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琬同君心》喜风青

3、第三章 初现端倪

　　蒋琬蓦然愣住，呆呆转向他。

　　他目光定定落下，神情专注。

　　他如何这般？难道她并非得救，反落入狼口？

　　她不着痕迹审视他。

　　少年不惧不避，大大方方任她端详，笑容灿然昂扬，没有任何心虚之色。

　　蒋琬放下鱼，柔声说道：“恩公，这怕是不合适罢......”

　　“有甚不合适的，我看你这般漂亮，做我新妇正好。”他停顿片刻，又朗声道，“我的名字，仲益，别叫恩公了，怪难听的。”言语直截了当，截住她未尽之言。

　　他说着图她美色之言，面上却无淫邪之色，又兼之年轻俊秀，蒋琬倒没有很害怕，只是不常与这般不拘一格的郎君打交道，一时语塞。

　　忖了忖，试着商量：“仲公子，我已嫁为人妇，一女不事二夫，再嫁与你，这不并妥当。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妇人没齿难忘。我出身越州蒋氏，公子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请一定告知于我。”

　　仲益愣了愣，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还真没关注她的衣着，当初只觉这是老天特意安排的金玉良缘，让他英雄救美，未曾想过其他。

　　可惜了这么合乎心意的女郎，如此戏文般的相遇，却是罗敷有夫、佳人已嫁。且出身大户人家的贵女，又如何能与他这般活在淤泥里的烂人在一起。

　　侥幸相遇罢了。

　　仲益瞬间兴致缺缺：“哦，原来是位贵女姐姐啊！”语气失落，浑身气势散去，无精打采地坐回不远处的草甸，随手捡起根枯草叼于嘴间，双手交叉枕于脑后，半躺着不再开口。

　　蒋琬却是不得不与其交谈，开口询问情况：“仲公子，请问这里是何处，你知有人来寻我吗？”

　　她并不指望仲益能够回答，她刚刚拒绝了他，应是有些气的。

　　仲益却是爽快道：“这是凌山的一处山洞，有没有人来寻你，我就不知晓了，这山这么大。不过北面刚爆发了山洪，怕是没人敢在这时候进山。”

　　蒋琬无意识轻捏了捏指腹，心下茫然。

　　她有许多想要了解的，却又不知道从何了解。

　　温家众人逃过山洪没，他们如今又在何处，她的夫君是否会来寻她。

　　蒋琬隐隐猜测，若是没有仲益出现，恐怕难逃一死，她的夫君或许也这般认为罢......

　　如今她该去往何处？

　　山洞中彻底沉寂下来，火堆传来轻微的噼里啪啦声，时而崩裂出的火星子在她眸中明明灭灭。

　　仲益主动开口搭话，他不爱看她心绪不佳、软绵脆弱的模样，仿似山里迷了路的兔子，询问道：“贵女姐姐，雨停了大半日，可以出山了，你要去青州吗？”

　　蒋琬闻言转首，心有所忖。

　　胡人突然铁蹄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朝都。入城后大举屠刀，烧伤抢掠无恶不作。梁朝皇室连夜带了大批官员逃出朝都，温氏家族随之而动。

　　胡人得知后，立马派出大量精锐兵马追击而来，势要斩杀梁朝皇帝，紧随其后的温氏家仆无辜惨死。

　　温家这才觉察不对，忙忙重选了路线南下，逃往南丰郡。然胡人已是认定他们乃是同伙，派了胡兵追杀，温氏众人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到后面家仆加上三位主子也不过八人。

　　山洪爆发后，他们弃车而逃，所有带出来的箱笼都随马车留在了山上，温家众人一无所有，他们必定要去城中歇息安顿几日，以便继续南下。

　　青州是这凌山附近的县城，是温家前往南丰郡的必经之地。或许她的夫君正在青州等她。

　　忖到这，蒋琬心中一振，笑了笑：“要去的。”

　　她略停片刻，捋下腕间的赤金缠丝手镯，递过去，柔声道：“我不识这山路，可否麻烦你带我出山，这镯子便用作这期间的花用。”

　　见他眸光落下，有些为难道，“虽是变了形，但想来可以当些银钱。”又见其面色无波，忙解释道：“仲公子不要误会，你的救命之恩，等我找到家人后，定会好好报答于你。”

　　仲益沉吟不语。

　　她心中忐忑，不禁露出几分眼巴巴的神色。

　　他笑开来，站起身，接过镯子，掌心阖拢捏了捏，那镯子变形得越加厉害。笑容不由微僵，他若无其事地将镯子揣在怀里，声音明快：“行啊，正巧要去青州，顺路的事！”

　　蒋琬抿了抿唇，露出温婉笑意，这少年郎真是热肠古道之人。

　　当下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两人决定等彻底天明之后下山。

　　为了打发时间，两人又聊起家常琐事，仲益知晓了外界发生之事。

　　蒋琬亦明了仲益身世，不由有些怜惜这个身形单薄清瘦的少年郎，心忖着若是回了温家，他愿意留下来，便将其认作义弟。

　　两人关系倒是亲近许多。

　　及至天光大亮，两人灭了火堆，离开了山洞。

　　大雨过后山路泥泞，即使仲益选了条最近的下山之路，两人也走了一上午，将近午时才看见山脚的村子。

　　村子很小，不过十几户人家，茅草房静静伫立，不见炊烟，亦不闻鸡鸣犬吠之声，周围也无人影出没。

　　仲益止住脚步，“咦”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安静了些，我之前路过这个村子，那些小娃吵闹得很。”仲益回道，抬步欲继续向前。

　　蒋琬眉心微蹙，忖道：“阿益，可能有胡人！”

　　他望过去，却道：“琬姐姐，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瞧瞧。”

　　“这里还有其他路吗，我们绕路走，万一村里藏着胡人。”她实在有些担心。

　　仲益眉眼弯弯：“琬姐姐不要小看我，我逃跑可厉害了，你就放心吧，等我一刻钟，我肯定回来。”话罢，已转身往村子方向而去。

　　蒋琬哑然，才发现他很有几分固执。两人萍水相逢，也不知如何劝告，只得含了担忧留在原地。

　　等待时间颇有些磨人，还好仲益很快归来，面上不见异色，递来套粗布麻衣道：“琬姐姐，把这个换上吧，天气凉。”

　　蒋琬微怔，睫毛微敛，匆匆接过。

　　自己外层裙裳已是破烂不堪，露出里边的白色中衣来，幸亏霜降已过，天气渐凉穿得不少，没有赤身裸体。

　　真是一件失礼且难堪的事，他这般说，许是为了照顾她心情。

　　衣裳打满了补丁，却干净整洁，还散发着淡淡皂角味，必是农妇刚刚洗过。

　　见他转身走开：“村里没事吧，可以去屋子里换吗？”

　　仲益不假思索道：“无事，村里人都跑了。我去那边察看，想走另一条道。琬姐姐就在这儿换吧，也方便稍后离开。”

　　蒋琬抿了抿唇，寻了个草丛繁茂之地，匆忙将衣衫套于外边。她猜村里必是出了事，她不想让她瞧见，她得领这份情。

　　套好衣裳，她唤了声。

　　他立即回应，蒋琬拨开草丛走过去。

　　仲益见她套好衣赏，笑意满满：“没想到我估计的刚刚好，就是那村里没有富户，难为琬姐姐穿这般粗陋的衣裳了。”

　　那满地干涸血液、头首分离的尸身，还是不要让琬姐姐看见为好，她必是受不住的。

　　“无妨，这般就可以了，我不介意这些。”

　　仲益见其表情诚挚，心下亦欢喜起来，心忖着琬姐姐果真与其他贵女不同，他印象中的贵女从来都是骄矜且高高在上的，不曾拿正眼瞧过他们，更别谈穿他们所穿。

　　她之前的穿着，入城实在不妥，他才试着拿了套。

　　仲益领着蒋琬走了条几乎看不出路径、杂草丛生的小道，这路很是偏僻寂静，不曾见到半个人影，却让两人心中都隐隐松口气。

　　蒋琬额角滴汗，咬牙向前。她是早产儿，先天不足，或许正因如此，她无法为夫君诞孕子嗣；再看前方的仲益，步履如飞、神采奕奕，端得是面不红气不喘，不由心生羡意。

　　两人走走停停，约莫一个时辰后，终于从无人小道走上青州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