白了桑云惜是在维护自己,但是又觉得这话不妥。

      毕竟……

      “剑术论道,胜负高低一眼可见。”

      清冽的嗓音打破了众人暗藏浮动的心思,如暮春晚风,将所有降落不落的晚霞浮华吹得一干二净。

      左仪水蓦然止住话头,桑云惜更是不敢再开口。

      有人大着胆子张望了一眼,只见容诀唇畔的笑意淡去,整个人如春风携玉雕刻,沐洛水融冰雪而成。

      他立在那一处并非高地,也没什么别样的景色,却偏偏因他而显得尤为殊色不凡。

      莫名其妙的,在场不少弟子脑子里蹦出了“冰清玉洁”四个字。

      容诀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又将目光挪到了桑宁宁身上。

      “你是赢家。”容诀道,“所以我以大师兄的身份允诺你,可以向他提一个要求。”

      他没说明是谁,但桑宁宁莫名知道,他指的是左仪水,而非桑云惜。

      正如她明白,容诀是认真地想让她对左仪水提一个要求,而非是桑云惜先前口蜜腹剑,暗含羞辱的陷阱。

      因为……

      他看到了,她才是赢家。

      桑宁宁紧紧捏着断剑的手指终是一松。

      真奇怪。

      这个一直被她不喜欢的大师兄,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心头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情绪,模模糊糊,像是一片荒芜之中有什么破土而出。

      但是这一瞬太快,快得桑宁宁根本来不及抓住。

      于是她只是将目光从自己的断剑上挪开,看向了左仪水配在腰间的剑。

      这下不仅桑云惜蹙眉,连赶来的外门管事都皱起眉,企图插话:“桑宁宁,你——”

      容诀偏过头,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管事立刻讷讷不言。

      左仪水心中一沉。

      饶是他再不善言辞,性格冰冷,此刻也不得不开口。

      左仪水握紧了自己的剑,沉声道:“方才是在下冲动,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下也愿与师妹两清,只是此剑乃吾家传之剑……”

      “你说的这些,和我没有关系。”

      桑宁宁打断了左仪水的话。

      她道:“你把剑给我。”

      容诀闻言,唇角弧度略微上扬。

      左仪水一愣,下意识问道:“为何?”

      还不够明显吗?

      桑宁宁歪了歪头,有些费解地看了左仪水一眼。

      左仪水被她看得心中莫名,下一秒,却听面前少女语气平静道:“因为我也要砍断你的衣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唯有容诀神色不变,眼中隐隐笑意蔓延。

      桑宁宁丝毫没觉得不对。

      早就说了,她脾气轴得很。

      什么“以德报怨”,什么“化干戈为玉帛”——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与她无关。

      在桑宁宁的心中,你羞辱我,无论有意无意,那我也要原封不动地羞辱回去。

      至于那些什么道歉赔礼、训斥内疚,统统都是虚的。

      一饮一啄。

      既然你在众人面前砍了我的衣摆,那我也要在众人面前破了你的袖袍。

      只有如此,方才能算做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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