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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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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五,裴衿给工人们放了半天假,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龙兴斋;在人群兴高采烈地离开之后,孔瑄带着准备好的贺礼前往楚家。
那日裴衿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但孔瑄心里清楚,他要去楚家的原因远不只是为了那一块和田玉,而裴衿不会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提到那个人——
楚大公子。
孔瑄逃避,是因为提到楚大公子,离开的念头就会与想要留下的冲动激烈碰撞,他很不喜欢这种无法左右自己情绪的感觉;
而裴衿似乎也在有意避免提及,其中缘由孔瑄不知道,也没有打探的意思。
达官贵族们的府邸大多设在城西,与孔瑄居住的蚂蚁巷子分居常乐城两端,好在一路上都是提着篮子的行人,正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楚家的宴席,孔瑄跟着人流的方向走,便也一路顺利地到了楚家大院前。
比楚家的大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从街头排到巷尾的长长队伍,他们都是衣着朴素的百姓,正排着队依次向立在门口的小厮递交自己的贺礼,换取进入庆生宴的“门票”。
而距离这两列队伍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专门开辟的、供车马进出的道路,那些行起路来如鸣佩环的马车,孔瑄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
如此差距悬殊的区别对待,百姓们也都看见了,却还是乐乐呵呵的。
他们不介意成为大商人博取名声的工具,能品尝一顿劳苦大半辈子都吃不起的佳肴,有什么不好的呢?
孔瑄随便选了个队伍站定,装着吊穗的匣子在他袖子里晃了晃,险些滑落出来,他一边取出匣子,一边听着周遭百姓的议论。
“你们说这楚家也怪倒霉的,楚家那老爷子好歹是白手起家,在常乐城爬了这么多年,这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怎么这才第三代,就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简直是家门不幸啊!”
“就是,办个生日宴都这么大张旗鼓的,生怕谁不知道他楚大公子家世显赫不成?不过要没有他啊,我们今天也凑不了这趟热闹。”
“嗐,我看如今这楚老爷,估计也是拿他亲生儿子没办法,才带着老婆跑去京城的吧!”
楚老爷在京城?孔瑄呼吸一滞,那他在奇巧节见到的是谁?李常不是跟他说那是楚老爷吗?
前方几人的谈话戛然而止,目光全都落在孔瑄身上,孔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太过震惊,竟一不小心把心里活动说了出来。
“小郎君,你刚来常乐城吗?”普通百姓不认得孔瑄,只当他是个俊俏的青年,热情道,“楚老爷许多年前就进京经商去啦!现在楚家住着的是楚老爷的弟弟嘞。”
“那楚大公子...?”人类的亲缘关系太过复杂,孔瑄掰着指头也算不明白。
热情的大娘“啧啧”摇头:“就是楚大公子的叔叔哩,他叔叔一家也真是可怜,还得替大哥照顾这么个浪荡子弟。”
孔瑄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大娘已经激动地“诶!”了一声,原来队伍行进得很快,短短几句间就走到了看门小厮面前。
大娘将一篮子鸡蛋递给小厮,兴高采烈地跨进门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小厮便将鸡蛋连着篮子一起丟进了身后的一个大箩筐。
孔瑄侧目看去,箩筐里装得满满当当,尽是些腊肠、咸鱼、鸡蛋等家常的东西,来自先前进门的那些百姓。
小厮注意到他的视线,很是不耐烦:“就这些玩意,也配入我们公子的法眼?哎,你带了什么东西就赶紧给我,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这些贺礼在他眼里只能被称作“玩意”,语气中满是鄙夷,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从楚家小厮的言行中,就足以窥见楚家对这些平头百姓的态度。
孔瑄皱了皱眉,玉石虽装在木匣子里,但要是被这么一丢,恐怕也难以保全。
正当他想要与小厮解释的时候,一道人影从旁侧跑了过来,先是怒喝道:“不长眼的东西!孔瑄公子都敢拦着!”
呵斥完小厮,那人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弯,对着孔瑄谄媚一笑:“我家下人有眼不识泰山,让孔瑄公子见笑了,孔瑄公子,这边请。”
借着灯光,孔瑄看清了这人的脸——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楚家总管,而他邀请孔瑄去的
“这边”,便是那些华丽车马中的贵客才能走的气派大门。
不是谁都能成为楚家认可的贵客,财力、权力与实力至少要满足其一,能让楚家总管如此讨好的,在常乐城中也着实罕见。
但楚家总管没想到,孔瑄一刻也没有犹豫,摇了摇头道:“总管太客气了,我就走这扇门。”
说罢,他也不管楚家总管“哎哟哎哟”的阻拦,迈步跨了进去。
楚家总管无法,生怕孔瑄要坐进外围,赶忙带着他往堂屋里走。
这次庆生宴,楚家将来客分为三个等阶——凑热闹的百姓,安置在外院中;有与楚家合作意愿的商人等,则请他们坐在内院里;而楚家想要结交的名流富商,则由下人们好生招待着,直接引进堂屋。
堂屋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其中也有许多奇巧节上见过的熟悉面孔,他们大多认识孔瑄,见他进来,都与他点头示意。
孔瑄一一恭敬还礼,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等待宴席正式开场。
很快便响起几道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客套话一并传来。
“哎呀,欢迎欢迎,各位贵客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男人气宇轩昂,笑着拱了拱手。
通过大娘的介绍,孔瑄总算大致理清了楚家内部的关系,楚家如今的当家掌柜是楚大公子的父亲,名叫楚涯,正与妻子在京城开拓商业版图;而现在说话的男人名叫楚宵,是楚涯的弟弟,也是百姓口中“被迫给楚大公子收拾残局的可怜亲戚。”
堂中立刻有人举起酒杯,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楚宵笑容满面地与他们谈笑起来,孔瑄趁机看向与其一道出来的其他两人。
披着白狐披风的妇人风姿绰约,便是楚宵的妻子贺氏;而贺氏身边站着的青年,孔瑄也远远见过,应当是楚宵夫妇二人的独子,楚家二公子。
这不是楚大公子的庆生宴吗,他人怎么不在?
正想着,楚宵喝完了酒,抱拳道:“诸位,实在是不好意思!今日是我家大郎的生日,他一大早便与朋友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万望诸位见谅,见谅!”
“无妨!”有个宾客接话道,“只是楚老板,我得说你一句,你家这个大公子实在太不像话!叔叔婶婶为他的生辰准备这么久,他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唉,何止没有表示,大郎嫌弃我家老爷办得不够气派,大早上的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贺氏叹息一声,捏紧衣袖。
楚宵制止了妻子继续说下去的意图:“哎呀,说这个干什么!这都是我这个当叔叔的应该做的!只是大郎不肯来,我们楚家却不能不守诺言,来人,把我那块和田羊脂玉籽料拿上来。”
这番话说得很是漂亮,宾客们无不称赞楚宵大度,纷纷出言宽慰,对楚大公子的行径又是谴责几分。
宾客中有许多是冲着和田玉来的,楚大公子不在,贺礼的评比却还要进行;恰好,楚家两位公子年纪相仿,宾客们便一致同意,由楚二公子代劳,替兄长选一份最心仪的贺礼。
和田玉被下人捧着绕堂一周,供所有人观赏,这玉被放在绢布锦盒中,暗布衬托之下,更显得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当真是玉中极品。
而为了获得这块极品玉石,堂屋中的宾客们也都做足了准备。
各种奇珍异宝像流水般送到楚二公子面前,轮到孔瑄时,楚二公子正把玩着一只玉貔貅摆件,身前堆满的各种珠翠几乎要将他淹没。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冰种翡翠虽珍贵,楚二公子却已经习以为常,他打开孔瑄的木匣子看了一眼,表情微变,瞪着眼睛道:“你就送我这个?”
他似乎很是惊讶,脸上浮现出一丝被敷衍的怒气来,好在被楚宵及时制止:“小儿放肆!这可是孔瑄公子亲手制作的吊穗,常乐城仅此一份!”
楚二公子堪堪止住火气,将匣子用力合上,竟是连拿都不愿意拿出来:“既然这么珍贵,就留给大哥好好收藏吧,下一个下一个。”
下一个人的贺礼是一块玉佩,碧绿的玉下坠满各色宝石,甚是花哨,楚二公子喜上眉梢地拿在手里,赞不绝口。
孔瑄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起。
一旁的楚宵只当他是被下了面子心里不悦,立刻为儿子找补:“犬子见识浅薄,孔瑄公子千万别与他一般见识。”
一边说着,他将孔瑄拉到无人关注的角落,从袖子里摸出几大张银票:“小小敬意,万望孔瑄公子收下,若您愿意来我楚家,工钱您随便开。”
楚宵找人打听过孔瑄,知道他至今还住在蚂蚁巷子的破陋小屋里,又看他今日衣着也十分简朴,便对对方的经济状况有了个粗略的估计。
楚宵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在巨额财富前面不改色,之前没有人成功说动孔瑄,必然是因为开出的价格还不够高。
他很肯定,生活拮据的孔瑄会被他的“诚意”打动。
他见孔瑄紧抿唇瓣、目光闪烁,一副陷入纠结的样子,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事实上,孔瑄的思绪确实很乱,不过却不是因为楚宵明目张胆的贿|赂。
从入席开始,楚宵表现得处处维护楚大公子,实则与妻子贺氏一唱一和,用这种方式贬低楚大公子不说,还借机抬高了自己;
而那块贺礼玉佩,充其量只是元素堆砌,毫无设计可言,身为以珠宝买卖发迹的楚家的二公子,却对之爱不释手...
这场主角不在的庆生宴上,没有一点商贾世家该有的气度,反倒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