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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那就祝你生日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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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冽的风从高墙上的窗格灌下,一股又一股侵袭着地面四处散落的废钢烂铁,铁锈的腥气夹杂在空气中。
紧闭的黑铁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墨蓝色的维多利亚皇冠驶入其中的空地停下,像一只蹲守多时的豹子悄然登入猎场。
聂明宇戴着厚厚的医用棉纱口罩,墨镜将外部的颜色统一为单色。他脚步匆匆径直往关押人的地方走去,张峰等人紧随其侧汇报,
“按您的意思,我们没动他,就是没给他吃喝。”
聂明宇穿过铁门,冷眼看着被五花大绑在一个破椅子上的男人,端正的年轻的脸,只是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怯懦。
“你好,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孟琳的丈夫,聂明宇。”
话音未落,男人脸上浮现出恐惧神色,仿佛难堪这句话的重量。
聂明宇抬步走近他身旁打量道,
“蛮帅的嘛。”
他从口袋掏出灰黑色的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孟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是让男人拿着记录了聂明宇走私和杀人证据的软盘逃到国外。
聂明宇将录音机扔在他腿上,因为人腿不住的颤抖录音机滚落到地面,却没办法停止里面的声音。
他在男人身边轻轻踱步,皮鞋敲打在地面的规律响声宛若悼歌。
“其实,你们的事我早就知道。
知道我为什么不说吗?”
聂明宇将脸上的口罩解下,掏出一只烟叼在嘴里,
“一个好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要学会,忍耐。”
忍耐二字像石块落地一般掷地有声,他轻叹一口气,仿佛真心实意地惋惜道,
“你本来就很有前途的,可是你偏不。
偏偏学会了偷人家的东西。”
手上的火柴盒摆弄出窸窣声响,他划火点上烟,徐徐烟缕在空中散开,
“偷女人嘛,是人之常情,偷就偷了,你干嘛带着我的软盘跑啊。还想绑架我身边的人来威胁。
女人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
空气中的烟草味无孔不入,录音机里孟琳的声音还在咿咿呀呀,男人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丧尽了。
聂明宇眯起眼睛,将他死灰般的脸色看在眼里,戴着黑皮手套落在男人的肩上,
“是啊,一个男人想要成功,身后必须有一个出色的女人。”他看够了,也看厌了。
聂明宇俯下身,轻声问道,
“你饿吗?渴吧。”
他拧开矿泉水递到男人嘴边,不需多言,男人就如一条濒死渴死的老狗猛烈地喝起来。
“别着急,慢慢喝。”
剧烈的吞咽声仿佛铡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打磨。
眼看瓶内的水差不多了,聂明宇手轻轻松开,瓶子落在地上“咚”得一声。铡刀高高落下,他拍拍男人的脸,
“小伙子,好好活着。”
随后他将手里的瓶盖狠掼在地,朗声道,“张峰,可以给他放了!”
椅子上的男人脸上带着未褪完的错愕表情,剧痛使转头也变得困难无比。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血液从口中溢出。
眨眼间,他不动了。
窗帘将天光遮掩,黑色台式电视机正在播放固体胶的广告,昏暗房间里只有彩色荧幕投射出的变幻光线。
孟琳环抱着胳膊蜷缩在床上,神经紧紧集中在紧闭的卧室房门,彻骨的寒意让她不自禁抚挲着身体。
当聂明宇专门派人到公司通知她回家时,她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楼下被人盯着名为专车送她,实则是监视。慌乱中她想打电话给警察局,可想到聂明宇连匿名信都已经摆平,谁又能帮她呢。
她只好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发现自己出轨,其他事都未经她手,又怎么怪罪得到她头上呢。
“咔哒。”
卧室门被人推开,聂明宇一袭黑色风衣立在门口,打量了眼里头的光景,讥诮道,
“真清闲。”
他几步走近将电视摁灭,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从衣兜里掏出录音机按下扔在床上,
自己的声音从录音机传出,仿佛被细细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孟琳身子猛地一抖从床上跳下将声音掐断。
“聂明宇,你不用这么折磨我!咱们两个到今天这种地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我受够了!”
聂明宇脚步顿在门口,侧过脸示意她继续。
受这一颔首的鼓励,孟琳觉得自己扳回一城,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都告诉你吧。
我是不会离婚的,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我怀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终于将积压在心底的话说出,仿佛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孟琳胸口剧烈的起伏挑衅道,
“怎么样,你满意了吧。”
聂明宇抬起脸向她冷然一瞥,扬起手赞颂似的,淡淡道,
“伟大的母亲,你多光荣。
只可惜肚里的孩子,他没爹了。”
走出门外阳光仍旧灿烂,太阳宛如一个清官,尽职尽责为地面输送阳光。
永远公正,永远一视同仁。
皮肤上的暖意像一层撕不掉的黏膜,聂明宇略显厌烦地皱起眉头,快步走入车内。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他的工作。
所谓犯罪不过是一种旁人不敢的方式。说你犯法你就是犯法,说你不是犯法,你就没犯法。解释权被权力,被他,握在手中。
现在又一个问题被解决了。
但此刻,他突然对熟悉的一切感到疲倦。
聂明宇感到自己的视角变成了路旁大理石石柱上的玻璃灯罩,变成了枝条冲天的榆树上的一只麻雀,变成蔚蓝天上一卷薄云。
他看到挡风玻璃后坐着一袭黑衣表情肃穆的男人,他的手在方向盘上滑来滑去。
油亮的车辆表面仿佛打磨光滑的棺柩,他在里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一个动作。
尘世在前拖拽着,而他越来越慢,生命贯穿着两头被越拽越细,只等哪一天啪嗒一声彻底断裂。
“滴滴滴……”
他瞥眼来电显示,是许培。
电话接通,甜净的声音如溪流从另一端叮叮咚咚淌出,
“聂明宇,今天的日子特殊,你有空的话六点要来吃饭吗?”
聂明宇听出措辞是提前准备的,她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意外生长的藤蔓从前方绕着细微的线条朝他而来。
“没空的话就下次…….”
“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雀跃起来,
“说好六点哦,那我等你啦。”
听到敲门声,许培来不及放下手中的餐具便跑去开门。
聂明宇出现在门后,身穿浅蓝色短打风衣,并未戴眼镜,没了镜架的遮挡他面容更显清俊。常戴眼镜的人突然摘下眼镜,反倒给人袒露的恍惚。
“你来的刚刚好,饭刚端上桌。”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是好看的,许培暗自咂舌让他赶快进来。
聂明宇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打扮,一字领露肩的奶黄色连衣裙,波点细丝巾在脖间系成蝴蝶结,显得人纤细又俏皮。
客厅的长桌被她挪到了中间,上面的东西整齐地放置到另旁。
聂明宇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拉过椅子坐下。发现碗里是阳春面,清澈的浅褐色面汤上窝着浑圆的荷包蛋,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
许培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比较会做这个,其他都做得不好。”
聂明宇挑起一口面送入嘴中,面煮的正正好,入口爽滑,清香暖胃。
抬起头,许培握着筷子咬着下唇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他点了点头肯定道,
“还不错。”
许培看出他并不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这才放下心。
吃完收拾好碗筷,她取出新买的玻璃杯和矿泉水放置在聂明宇面前,
“专门买给你的。”
他并不接这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淡淡地说,
“你找我来不是只为吃面吧。”
他声音平静,但莫名给人无形的压力。许培想起上次他丢下的话,她飞快瞟他一眼点点头。
她从厨房里拿出一个手掌大的杯子蛋糕,上面插着一根细细的粉色蜡烛。
“借我用下火可以吗?”
聂明宇并未发问,从上衣口袋掏出火柴递过去。许培取出一根火柴将蜡烛点燃,
她将手平放在膝盖上,敛下眼帘望着微微跳动的火焰。
“今天是20世纪的最后一天,我今天才出生呢,哪里有你给我的证件上26岁那么大呀。
其实,这些日子我总没有实感,总想着会回到原本的生活。但仔细想来,回去也没有更好。我只是对超出惯性的未知感到害怕。”
“我很喜欢你。”
她抿了抿嘴,抬起脸望向聂明宇,
“再加几个很也不为过。所以。”她耸耸肩,“这就是我的答复。”
聂明宇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安静无息地看着许培。
橙红色的火光将她白皙的脸庞渡上一层光晕,小小的火焰在清亮的眼底跳动。
其实,花朝不朝他开,原本是无所谓的事。但现在,他希望这花只朝他开。
他薄唇轻启,
“那就,祝你生日快乐。”
许培一怔,随即眼底绽放出笑意,“那我许愿吧。”她双手合十,眼睛轻轻闭上。
“希望我一夜暴富。”
“希望”,她睁开一只眼睛瞄眼对面的人,
“希望我每天都能看到聂明宇笑,不是对我笑也行。”
“希望可以亲眼看到聂明宇拉琴。”
然后轻轻吹灭了烧到一半的蜡烛。
窗外突然炸开几声闷响,许培回过头,一朵朵烟花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盛开。她小女孩情的“哇”出声,趴在窗边看。
因为楼层格局,一半烟花被一栋楼挡住看不真切,她跑到卧室开辟的小阳台。
或许因为庆祝跨世纪,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放起了烟花。
光束随着一声闷响冲上天际,在最高处绽放出圆满的花苞,一朵在轻烟中渐渐隐去形迹,另一朵又开了。夜幕中一时间光团锦簇,亮了半边天。
许培回过头,发现聂明宇斜倚在绿纱门上盯着她看,也许因为背光,显得他双目更为深邃,仿佛望不到底的幽潭。
她有些头晕目眩,满天的烟花一时也失去了颜色。
“你这样看着我,我都看不见烟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