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笑话一场 ...
-
她重重地磕上三个头，砸得地面砰砰响，才抬起眼睛，几乎要哭了般。
妇人眼眶通红，消瘦微黄的脸上是几道指甲划出的血印，头发一缕一缕趴伏在额角上，再往下瞧，衣衫上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色印记。
瞧见蒋琬的目光，她窘迫地拉了拉衣衫，这实在与昨日的利落样子大相径庭。
蒋琬不由俯身搀扶起她，见她张口欲言，柔声制止道：“等等。”说着目光转向院门。
这乡下众人如何见过蒋琬这般锦绣清丽的女子，均有些呆愣。
直至又是佩剑鸣响，两排捕役已是跪拜在地，众人才回过神来，但见一名身着墨色玄衣的男人大踏步走近，虽着普通富贵人家衣物，却有疏冷且凌厉的气势。
大家心中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个大人物。便有那机灵的村人忙跟着跪下去，这一动，院中众人纷纷跪倒。
偷瞄的眼神不住地往昭王身上扫去，他并不在意，只淡淡道：“是哪户人家？”
竟见平日里肃然威武的县尉大人露出几丝讨好的笑容，殷勤上前，微微躬身道：“这，大人稍等，待我传乡长问询一二。”
那些眼神被蛰般缩了回去，能让县尉大人称呼之大人的，必是顶天的人物，可不是院中之人可直视的。
捕役唤来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县尉对此人还有几分印象，直道：“刘乡长，宋兰娘可在你乡里，据说家中还有一父母，兄嫂……”
刘乡长越听越耳熟，余光瞄到已是明了这行人是来寻自己，从而瑟瑟发抖的兰娘父母，瞬间恍然大悟，原是闹出今日这一出的宋氏夫妇。
不仅有些迟疑，这阵仗着实分不清是福是祸。
可见县尉大人虎目紧盯，并不敢造次，只能硬着头皮道：“应是这家人。”他指着那缩头缩脑的兰父一家人。
兰父恍若天塌了般。
见昨日到来的贵人同这大人物一道前来，心中已认定此行人是为兰娘撑腰来的。
正惴惴不安着。
果不其然，真是找他们。
他忙跪趴着上前，双手伏地，不住磕着响头，这头磕得扎扎实实，血迹顺着额角流下，他也不敢擦拭，只涕泗横流道：“大人饶过我们吧，我们不敢了……”
昭王莫名其妙，县尉瞧见忙道：“老人家这是干什么呢，是好事，你家兰娘可是贞洁烈女！”
哭声戛然而止，兰父骤然抬头，眼里放出光来，不敢置信道：“大人是说好事?”他唇上尚挂着清涕，见县尉一点头，骤然笑开了花，滑稽得使人发笑。
不由谄媚道：“今早还听喜鹊叫着，还道有什么喜事，原是大人到来，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兰父念过几年学，写得几个字，这一句话可是用尽了毕生绝学。
县尉笑眯眯，转头从昭王侍卫手中接过一卷绢帛，展开道：“元延五十六年，石南有大盗，盘踞山中，贪得不知义……今有宋家兰娘，年十六，兰心蕙质，志洁行芳，被其掳之，誓死不从，以女子之躯勇拒之，是为贞洁烈女，特赐贞姬，立祠供乡人祭祀，家中男子可免赋役，且赏白银五百两……”
闻听于此，宋氏喜形于色，乡人亦投去艳羡之情，这可是被朝廷嘉奖的贞洁烈女，不仅可免徭役，嘉奖银钱，更重要的是光耀门楣。
小小的宋氏或许会因此成为村中德高望重的人家，连带整个乡里的姑娘都可嫁到好姻缘。若不是此刻还有大人物在场，宋氏的门槛恐怕都将被人踏破。
兰父亦是如此认为，当初本为兰娘说好了亲家，连彩礼都收了，兰娘却被山匪掳上山，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才觉这女儿不算白生。
他思索着：这封赏的银子先替儿子在县里谋个差事，如今有了这名头又加上银钱，应是不难……眼见封赏即将到手，他已是忍不住笑眯了眼睛，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李县尉不妥，宋氏实不配得此殊荣……”
县尉姓李，闻言一愣，却见那跟过来的秀丽夫人发声，这夫人实有些美貌，原以为是昭王的哪位房里人，却见昭王待她虽亲近却无暧昧之意，便打消了猜测。还因着她随昭王而来，待其颇有几分敬意。
他心中一转，今日这封赐虽是由他主持，但这行人均知乃是昭王命令。这夫人当堂如此说道，岂不是不顾昭王脸面。
不禁小心觑了一眼昭王，却见其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奇也怪哉。
今日这一出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在这之前，县尉府并未收到半分昭王来此的消息。昨日大半夜却突有侍卫持昭王令，吩咐他们准备今日这一切，封赏几位自山匪窝里逃出来的女子。这赐封贞洁烈女倒不算什么困难之事，只是如此小事竟劳昭王亲自前往。
李县尉这偏远小县城的小小县尉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其中关窍，不过好在一点，他是个知情识趣之人，见蒋琬发言，便顺着她问道：“夫人有何疑虑？”
蒋琬拉着梅娘上前，眼神定定落在兰父脸上，见其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目光甚至有些可怜。
她撇开脸，轻叹道：“兰娘乃是贞洁烈女，但她父母兄长却以其为齿，竟不让她入土为安，我想这样的家人该是愧得此殊荣，不如将封赏赐于她阿姐，她阿姐应是这世上最疼爱她之人。”
蒋琬已是寻人了解过兰娘生平，兰娘这孩子最小，又是女儿，向来不得家中重视，全靠梅娘拉扯大。
她对宋氏一家极为失望，也窥得梅娘几分秉性，不由想将封赏予她。
兰父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落下，他还以为这贵人要赐他什么罪名，原不过是这不痛不痒的话。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如何对子女都不会有错。
他不认为自己不对，他相信崇尚孝道的大人们亦不会认为他有错。
他偷偷扫了一眼乡人，果见大家不以为然。
于是彻底放了心。
只他不知道，这世上之事哪是他想的那般简单。
李县尉不觉得宋老头有甚错误，只这上面的人就算指鹿为马，他也只得听着。因此见昭王并不反驳蒋琬之话，便明了昭王意思。
如蒋琬所说，赐于了梅娘。
直到此刻，兰父也不过些许失望，梅娘一个女子，待大人们走后，还不是任他们搓圆捏扁。
却见梅娘直直跪下，双手奉出一纸文书：“还请大人见证，宋梅娘自知无德无能，使父母劳苦，污父母清名......”她掷地有声道,“爹娘逐我出家门，乃人之常情，女儿不敢忤逆父母，今日便与爹娘断绝关系，女儿不孝，若死后堕无间地狱，乃是咎由自取……”
周围似凝滞了，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妇人身上。
万想不到梅娘敢如此作为，这可是在逼着她爹娘断绝关系，这是大不孝啊！
连昭王都不免侧目。
梅娘只匍匐在地，全身绷得死紧，目不转睛地盯着脸下的土地，水珠顺着她的睫毛滴落。
就这么一会儿，已是冒出了一身冷汗，她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竟有些后怕。
她真是大胆，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许是小妹的死，许是爹娘的逼迫，许是那位贵人温柔又坚定的眼神。
她想，若过了今日，她再也无法获得新生。她已经屈服了一次，为了家里获得高额彩礼，她冲喜到王家，可她的夫君仅是弥留了一个月便逝去。王家认为她克死了夫君，差点逼她陪葬，她的爹娘兄长却不为她出头，是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下来。
她宁愿是死，也不愿在他们的逼迫下生不如死。
春末的微风已带了一丝热气，吹得院中的枣树花晃晃悠悠，在院中投下几段破碎的剪影，一如众人提心吊胆的心。
“梅娘！”兰母惊声大叫，晕了过去。梅娘却依旧挺直腰背，双手伏地，不曾抬头看一眼。
宋老头下巴的胡须抖动个不停，声音如炸雷般：“逆女！逆女！”他向来认为女子应该性情柔顺，因此一向不喜两个性子刚毅的女儿，哪曾想梅娘竟如此落他面子。
贱人！
血液冲上脑袋，他已是气到极致，左右环顾，一手抓过捕役的大刀，就冲梅娘背上而去，口中叫道：“既你如此，为父成全你……”
“铿！”
大刀被另一把大刀拦住，刀轴一转，兰父手腕一疼，大刀落在地上。这一疼，他脑中陡然清明，缓缓抬头，瞅见前方大人们怫然不悦的神情，眼中划过惊恐。
他踉跄地后退几步，急忙跪下，结结巴巴道：“大人、大人、小的……”
“够了！”李县尉打断他，这一出闹剧实在无聊。这女子虽然确实不孝，但谁让她得了贵人的喜欢。
他捋了捋下巴处不算茂密的长须，道：“既你们自愿断绝关系，本官自会成全尔等......”
兰父还待说什么，儿子扯了扯他衣襟，瑟缩地往一处瞧去，他也不禁转过去，却见昨日来过的少年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身子阵阵发凉，他明了这事已无回旋余地，整个人顿时灰败下来。
这往后余生，宋氏将是笑话一场。人人都会笑他家，失了天大的机缘。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笑话一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