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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序六、 魔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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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晚九点,最江南雅间。
来之前,朱赫以为这里会是那种烟味呛鼻,灯红酒绿,充斥各色不三不四男女的地方。
但来之后,却觉得就是寻常茶楼,甚至比寻常酒楼更加清新雅致。大堂内一山一水,错落有致,尤其是四面壁挂的书法字画佳品,虽不是古董名画,大家手笔,却也颇具恬淡韵味。
但大堂北面相对而挂的两幅大字却跟整体氛围不甚搭配:
【宁学桃园三结义,不学瓦岗一炷香。】
朱赫实在不明白这幅字为什么要挂在这里。
雅间名曰【高山流水】,里面很大,正是大堂的微缩版本,四面流水潺潺,山石纵横,身处其间,心中恬静平和,舒适惬意。
中间是一张古木圆桌,四张同样材质的椅子四方分立。
朱煊二话不说就坐下了。
朱赫正想坐,门被侍者推开了。
一个中年女人明艳灿烂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她笑盈盈道:
“我们来晚了,没耽误你们时间吧?”
王启明跟在她身后,朝着朱煊吐了吐舌头。
“我妈非要一起来!”
“我在家太无聊啦,知道你要约朋友吃饭,就跟来啦。”
女人无奈地点了点王启明的鼻子:
“怎么样,我这家店还不错吧?”
“是您开的店?”
朱赫有些惊奇。
“怎么,不像?”
“不,不是。”
朱赫看着眼前身穿黄色旗袍,头发挽成单髻的女人,虽说身材相当不错,身形却很瘦弱,很是弱不禁风。
一双狭长明目波光粼粼,小小的嘴唇粉嫩圆润,他不自觉就想到,或许林黛玉就是这样的吧。
她应该手拿诗书湖边诵读,娇花照水,不应该在生意场摸爬滚打......
“哥?”
朱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
朱赫从神游中惊醒。
“可以点菜了吧?”
“噢,可以。”
这顿饭吃得非常愉快。
女人能言善辩,却很会给男人面子,她将话题处处引到三个男人身上,将话语权交到他们手上,她关注男人们的一举一动,能立刻用最妥帖温柔的语气说出他此刻最想听到的话。
而当王启明提出想要喝酒的时候,她假意嗔怒地看了一眼儿子:
“不好意思,本单间不提供酒水。但你们要喝的话,倒是可以试试我自己做的桂花酿,甜酒,解乏,包您满意。”
说完,侍者推门送上四碗青花瓷小碗,里面是飘着干桂花瓣的甜酒。
她亲自将甜酒端到了三个人面前。
她体贴地为朱煊跟王启明吹凉了再端上去。
来到朱赫身边的时候,她有些刻意地离他远一些,远远地将甜酒摆在他面前,跟对王启明和朱煊的亲昵截然不同。
朱赫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失落,极为隐秘,几乎抓不住,但心思一动,又因为这份刻意的远离而感觉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一份难以言喻的雀跃。
暂且压下这份隐秘的情绪,面上泰然自若,岿然不动。
“妈,朱家大哥这次专门请你吃饭,感谢你赠画呢。”
女人掩嘴而笑:
“还以为什么事呢。只是上次小煊来,看到那幅画,跟我要了好几次,说他大哥喜欢。我其实早就愿意给了,但是偏不说,给你们一个惊喜。”
朱赫闻言端起面前的桂花酿:
“王....”
他为这称呼斟酌再三,照理女人年长他十几岁,一句王姨还是叫得出的,但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如何都说不出口。
“李朝露,你喊我露姐吧。”
女人也端起桂花酿,不待朱赫反应,已经一饮而尽。
喝完,还将空了的碗底呈给他看,她眼中带笑,对朱赫一挑眉,妩媚又调皮,好像在说:“我都喝完了,你呢?”
朱赫浅低下头,掩藏住眼底的笑意,还飘着桂花瓣的碗中投映出他此刻有点绯红的脸。
“谢谢.....露...露姐。”
说完也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
李朝露哈哈大笑,甚至抬手拍了朱赫的肩膀一下:
“这才像话嘛,你是小煊的哥哥,小煊跟启明关系那么好,那我们自然都是自己人。自己人,不必客套。”
朱赫感到那双手力气实在小,那一下拍得微不可闻,又因发现了对方爽朗豪气的一面而惊奇,一时间思绪纷飞。
“您是,怎么得到那幅画的?”
不待李朝露说话,被冷了很久的王启明感到机不可失,立刻抢话道:
“嗨,是我舅舅送的,北京我姥爷家还有好几幅呢!”
“哦?”
朱赫简直难以压抑自己的激动心情,但是一时间也不好开口提买画的事。
“我弟弟平常没什么爱好,在欧洲的时候就喜欢没事闲逛买点旅行画家的画,美其名曰投资,其实就是图个消遣。”
“舅舅北京那五套别墅都用来放画了吧?我跟他要,一套都不肯给我,真小气。”
“你有几个身子啊住那么多套房子?”
李朝露将一块糖醋排骨塞到了王启明嘴里。
王启明气呼呼地嘎嘣嘎嘣吃着。
朱赫本想继续谈画,但是李朝露却无意再谈的样子,他只好按下不表,这时候,一直默默吃饭的朱煊说话了:
“姐,其实我们这次来,除了谢您的画,还有个事.....”
“?”
王启明不干了:
“不是说好让我帮忙的吗,怎么跟我妈提起来了!”
朱煊莞尔一笑,夹了一块麻婆豆腐到李朝露碗里:
“这不姐姐在嘛,姐姐的办法说不定比王叔叔还多。”
李朝露用勺子将那块麻婆豆腐轻轻地送到了嘴里,笑道:
“有什么事,说吧。”
.........
回去的路上,朱赫看着窗外出神。大上海的繁华一闪而过,但都入不了朱赫的眼。
朱煊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啊?”
他疑惑地转头看朱煊。
“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朱赫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心情。
当走出最江南,当那温馨宜人使人如沐春风的氛围散去,被夜间寒凉的风一吹,他才意识到这一整晚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那简直是最难以启齿,大逆不道的......
别说去做,连出现一个念头都那么可耻,那么恐怖罪恶,与被扒光丢在大街上无异。
“露姐发了一张合照过来。”
朱煊对着手机欢欣雀跃地叫道。
“什.....什么?“
朱赫从来没有觉得一个手机能对他有那么大吸引力,他简直难以控制那种想要抢过来看的冲动。
他别扭着头,当朱煊把照片拿到他面前时,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是四个人围坐在饭桌上,由侍者为他们拍的一张合照,照片里,王启明还在嚼着嘴里的排骨,甚至没来得及看镜头,朱煊比了一个剪刀手,朱赫则有些羞赧,是一副他平日里绝对不可能露出的表情。李朝露温婉大方,笑容亲切,略微侧低着头看向一边.......
好像是在看朱赫的方向。
一旦开始设想,朱赫就难以停止对晚间各种细节的描摹,然后是:
绮丽的幻想,身份的重新安排,年岁的拉近假设......
幻想过后,是无尽的空虚和懊恼,朱赫活到30岁,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在快乐的天堂跟痛苦的地狱之间大起大落......
五日后。
这是个微风阵阵,薄雨柔曼,空气湿润的早晨。
暴风雨结束了,但台风的影响仍在持续。
太阳还未升起,魔都标志性的梧桐树荫下,朱煊骑着运动自行车一闪而过。
他身穿运动背心短裤,露出几乎晒成古铜色的双臂双腿,他天生体态修长,常年健身并没有使他显得壮硕,日常看来倒有些瘦削。
汗水浸湿了他的刘海,路过一个蛋糕店橱窗的时候,他停下来,就近用发带将前额碎发束起,露出光滑洁白的额头,与已经晒成黝黑的面庞泾渭分明。
朱煊皱皱眉,显得很不满意。
当他经过外滩之时,如往常一般,太阳自天际缓缓升起,热气逐渐灼烧起来。
朱煊停下来,单脚撑地,等着看最新的一轮圆日。
有两个女孩子正在栏杆边结伴看日出,两人挽着手、碰着头悄悄说些什么,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红日终于完整地将光芒铺满江面,三人身上一时间都镀满了金辉。
当注意到朱煊在她们身后时,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害羞,躲闪,但又忍不住往他那边看。
其中一个个子矮一点的有些看呆了,只听她小声说:
“他好帅啊。”
另一个倒是很勇,她只犹豫三秒,就直接走上来问道:
“帅哥,有兴趣留个联系方式吗?”
朱煊露出一个得体又温柔的笑容。
两人眼前一亮,一时间都以为有戏,下一秒却只听对方说道:
“没兴趣。”
伴随一声车铃声,远远骑走了。
两个女孩子愣在原地,虽然有些失望,但因为刚才那个笑容,对朱煊的好印象还是很深刻。
.......
上午十点。
一家有些隐秘狭窄但环境清幽的咖啡店,朱赫在国内的时候经常来的地方。
朱煊没事也会来坐坐。
这家咖啡确实好喝。
店老板四五十岁,姓尊名华,是一个聋哑人。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里间调制咖啡,由店里唯一的伙计,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招呼客人。
他儿子尊达,28岁,是一个唐氏患者。
朱赫选定了二楼一个角落的位子,那位子窗外正生长着一棵极为茂密的梧桐树,因此经年累月隐匿在梧桐树影之中,却能透过缝隙注意到楼下街道的情形。
朱煊12岁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一眼选定了这个位子。
但是跟朱赫在一起,他总是自动选择对面的位子。
朱煊从来不会跟朱赫抢任何东西。
“哥今天怎么想来这里坐坐?”
“没什么,只是两年没回国,有些怀念这里的咖啡了。”
朱赫当然不会说真正的原因,是昨晚接到李朝露的电话,问他上海哪里有小众好喝的咖啡店,平时常去的都喝腻了。
朱赫想也没想就推掉第二天的工作,专门来这里踩点。
只是一个人来更显得刻意,这才把朱煊叫来一起,顺便.....问问李朝露的口味。
“这两年你在国内也常来这吗?”
“是啊。”
“带朋友来吗?”
朱煊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道:
“不确定是不是朋友。应该是长辈。”
“......”
看到朱赫突然定在那里的表情,朱煊笑了:
“是爸爸啊,我带他来过。”
朱赫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用勺子轻轻拨动手里的咖啡,假装不在意地说:
“王启明呢......还有.......王家的人呢?”
“嗨,你还不知道王启明嘛,他哪受得了没人说话,大上海哪里都能找到他,就是这种地方找不到。”
朱赫刚想继续问,手机却突然响了。
是李朝露。
朱赫的心脏漏了半拍。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不在意的接了电话:
“露姐?”
电话那头是李朝露有些沙哑的声音:
“事情已经解决了,屠孝义答应卖地了。”
朱赫却没太多心思关心地,满脑子都是李朝露不太对劲的语气上。
“露....露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
那声音有委屈,有伤心,但又强忍着,显得倔强又无助。
“你现在在哪?”
“我真的没事。”
朱赫还想追问,电话却挂了。
一阵忙音让朱赫烦躁不已。
他拿手机的手几乎不稳,感到一股压抑的情绪急需纾解,他把咖啡端起来欲喝,又顿地一下拍到桌子上,咖啡撒了出来,涧到他名贵的外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