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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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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把马车停在了大街上,我疑惑地看着齐晦的背影,但还是紧随其后下车。只是他很高,蜂腰长腿,我需要把步速放快好多才能跟上他。
齐晦带着我入了二楼雅间,把景洵等一众侍卫都留在了门外,只留我们二人在桌旁对坐。
待小二上齐四菜一汤后,我一时惊的不知如何下筷。
这一桌竟都是江南菜式。
揣着探寻的意味,我抬头看齐晦。可他吃的自然又随意,想也是不会打破“食不言”的规矩同我说些什么。于是我也不便自作多情,权当巧合而已。
因着室内安静,这一顿吃的很快,只是时辰不早不晚,也不知道要算做早食还是午食。
“殿下。”我用锦帕拭唇之际,听见雅间外有人扣门。
“进。”
来人是齐晦近卫之一,大抵是要和齐晦说什么密事,视线不慎隐晦的落在了我身上。我无意没事找事,没等齐晦发话就起身行礼出了雅间。直到门扉闭上,让来自身后的目光被隔绝,我才长舒一口气。
因为齐晦没有发话,我就不好先和景洵离开,只好在偏出雅间六七步的木栏旁倚着,口中含着香片发呆。
“杜兄啊,不是我说,你偷偷上京真不怕被你爹打断腿?杜太守可凶着呢!”
“儿子大了哪由老子?!我不过去几趟青楼他就想让我跪祠堂?做梦!人家不常说这京城美人多嘛,今日且让我杜大郎也来见识见识!”
楼下的声音太吵闹,言语又粗俗,让我不禁蹙了眉,有些不悦的看了下去。
喧哗者是一位年轻公子,面目看着倒是端正,只是周身气度却轻浮十分,眉眼间一副倨傲的纨绔样。看那一身打扮,应该是哪个官邸里蒙祖荫的浪荡子。
不知是不是我下视的目光太不遮掩,那男子忽有所感的向上看来,我们两厢对视,倒让我生了几分尴尬,是以迅速移开了视线。
可那人却像是不准备放过我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噔噔噔的直冲我走来。
说实话,我是不怵的。毕竟有景洵挡在我身前,再不济往后退上六七步还有东宫护卫在。是以我只是在面上凝了歉意,坦荡端正的站着看他走近。
只是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就险些令我踉跄后退。
“不知美人芳龄几何?家住何方?在下沃州太守之子杜絜,方才入京还未知晓此间趣事,若姑娘——”他哽住了话头,看着景洵横在他面前出鞘了一半的剑,讪讪后退了两步,但是不死心的神情还是挂在面上。
据经验而言,在这种事里我是不用开口的,可毕竟是我先逾礼数,也不好让这位杜公子落个与前人一样的下场。
“阿景……”
没待我话说完,那人竟是几个假动作别过景洵,直接窜到了我身前。
这位杜絜杜公子身量不高,堪与我平视,看上去并不像个练家子,可未料足下功夫却是如此灵活,快的让我甚至没反应过来避退——但是景洵还在,无论如何这都只会是虚惊一场。
只听“咔啦”一声,这位杜公子便摁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左腕惨叫出声。景洵横剑站在我面前,神色染上薄怒——他将杜絜向我伸来的左手用剑鞘打折了。
我这一颗心还没来得及完全落下,手腕处突然出现拉力,龙涎香的味道有些好闻。
竟然是齐晦出来了。
他的脸色挺黑,不知是不是谈事不顺。故我即使被拉着靠在他胸前也一时不敢挣开,只能在龙涎香的包围中,听他声音冷冷的开口:“沃州太守之子杜絜京中闹事,把人送去官府——你们站在那里是要干什么?忘了你们是护卫吗?回去领罚。”
他的后一句,自然是说给那群始终站在原地的东宫侍卫听的。
太守这一官职,在郢国不算小,即使他语气不善,我也不会傻到认为他真会罚出个名堂。反倒是他这一日怪举颇多,此话一出,才让我的心放了个稳当。
那厢,杜絜痛的躬身,有大颗汗珠从他额角淌下,已是疼得说不出话。侍卫不废半点功夫就带走了他。
此时的二楼廊中寂静非常,我有些不自在的抬眸看景洵,可不过刚与他视线对上,手腕上的力道就紧了几分,我只得再度垂下视线。
“殿下。”方才与齐晦密谈的人出声唤他,语气带有催促。
“谢殿下今日为妾身做主,既然殿下还有要事,那妾便先回东宫,就不妨碍殿下办公务了。”我急急开口,借着行礼让手腕逃出了齐晦的钳制,然后往景洵的方向退了一步。
齐晦先是沉默,而后在我意料之中的应允了,分出一部分人手陪同我,很彻底的断了我想看一看京中繁华的念头。
回宫后,才刚在丹洗的服侍下进了药,外面就有人通报郑姑姑来了。
这让我连忙在嘴角攒出笑意后起身,面上很是从容,可脑中也是飞快转了起来,深觉来者不善。
郑姑姑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大姑姑,而我与皇后在私下一向是没有什么交集的。若真说最近出了什么事……那应该就只能是东宫选侧妃了。
我这人不善交际,而丹洗在这宫中耳染目睹,口齿伶俐的很,是以由她来应付郑姑姑。
待把人送走后,我只能说这郑姑姑真不愧是皇后宫里的老人,与丹洗客套了半天才一句话讲明了来意——皇后让我明日一早去坤宁宫请安。
丹洗显然是沉不出气的,郑姑姑刚走,她就往太后的慈安宫递去消息。那副焦急的样子,倒好像是我明日会被皇后扒下来层皮一样。
我觉得好笑,喝完药便歇下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因为身体原因,我刚嫁进东宫不久,太后就下令免了我的早晚请安。若是我眼下身子能好些,依着礼数我定会去,可皇后亲自命人来请,这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次日天未亮,丹洗就叫起了我。
这着实让人不太能习惯,于是我坐在窗前发呆缓着睡意,向外望能看见黑色的树枝分割幽蓝的天幕。
待丹洗为我好一番梳洗打扮后,竟然还为我上了层妆,将我的病容都藏在了妆粉后。她的手艺很好,连景洵都看着我愣了神,于是我就这样出了东宫,坐在稳当的轿上发呆。
此时的天离大亮还差些,是以被人拦下后,我一时也没能认出那人是谁。
“见过娘娘,慈安宫请。”那人一开口,我才明了,原是太后身边的王嬷嬷。
见她这副形容,显然是早就在此处侯着了。丹洗想上前回话,可王嬷嬷却是一笑,先丹洗开口:“皇后娘娘也在慈安宫。”
这定是太后的手笔。
我们一行往慈安宫去,只有丹洗跟着我入了内殿。
甫一入殿,我就看到了上座的太后和她下首陪坐的皇后,还有一对面容陌生的母女。
我与那位小姐定是不认识的,可她带着嫌恶不满的目光几乎不做掩饰,自我入殿就没挪开过眼。
“妾身见过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奾奾来,今日天这么冷,你身子又弱,快点饮盏热茶暖暖。”太后没有先告明我这对母女是什么身份,只是笑着招呼我上座。
可是连皇后都只在下首,我又怎能就这么上去?
“奾奾啊,先来见过师夫人和师小姐吧。”我还没抬腿,皇后却开口了,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笑意雍容,“这位是禁卫军师统领的夫人,这位是他们的爱女师弦——你们正好年龄相仿。要多熟悉熟悉,毕竟往后你们可是要姐妹相称的。”
“姐妹?”太后冷笑一声,神情蓦地严肃起来,“林奾是东宫之人,师夫人和师小姐倒也在位上坐的稳当,这是连最基本的礼数也忘了?”
太后从未在我面前冷脸如此,初次见着,也让我愣在了原地。
“臣妇见过良媛,太后良媛恕罪。那次赏梅宴上看的不清,今日殿中一见才发现林良媛竟是如此年轻又标志的人儿。这让臣妇不禁想到了自家小女的那些手帕交,一时糊涂倒觉得林良媛只是个小辈了,看着招人疼爱的紧,这才一时忘了规矩。万望太后恕罪啊!”
方才没想起来,现在一听这夫人说话,我猛然想起她就是之前赏梅宴上,第一位起身要敬我酒的夫人。
“夫人言重。”顶着师夫人充满歉意惶然和疼惜的目光,我欠身回礼。
“弦儿。”
“弦儿?”师夫人的语气重了几分。
“见过良媛。”
“师小姐有礼。”我再次还礼。
“好啦奾奾,坐到母后身边来暖暖,也好和弦儿说说话。毕竟弦儿开春就要嫁入东宫,你们也好有个照应。”皇后笑的和蔼,我只觉脸都快笑僵了,可也只得乖巧的一一应下。
多多照应大抵是不能了,毕竟看师小姐那连行礼都不乐意的形容,到时候能井水不犯河水也困难。
这位师夫人当真是个八面见光的人物,明明并未口若悬河,可却将所有人都聊得熨帖。不过半时就让太后重露笑颜,连带着皇后和师弦也得到了太后的好脸色。
着实令我这种笨口拙舌之人羡慕。
“太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老奴可要让他们现在去传午膳?”
直到王嬷嬷出声询问,一直保持假笑的我才恍然发觉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皇后啊,”太后收了些笑意,饮尽盏中茶后道,“眼下已是用膳之时,哀家便不留你们了,你们且自去吧。”
“是。”皇后还在微笑,好像听不出太后话中对她的疏远,与我们一同行礼后就准备离开了。
“奾奾留下来吧,哀家看你又瘦了不少,且在我这儿好好补补。”
“是。”顶着背后师弦忿忿的目光,我走去上首搀起了太后,一起往后殿去。
太后似是怕我还被师家母女影响心绪,把我拉到了她身边坐着,将我的手放到她的掌心一下下拍着。
“奾奾莫难过,皇后她想越过我给你下马威,那可不能。不管师弦嫁进来之后如何做,你都一定要把腰板挺起来,别弱了人家一头。有姨姥姥给你做主呢……”
“太子殿下到——”
太后的话被外殿宦官的声音打断了,我疑惑的抬眼,正看到那个绕过屏风而入的身影——齐晦一身黑色朝服,应是刚下朝就过来了。
“见过皇祖母。”齐晦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可他好像并不惊讶。
“晦儿今日这个时辰才来,莫不是陛下又拉着你谈事了?”太后拉着我的手,阻了我行礼的趋势,慈祥笑着与齐晦说道,“我与奾奾有日子没见了,今日你们就都留在慈安宫用膳吧,当陪陪我这个老人家。”
太后既然开口,齐晦自不会拒绝,与我们一同濯手后就在桌案后坐了。看着穿着黑色朝服的他,我莫名不自在,于是只垂首听太后说话,时不时应上一声。
膳过半时,我已经被与太后“沆瀣一气”而来与我布菜的王嬷嬷照顾得很撑。可我是没想到这次在膳毕之时又端上了一份梅花乳酪,这就不免让我为难了。
“你吃好了吗?”我本正盯着那梅花乳酪发呆,闻言看向齐晦,见他竟是问我,于是冲他点了下头。
“那便撤了吧。”
不知是不是因着我今日与齐晦之间的气氛难得变好,太后更加喜悦,又拉着我们说了半天才肯放人。
只是待我们回了东宫之后,我回重华殿,他去书房,依旧是毫无交集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