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紫蝶 ...
-
草原上起了风，自天边而来，刮得嫩草疏疏作响，在草场上留下明晰的风痕，让人好像能看出它的形状。
我不知因何而愣神，只是好久没有说话。久到我反应过来时，所有人都在盯着我瞧，连岗日也抬眼正视我，目光有惴惴之意。
“行了啊，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还没刷好马的下午准备自己上场跑？”雅鲁开着玩笑斥了他们两句，一步横迈离我更近了些。众人见状，也都做着无事发生的形容继续刷着马鬃。那厢岗日好像还想说什么，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那位嬷嬷拉着手腕拽走了。
“嗳，回神回神，上马走了！”我闻言偏头看她，只见她竟然已经翻身骑在马上，茜色骑装边沿的一圈金线折着日光，背上挂着长弓一把，“看他们这群糙汉子洗马刷马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兜一圈！”
她笑的爽朗，当得起一句美色无边，可我到底是没真的被美色误了神智，在正准备抬脚之际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我、我今日穿的是裙装。”
“裙装又如何？我专带着你往那没人的地方跑马不就好了，草原这么大，谁还得非跟那群打猎的凑堆儿？”或许是因为雅鲁的表情太无所谓，又或是因为我终于抵挡不住她明媚笑意的攻势。在那一瞬间，我真觉得这身裙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鬼使神差的向她递过手去。
白马高大，等在那里太久，便不耐的打着响鼻划了划后蹄。
雅鲁把弓箭换到了身前，然后单手握着我的手，应当是想直接将我拉上马。可我的身长未及七尺，与这马站在一处也不过堪堪等高，她要拉我的动作受阻，试了一次竟未能成功。最后我还是只得踩着马凳上马，离开之际将帷帽取下塞到了景洵手里。
直到雅鲁驱着马慢速向前行了一段，我才反应过来，在她身后偏开头问她：“为什么咱们要同骑？”
微风携来染着日光的温凉之意，带来了雅鲁玩世不恭的语调：“我活了十八载，还没带过哪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一起骑马呢。你就当迁就迁就我，让我感受感受。”
“哦，”我应了一声，一手环住雅鲁的腰，一手轻轻摸了摸马臀，视线无意间下移划过裙摆，然后惊奇的“嗳”了一声，避开飘在嘴边的发丝后问道，“我方才上马时竟没注意，你这马怎的如此高？它不是乌审马吗？”
“呀，厉害啊，我还以为你不会知道这个呢，”雅鲁将马速驱快了些，只是依旧算不上跑马的范畴，“这匹马是大行马，来自那边。”
雅鲁甚随意的指了指东北方位的群山，似是怕我会不理解，又接着补充道：“这种大行马其实是北疆军那边会用到的战马，整个络缇族也不过得到了十数匹，分出来了一多半给我们几个——哦，就是我和岗日，还有刚才马厩里正刷马的那几个。”
“可是为什么非要让你们用那边的马？在这里，难道不是乌审马这类更适合吗？”
“哈，看来真是我小看你了，”她啧啧两声，没有不耐，回答的语气依旧温和随意，“山外面那些人每次要打进来都从北疆军那边下手，我们络缇族虽然边界没到那边，可我们算是附属于郢国，所以如若战事一朝起，我们这些人便定是要赶去前线的。此举也不过是先好好熟悉一下人家那边适合用的马匹罢了。”
“真的会有打仗这一天吗？”我小声叹了一句，本以为它会被融入风中带走，可却被耳尖的雅鲁听到了。”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这次，雅鲁的语气没有那么吊儿郎当，反之是认真肯定，稳重沉静的让人感觉不像她。
风拂过鬓角，柔软的耳发扫着耳垂，有几分痒意。气氛变的有些沉重，我单手扶了扶好像歪掉簪子，又另起了话头问她：“那你以前去过北疆吗？”
“去过的，四五次吧，”雅鲁想了想才说，似是有些记不清，“我第一次去就是跟着大兄去那边讨要马崽来着，它就是跟我在当时看对眼的。”
这句话里的“它”，显而易见指的是我们身下这匹白马。
“那……你可知道北疆军路统领的女儿，那位路小姐怎样吗？”
“路小姐？未曾听过这人啊。”
“未曾？不能吧，据说这位小姐甚擅刀枪骑射之道，应不会是个籍籍无名的角色啊？那……可是这位路统领还有兄弟？”
“啊，我知晓了，”雅鲁打了个响指，手下一抖缰绳，白马就稳稳的慢跑起来，“你说的大概是那位路统领三弟的女儿。当年那位路三少爷和他的夫人好像是意外过世了，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于是一直养在行一的路统领名下。”
“路家这一代子息挺稀薄，嫁入宫中的路贵妃暂且不提，行一的路统领只有一个儿子，行二的……好像是个军医，连夫人都没有娶进门，故而他们都对这位侄女多有疼爱，”雅鲁说到此处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不过那位小姐可不姓路，虽不知是何缘故但她是姓虞的，虞……虞什么来着？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我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还有好奇的吗？”
“啊，没有了吧。”
“好的很，那接下来……抱紧我！”雅鲁话音未落，我还未见得她怎么动作，身下白马就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速度极快，巨大的仰倒力让我不得不用双手环住她的腰。
高坐马上，大风愈烈，吹的我的斗篷在身后鼓胀起来，颈前的玉扣被风用了些力道压覆住脖颈，已是阻碍了我的呼吸，让我有些窒息感，可此时我一点都不想喊雅鲁停下。太久了，真的太久了，这是我久违的可以放空自己的感觉。
草原广阔无边，能看见或远或近的成群牛羊与营帐。真如雅鲁所言，没有与任何一个人撞上，好似他们都消失了一般。
虽然我看不到马背上自己的身影，可我能想象到，那应是像极了一只自由蹁跹的紫蝶——一抹在蓝天和绿地的边界恣意御风的鲜亮色彩。
马儿不知又奔跑了多久，往前已是渐近的一片新景致——这里的土地上生长的不是单一的草，而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林木连起来的长林。高处的枝丫密密蒙蒙，似是在林间笼了一层雾，让人一切都看不真切其中深景。再向左右看，发现这林子竟是占了绵延极远的几处坡头。
往前已不再适合骑着马疾速前行，所以越来越邻近之际，雅鲁控着马缰匀匀减了速，待到达林边时马匹刚好稳稳停住。
很厉害的骑术。
身高让我无法做到自己下马，只得扶住雅鲁的肩膀，让她可以撑一撑我胳膊借我几分力，试到第三次才成功的让身子离开马背腾了空。
不过我的脚刚落地还未站稳，却突然听到足下传来“咔嗒”一声脆响，吓得我后退了半步。
待到站稳后我低头一瞧，只见竟是一支箭矢，方才的声音是我踩掉了它尾端的勾环。
“这里是他们狩猎的地方？”我问道。
“然也，”雅鲁由左至右转了下脑袋，手也跟着指着上空划了个圈，颇有几分像那种上了年纪爱卖关头的说书先生，“郢国那些礼教太恐怖，既然来了便要看看他们狩猎之处长什么样才不亏。”
“原来他们打猎的地方离马场那么远啊。”我提了裙摆跟在她身后往林中走，不禁随口感叹一句。
雅鲁闻言回头，先是一笑，然后冲我身后扬了扬下巴。我顺势回头，惊奇的发现马场竟然就在那边，虽然它与林子这边隔着不近的距离，但着实不像那匹高大的大行马疾驰这么久会跑出的路程。
“我们方才是绕远道过来的，专程带你兜个风，而且马场那边没人能注意到。”雅鲁一手牵马，一手搭在腰间革带上与我一起回头，引得腰上系的那串铃铛再次一阵作响。
“那你也要打些猎物吗？”
“不了不了，等这些人走了草原都是我们的，何苦现在跟他们抢？若是无意间超过了谁，那倒成了我们的不是。”
京都那些学什么东西都是半吊子的公子哥儿着实不少，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现在不过三月底，草场上连新的一发绿草都还没长出来，更没说这些林木的新叶。我跟着雅鲁一路往里，倒也没什么难走的地方，只是若要在此处骑射那难度可就大了。
“看。”一处坡后，我正要随着她绕过，她却一把拉住我站到了树后，并且不知怎么身形一转就让我站到了她身前，我也只得就着这个姿势学她探头看去。
坡那边是一道高坐马上的白色身影，正搭弓比划着，却是半晌都没有射出那支羽箭，这让我不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脸上——眉目笔挺薄唇微抿，气质极致的清贵。
此人听力敏锐，注意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后目光微移，视线极快地扫过我们，然后下一刻箭矢离弦。
那猎物连传出哀鸣声的机会都丧失了，我耳边只听得远远一声扑通闷响，而后就是他身后随众飞快跑上前的脚步声和叫好声。
“太子殿下猎得白狍一只——”
“殿下身手不凡啊！”
“殿下果然射艺精湛，我等自愧不如！”
远处随从话音未落，这厢已经有人操着不熟练的汉话鼓掌喝彩了。不过词语用的有些过，倒显得很是夸张，缺少了几分实实在在的真心诚意。不过那一帮人里好像没有一个觉得不对劲，都是很赞同的笑着应和。
可作为人中焦点，已经将弓箭重新挂回马侧的齐晦却没有一点儿表示，不慎明显的侧了侧头看过来，正好与我对上视线，半晌没有移开。
“喏，这下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来了吧，”雅鲁仿佛没有注意到齐晦看过来的视线般，一点儿没收敛的垂头在我耳边低声说话，“字不认几个书没读多少的一群人，还得花时间学学怎么夸赞他人，多麻烦啊。”
我没张口，只是低低“嗯”了一声，足下一动想赶紧避入坡后，但被雅鲁挡了退路。
我挤不动雅鲁，用手肘撞她她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最后我也只得作罢。所幸齐晦与这些人并未在此处多停留，待他们敷衍的扫了几眼侍卫抬来的猎物后就说说笑笑的离开了，让我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
“你看吧，我就说齐晦今天肯定会被你迷住，年纪轻轻就要多穿些亮色嘛，这雪青色多衬你。”
“闺中女子才会多穿亮色，嫁人后都多是以暗色为主的……”话说到这儿，我突然反应过来停了脚步，“你方才是有意的啊。”
“是呢。”雅鲁噗嗤笑出了声，一个错身又走去了我的前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紫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