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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东三区时差
      1.
      这是周沫来到莫斯科的第二年。莫斯科的九月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周沫坐在阳台上搭了一条羊毛毯子在腿上。

      旁边的手机显示正在通话,对方是陶羽。

      莫斯科位于东三区,时间上比在东八区的浙江晚了五个小时。此时的陶羽正在开十点的每周例会,而周沫这边却是早上五点,天刚蒙蒙亮。

      周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把电话打给陶羽,不过好像她也没有其他能打电话的人了。听着陶羽那边汇报工作的声音,周沫挂断了电话,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带了几本书就出门了。

      上课时间是九点,时间还早,周沫坐在校园里看书。向日葵是莫斯科的国花,九月已经过了它的花期,可是校园里的向日葵还是冲着刚升起的太阳笑得像娃娃一样。

      太阳自地平线渐渐上移,暖暖的阳光照在周沫身上让周沫有了点困意,她轻轻阖上了眼。

      周沫并没有睡着,当周围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抬起手,手表上显示莫斯科时间八点二十五分,周沫将书装进包里,起身走向教室。

      “извините(不好意思)。”周沫低着头没注意到迎面跑来的人,是一个穿着橙黄色卫衣的男生,他笑着回头对周沫说抱歉,笑起来就像那向日葵一样,说完又转过去跑走了。

      ——
      下午五点,东八区的晚上十点,周沫接到了陶羽的来电。

      “沫沫,回公寓了吗?”

      “嗯。”周沫放好书,走进厨房。

      “吃饭了吗?”

      “吃了。”周沫将刚拿出的面又重新放了回去。

      “记得吃药。”

      “嗯。”周沫走出厨房,准备洗漱。

      “听话,早点休息。”

      “嗯。”周沫挂断了电话。

      周沫擦着半干的头发回到卧室,看着床头上那一堆分好了剂量和日期的药物,垂下了手。

      她真的,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生活了。

      周沫抓起一把药塞入口中,猛地灌了一口水,药片随着水从咽喉进入食道,周沫顺了一下气,躺到床上。

      药物能安抚的只是她的神经,却止不住她的眼泪。

      ——
      凌晨一点,周沫醒过来,枕头还是濡湿的,她打开床头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一方天地。

      周沫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一点窗帘,外面的天空黑的出奇,连颗星星都看不到。窗户明明关的严实,但她却感到周身刮着冷风。她看了一眼课表,穿上衣服,裹了个围巾,就出了门。

      居民区静悄悄的,连流浪猫的叫声都没有。周沫走到附近的一个小广场上,只有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孤独寂寥。

      不知不觉的,周沫走到了一所教堂前,西式建筑与中式建筑天差地别,她抬起腿,迈进了大教堂。

      周沫没想到的是,这个时间的教堂里还有人坐在台下。她没往前走,只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就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2.
      陆以航也没想到这个时间竟然会有人和他一样来教堂。

      “привет(你好)。”陆以航坐到周沫旁边和她打招呼。周沫转头看向他,觉得眼熟,看着他身上橙黄色的卫衣想起了早上的事情,还有,向日葵。

      眼前的男孩好像也认出了她:“сегодняутром(今早)......”陆以航看着周沫带有熟悉东方韵味的脸,俄语戛然而止,再开口已是中国话:“中国人?”

      周沫连点了两下头,表示对他两个问题的肯定。

      陆以航激动的张开手臂想去拥抱周沫,但是又觉得不太妥当,便尴尬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不好意思有点激动。”陆以航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一声。

      周沫淡淡地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

      “我叫陆以航,陆地的陆,以为的以,航天的航,是生物科学专业的,家住中国哈尔滨。”陆以航伸出右手,对周沫自我介绍道。

      周沫看着他的笑脸,深呼吸一口气,也伸出右手,握住陆以航的右手:“我叫周沫,周末的周,泡沫的沫,生物学专业,家住中国杭州。”

      “周沫,名字真好听。杭州好啊,我都还没去过杭州呢。”陆以航津津有味地回味周沫说的每一句话。

      “我也没去过哈尔滨。”

      “那简单啊,下次放假一起回去,先带你去哈尔滨,你再从哈尔滨回杭州。”

      周沫摇了摇头。

      “诶周沫,”陆以航突然叫她,“你看见学校里的向日葵了吗?”周沫点了点头。

      “你一个学生物学的不觉得哪里不对吗。”陆以航笑得狡黠。

      “向日葵的花期正常是七八月份,现在是九月中旬,已经过了花期,可是学校的花还是开着。”周沫坐正了身子,目视前方。

      陆以航听了之后骄傲地说:“嘿嘿,那是我们小组研究出来的肥料,可以延长一点点花期。”说完好像又突然发觉哪里不对,悄悄补充道:“背着教授用在了教学楼前的花坛里,可别往外说啊。”

      “那对向日葵本身也还是有一定的危害,而且,你们教授应该马上就会找你们小组谈话了。”周沫拿起一旁摘下的围巾,“早点回去吧,我先走了。”

      教堂又空荡荡的剩了陆以航一个人。

      他觉得周沫好像不是很快乐。

      ——
      周沫只是一个进修生,而且来莫斯科的目的也不是学习,所以就课业来讲不要太轻松,但她还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忙碌起来,最好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所以她揽下了很多其他学生都不想做的事情,大家也只是觉得这个不怎么说话的中国女孩很勤快而已。

      周沫被教授分派去给生物科学的教授送文件,在教授办公室门口敲门的时候,周沫听到了里面有人发怒的声音,当她得到准允推开门看见背着手站在教授面前的陆以航时,她就明白了原因。

      陆以航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还是这种情形下再碰见周沫,抬手挠了挠头。周沫发现他尴尬的时候特别喜欢挠头。

      周沫抱着书走到向日葵花坛的时候被陆以航叫住。
      “周沫,能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落日的余晖照在陆以航的半边脸上,花坛里的向日葵微微垂着头,凉风吹起周沫的碎发,周沫再回想起那个时候只觉得一切都刚刚好,就连陆以航嘴角的弧度都刚刚好。

      但是,就是哪里好像被堵住了。

      3.
      周沫和陆以航一直保持着联系,他是她在莫斯科唯一认识的人。

      他的阳光吸引着她,她就像被他施了特制肥料种在花园里的向日葵,拉长了的花期使她想追着那束阳光,但是她还是害怕,害怕这束阳光会灼伤自己,也怕自己努力靠近的最终只是一场空。

      陆以航也逐渐发现,周沫就像一座城墙坚固,城门紧闭的城堡,她只是在通过窗户和他交流。

      她可以假装快乐,可以勉强快乐,但她不会真的快乐,就连每一次的微笑都是淡淡的,淡到微乎其微,淡到转瞬即逝。

      ——
      “沫沫,中秋节要回来吗?要不要提前给你准备机票?”陶羽给周沫打着视频通话。

      “不了,有课。”屏幕里的周沫显得更加没有气色。

      陶羽叹了一口气,说:“不要太在意课业,可以请假的。”

      “既然把我送来莫斯科不是为了进修课业,那还把我送出来干嘛?如果你想说是换个环境调整心情,那么我告诉你们,完全不会有任何作用,除非我死了。”周沫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陶羽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抚她了,摊了摊手。周沫的眼睛通红,挂掉了视频通话。

      再次触及到那些事,周沫崩溃起来。她瘫坐在沙发上抱着头,拼命地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她去抓自己的头发,想把那些记忆抓离自己的脑海,终都无济于事。

      周沫跌跌撞撞地跑进卧室吃药,她胡乱地伸手去抓药,药被打翻撒了一地,她无力地滑坐在地,蜷缩起来把自己抱成一团。

      ——
      周沫再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倾盆大雨,她看了一眼自己崩溃时打翻的药物,安眠药。

      她冷笑一声,现在这种普通的安眠药物已经对她没有任何作用了。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周沫起身揉着酸麻的胳膊去开门。

      “周沫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急死我了!”门口站着浑身湿透了的陆以航,“你这一天不会一直在家里睡大觉吧?”

      周沫让陆以航进屋来,给了他一根毛巾,“这雨下老大,这风也不小,我打着伞都给我淋湿了。”陆以航抱怨道。周沫在经过卧室的时候,悄悄地关上了门。

      陆以航拿毛巾毛躁地揉搓着头发:“你这一天到底咋了啊?”

      “没,没咋啊。”周沫被问的猝不及防,陆以航不信似的盯着周沫的脸。

      “骗人。”

      周沫一惊,低下了头。

      “被猜中了吧!”陆以航弯下腰和周沫平视,“你看你眼睛红红的,不会是,失恋了吧?”

      失恋?周沫回味着这个词,自己和陶羽,还算恋人吗?她摇了摇脑袋。

      而在陆以航眼里就是周沫否认了这个猜想:“不是啊,你不会没有男朋友吧?不对啊你这么好看怎么会没有男朋友?诶也不对啊,有男朋友的话你男朋友怎么会舍得让你一个人来莫斯科?”

      周沫第一次觉得陆以航这么聒噪:“你别说了!”

      陆以航被吓了一跳,周沫一直都是没有情绪的,他感觉到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啊,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我就跑去你们教授那里要了你的地址。”陆以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我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了你就走吧。”周沫转身打开了卧室的门。

      在开门的瞬间,周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满地狼藉已经映入了陆以航的视线。

      ——
      周沫再去关门已经来不及了,陆以航站到周沫面前,堵在卧室的门口,指着地上的白色药片问:“这是什么药?”

      “感冒药。”

      “撒谎!”陆以航认识那个药瓶,“这是安眠药。”

      “陆以航!你别再管我了,我求求你了行吗?”周沫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陆以航解释,她觉得头疼。

      陆以航又气又无奈:“我不知道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生命是很宝贵的,你不要轻易地想去丢掉它,还有很多人在意你,不要轻易放弃自己。”说完就离开了公寓。

      很多人在意,吗?

      周沫不知道,她蹲下来抱住自己。外面的风吹得雨水打到玻璃窗上,啪嗒啪嗒地,就好像打在她的心上。

      好像又失去了一个在意自己的人。

      4.
      陶羽赶到周沫公寓的时候恰巧碰见刚出门的陆以航,陆以航并不认识陶羽,打着伞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陶羽皱着眉看着陆以航走远的背影,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门。

      屋内一切正常,只有地板上的几滴雨水。周沫听见开门的声音站起身来,看见陶羽后她并不奇怪。
      “刚才那个人是谁?”

      周沫不说话,只站在原来那个地方,陶羽也不逼问她,走进了卧室替她收拾残局。

      “沫沫,别把我扔到局外,好吗?”陶羽牵起周沫的手,“等你准备好,我们就结婚。”

      周沫甩开陶羽的手:“公司不忙的吗?你还有空跑莫斯科。”

      “我担心你。”陶羽跟着周沫走到客厅,“你又不让我请个人照顾你。”

      “陶羽,”周沫把客厅的窗户打开,任由雨水被刮进来,“我妈怎么样了?

      陶羽想去把窗户关上,却被周沫制止,“阿姨最近情况很稳定,只是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
      周沫不想再继续和陶羽说话,所以说了声累了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原来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幸福美好。如果没有意外的发生,她应该会在父母的见证下和深爱的陶羽走进婚姻的殿堂。

      可是现在,天翻地覆。

      ——
      陶羽是周沫的青梅竹马,陶父和周父是一同创业的合作伙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合作公司也发展的很好,周沫和陶羽也在慢慢长大后确定了恋爱关系。

      儿时就存在的感情随着时间慢慢发酵,周沫和陶羽也成为了别人所艳羡的爱情。陶羽是在高三和周沫表的白,两个人又共同努力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们是同学眼中的天造地设,是双方父母眼中的门当户对。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水到渠成。直到周沫读大四那年。

      公司资金链出现了意外,周转困难,对合作工厂的工钱一拖再拖,同时产品质量也呈直线下降,受到了市场的抨击,公司岌岌可危。

      周父和陶父在那段时间几乎白了所有的头发,周沫在学校每天一遍一遍的给母亲打着电话询问,而母亲只会在哽咽中安慰她让她安心学习。

      在一次紧急会议结束后,有工厂的人闯进公司闹事,在楼梯间和女儿打电话的周父被推搡下楼梯,抢救无效身亡。连续受到打击的周母精神崩溃,患了重病,家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所有事都落到了尚未毕业的周沫身上。

      当时的陶家正对公司进行抢救,对周家的事情也只是陶母在帮助周沫。周沫毕业后,找工作四处碰壁,她经常在半夜崩溃到痛哭,恨自己的那个电话,恨自己没有能力。

      在陶羽和陶父的力挽狂澜下,公司总算是起死回生,可是周母又出了意外。

      有天夜里,周母听到了周沫压抑的哭声,以为是自己拖累了女儿,便想一走了之,吞下了安眠药。命是被救了回来,可是却没有醒的迹象。

      周沫也因此患上了抑郁症。

      陶羽和周沫求婚,那个时候的周沫不知道还有谁可以依靠,就答应了陶羽的求婚。陶羽又以让周沫去国外进修为理由把周沫送到了莫斯科。

      他以保护她的名义安排了她的人生 ,用另一种方式囚禁了她。

      5.
      周沫不知道陶羽是什么时候走的,她醒的时候手机上就已经收到了来自陶羽的两条消息。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我到了,醒了记得吃饭,在微波炉里。”

      周沫没有回复,坐起身来依靠在床头。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是天尚未放晴,阴沉沉的,好像下一场雨随时都会落下。

      因为没有请假,周沫回到学校找教授解释,教授是个俄罗斯老头,表示很理解,并建议周沫去教堂向上帝做一些祷告,净化一下心灵。

      教堂,周沫想起了那个凌晨的陆以航,想起了学校里被延长了花期的向日葵。
      离开学校的时候周沫发现,花坛里的向日葵已经被铲掉了,听说是因为被生物科学系的学生施了实验肥,需要重新种植。

      “Ты превратилмойплачвтанцы, снялс менябельеидалмнерадость(你已将我的哀哭变为跳舞,将我的麻衣脱去,给我披上喜乐)。”
      周沫到教堂的时候,教父正念到圣经里诗篇的这一句。

      “你已将我的哀哭变为跳舞,将我的麻衣脱去,给我披上喜乐。”陆以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周沫的身后,“上帝这是在暗示你,会有人来救赎你的。”

      陆以航牵着周沫到教堂的第一排坐下,台上上来了一群俄罗斯孩子,他们站好队,开始了大合唱。

      “闭上眼。”陆以航说。

      周沫侧过头看他,他双眼微闭,嘴角上扬。周沫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孩子稚嫩但清澈的歌声传入耳朵,周沫好像也被带回了自己孩童时期,那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是最开始的美好,父母,陶羽。

      只是,没有陆以航。

      ——
      第二天的天空已经完全放晴,莫斯科的雨后没有一片云彩。周沫伸手,摸到了湿漉漉的枕头,她习以为常的起身,换枕头,将脏掉的枕头扔进洗衣机。

      “叮咚——”手机的提示音传来,周沫以为是陶羽,就没有理会。

      太阳渐渐露出脸来,阳光透过几净的窗户洒了满地,洗衣机咕隆咕隆地工作着,周沫窝在沙发里完成教授布置下来的作业。

      “咚咚咚——”
      敲门声和它的主人一样莽莽撞撞。

      周沫打开门就看见了陆以航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手里还拿着一幅画。

      “你怎么不回我的消息啊?吓死我了。”陆以航自顾自地进屋,换鞋,熟练地好像自己家一样。

      “教堂那边的广场今天可热闹了,也是天气太好了。”周沫去拿手机查看陆以航口中的消息,而陆以航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你看!”陆以航举起手里的画,画里是一簇金黄的向日葵,背景是火红色的夕阳,映得向日葵生机勃勃。“有个在广场上画画的老头,我瞧着他画的都还怪好看,就坐那让他给我画了幅向日葵,结果那老头看我长得太帅非要让我给他当模特给我画幅画,把我扣在那了就。”周沫无视他的话,接过那副向日葵,眼里满是喜欢。

      “咳咳,”陆以航做作地轻咳两声,“看你这么喜欢它就送给你了。”

      “真的吗?”周沫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遗留在眼眶里面的眼泪。

      “嗯。”陆以航偏过头,拒绝直视她的眼睛,但悄悄泛红的耳尖暴露了他的心情。

      6.
      陆以航用自己绝佳的嘴皮子和无人能敌的磨人功夫说服了周沫一起出门透气。

      周沫不情不愿地被陆以航拽着走,陆以航看上去心情极佳,一路上都用他那一口大白牙迎着阳光向路人打招呼。也许是因为过于灿烂,几乎每个从他们身边路过的人眼神都会为他们停留一瞬,周沫拉低了帽檐,想隔开这周围频繁的目光。

      陆以航看她把自己的脸藏在了帽子下,抬手掀起她的帽子摘了下来。“这么好的阳光你带什么帽子呀。”

      “陆以航你还给我!”周沫跳起来去抢在陆以航手中被高高举起的帽子,突然来了个背着画板的俄罗斯老头来找他讨债。

      原来陆以航让人家画完向日葵后没给钱就跑了。

      陆以航付了钱后又挠了挠头:“真是的,我哪知道这老头画画是要钱的啊。”周沫趁势抢下帽子,重新戴好,盖下来的阴影恰好挡住了嘴角弯起的那一刹那。

      ——
      周沫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开始有了些改变,但是好像有哪里也没变。

      陶羽依旧会定时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情况,抑或是开着视频什么也不说,陆以航也还是会经常性地来打扰她,带着她跑去各个街头找那个画画的老头让他画各种各样的向日葵。

      那天周沫下了课按教授的要求去生物实验室例行检查器材,也不知道是偶遇还是某人刻意安排,陆以航就坐在实验室里拦下了周沫。

      “你这个周还没去拿向日葵呢,”陆以航走到周沫面前,“都攒了好几幅了。”周沫绕过他,“要不就今天去拿吧.”陆以航继续跟在她身后。

      周沫永远拗不过陆以航,走出校门的时候天上的云已经开始变得黑压压的了,陆以航拍着胸脯跟周沫保证一定在雨下起来之前把她送回家。

      但是当周沫接过画时看到滴落在花瓣上的水滴时,她就知道陆以航又要挠头了。

      陆以航把画的背面朝上举在周沫的头顶,并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周沫的身上。

      雨势不小,陆以航把周沫紧紧地护在自己的怀里,他们跑进来的身影如数落在了站在窗前等周沫回家的陶羽眼里。

      周沫拿出钥匙打开门,就看见了站在玄关处的陶羽。

      一时间三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很微妙,周沫转身将身上的外套还给陆以航,跟他道了一声谢谢。

      “他是谁?”陶羽沉着声音问。

      “朋友。”周沫拿过陆以航手中的画。

      陶羽咬着牙拽过周沫,“你干嘛?你又是谁啊?”陆以航上前一步护住周沫。

      “我是她未婚夫。”

      湿漉漉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陆以航退出门外,盯着周沫的背影,好像在等待她的否定。周沫回头看他,没有说话。

      屋里没开灯,跟外面的天空一样,阴沉沉的。周沫把画放到屋里,陶羽站在床边问她:“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周沫走到他面前,“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陶羽抓住她的手臂:“其实我这次来是带你回国的,”陶羽顿了一下,周沫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加重了一分,“阿姨最近的情况,不是很好。”

      7.
      上天永远不会眷顾一个原本就很可怜的人。

      周母葬礼那天,周沫把自己锁在家里,任陶羽把门拍烂她也没有丁点儿反应。

      深色的窗帘阻断了所有企图进入屋子的阳光,昏暗的屋内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周沫蹲坐在一个墙角,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周围散落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病历,药片,周父周母的照片,还有陆以航送给她的向日葵的画。

      手机关机,家里的座机被拔掉了线,周沫好像誓死要与外界隔绝,屋子外的敲门声在不知第几天消失,她感觉自己就要失去所有意识。

      ——
      陆以航并不知道周沫发生了什么,他每天都蹲守在生物学系的楼下,每天都带着几朵鲜艳的向日葵,可是他没有等来他的向日葵。

      去她的公寓也没有人应,联系她国内国外的号都显示已关机,陆以航不明白周沫这是怎么了。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自称是周沫未婚夫的男人。

      陶羽接到陆以航的电话是震惊又气愤的,他在电话里警告陆以航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并告诉他,他已经为周沫办理了退学手续,他以后不会再见到周沫了。陆以航没有得到周沫的消息,他继续给陶羽打电话,直到被拉黑。

      手机听筒里传来机械女声一遍又一遍的拒绝,陆以航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他好像无能为力。

      ——
      飞机落地,周沫也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陶羽从公司赶到医院的时候,陆以航已经在那了。

      拳头来的猝不及防,陶羽没有准备的就被陆以航揪起了衣领挨了一拳。血腥味瞬间在嘴里蔓延开,陶羽抬手轻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冷笑着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陆以航。

      “我奉劝你收起那些对周沫不该有的心思,她是我的未婚妻,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以后也不会再回莫斯科了。”

      陶羽整理了一下皱起来的外套,从陆以航身边走过,以病人家属的身份进了重症监护室。

      ——
      陆以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空荡荡的大剧院里演了一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舞台剧。

      他从未走进周沫那城墙高垒的城堡,尽管他能感觉到她并不爱那个说是她未婚夫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却可以迈进这座近乎封闭的城堡,哪怕只有一步。

      而有关他和她所有的所有都似乎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南方的秋天仍旧闷热,陆以航像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他好想再见周沫一面,他想好好地抱抱这个脆弱却又把自己伪装成刺猬一般的女孩。

      但是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了。

      8.
      地球照常自转公转,地处东三区的莫斯科的时间还是比东八区的浙江晚了五个小时。莫斯科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陆以航坐在实验室里打了个喷嚏。

      生物科学系的教授站在实验室门口说着这个中国男孩好像变得稳重了,就连平日说的话也少了许多。就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接到周沫的电话的时候,陆以航在中心广场上给那个俄罗斯老头做模特。

      “陆以航......”周沫虚弱的声音顺着电流,通过听筒,不真切地传入陆以航的耳朵中。陆以航愣住了,手中的向日葵掉到了地上,俄罗斯老头从画板后面伸出头来让他摆好动作,可是他已经自动屏蔽了所有外界声音,除了周沫。

      “陆以航,谢谢你,是我没有办法做你的向日葵,你以后,也要快乐,就像我第一次见你那样。”

      周沫的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挂断了,陆以航也顾不上那俄罗斯老头了,起身就要去机场。

      但是电话铃声又响了。

      ——
      陆以航再一次坐上了莫斯科飞浙江的航班。

      墓碑上的照片是周沫在国内上大学时候的,那个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幸福的女孩儿,就连笑容都是发自内心的。

      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

      陆以航不知道该怎么讲,如果所有的不幸都没有发生,那么周沫现在一定是幸福快乐的,但是他也就不会认识她。

      莫斯科比浙江晚了五个小时,陆以航的出现于周沫而言也晚了几年。

      她这朵向日葵终究是在太阳底下彻底枯萎了,终究是没有办法冲着她的太阳笑了。

      后记.——
      周沫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赶紧让陶羽挂了电话,她不想让陆以航再听见自己崩溃的哭声。
      “你爱上他了吗?”陶羽咬着牙问出了这句话。
      周沫偏过头望向窗外:
      “他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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