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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养鱼先养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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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培跑了。
当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天都,她第一反应就是跑。
“不好意思,没有证件我们这里不收。”
系着粉红碎花围裙的老板娘立在木柜台后说。
许培适宜地微笑点头表示理解。其实看到老板娘的表情时,她就知道这家也没戏。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一点二十五。
在老板娘抱歉的注视中她向外走去,不锈钢门把挂着塑料绿叶和铃铛正是大小店铺风靡的装饰。许培推开门,清脆的叮当声喜庆欢快。
她吐出一口浊气,这破铃铛声半天里听了不下二十次,好像在反复提醒她没有容身之地。
即便是那些稍显偏僻规格不大装修稍简陋的店面,都无一例外用一句话回绝她,
——最近风声紧,没有证件我们不收的。
云层厚重,街景好像一夜之间褪了色。她立在交叉路口的人行道上,茫然地看着车来人往。
身上还穿着聂明宇昨天给的衣服。从酒店的应急通道跑走的时候,并没有看守的人,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没有离开,他应该会杀了她吧。
没钱没地没证件。
饿过之后撑胀想吐的感觉涌上来。湿冷的风像一条濡湿的抹布闷在脸上,许培感到一股接近愤懑的焦躁情绪。
旁边的梧桐树应景地飘下一片叶子,叶尖到叶梗由黄到绿的渐变色。她跺跺有些木然的脚,破罐子破摔的朝叶梗指着的一条上坡路走去。
左看右看留意着哪个店面还招人,一道叱骂声在街道上空炸开。
不远处一个衣不遮体的女人从右手边小巷跑出来,一个男人紧随其后将其扑倒在地。男人骂骂咧咧骑压在她身上捶打着,只看得见女人剧烈挣扎的四肢。
一时之间凄厉的哭泣和男人的咒骂声像通过扩音喇叭在楼房间回响着。
别看,许培提醒自己。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能管别人吗。
她穿过不少停驻脚步观望的路人,一旁的玻璃窗内也是一张张看戏的面孔。
距离越来越近,哭声不断往耳朵里钻。这就是书里的世界而已。别太当真了。
男人扯住女人的头发想把她往巷子里拖,碍于矮小的身体和刚才的活动,他粗喘着气显得十分艰难。
没有人上前阻止。
男人狗一样的喘息声越来越清晰,女人好像放弃了挣扎,裸露的皮肤像一滩死肉。
透过她脸上黏着的凌乱发丝,许培看到闪着微弱亮光的眼睛。
脚步声一下重过一下,梦里在军队的训练从脑子里闪过。
粗重的喘息声。
女人的眼睛。
观望的面孔。
许培呼出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
嵌刻着精致花纹的红木大门被人猝然推开。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
聂明宇满脸怒容瞧着闯进来的人,冷声呵斥道。
阿三低垂着头,瑟瑟缩缩地说,“许小姐出事了。”
顶着面前人凌厉的眼神他慌忙解释,因为太过着急更语无伦次,
“我们的人跟着她跑了大半个天都。在江云路那边街上一对男女纠纷,她上去拉架…..”
听到打架,聂明宇眉头紧蹙,唯恐被怪罪,阿三慌忙补充道,
“许小姐一下子就冲上去拦都拦不住,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也不敢贸然上去,这会人都在江云路那边的派出所呢。
现在是不是该尽快去把许小姐弄出来啊。”
聂明宇作了个打住的手势,阿三霎时噤声。
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全撒下,青花瓷缸里几尾金鱼纷纷探出水面争抢着,聂明宇敛起眼角思忖片刻问道,
“你知道,新买的金鱼要怎么才能养好吗?”
“这…我…..”
冷不丁被这么问,阿三僵着身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养水再入缸。”
聂明宇几步行至黑皮转椅旁坐下吩咐道,“这事我会交给张峰,你们不用管了。”
看到聂总的脸色缓和下来,阿三悄悄舒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
“对了,”聂明宇抬起头眼里闪过一道阴寒的光,淡淡说道,
“那个打人的你们替我好好招待一下。”
阿三诺诺点头,哪怕已经在聂明宇手下从事多年,他仍不禁打了个寒颤。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的空气又恢复寂静。
聂明宇拿起书架旁的塑料金鱼,黑色珠子做的眼睛闪着细小的光彩,他指尖在鱼身光滑的棱条上轻轻摩挲。
听到许培跑了的消息,他只微微抬了抬眉。他知道只要她还在这必然会跑。不知什么缘由让她还在这,但显然这个消息他喜闻乐见。
如果她留在他身边,他可以不杀她。
他会给她机会,让她求他。
聂明宇抬起手腕,细小的指针指向两点。
小鱼总得吃些苦头,才会知道哪里是正确的地方。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好一个最适合的水质,等鱼入缸。
“你还是不肯配合吗?如果鉴定结果出来他是轻伤,哪怕你事出有因,也是会受到刑事处理的,更何况我们问你相关个人信息,除了名字你什么有效信息都不说。”
李泉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他说了半天,女孩只是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地面。过了半响,她终于开口,
“那他呢,他打人不受处理吗?”
李泉解释,
“这也是要看法医鉴定,更何况他们是夫妻,是可以私了。他现在一口咬定追究你责任。
我的建议是找找你在天都的朋友,尽量想办法和解。
听到“朋友”,女孩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在这没认识的人。”
“那亲人呢?你说的身份证号码是无效的,你可以联系家里人,。”
她又不作声了。一下午过去,只要提到这些她就沉默。李泉无奈地挠挠头。
临出门前他好心提醒道,
“你这样别人没法帮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铁门合页发出干涩的声音,门关上了。
又是封闭的不见天日的房间,搁置在时间之外。
大衣给了那个挨打的女人,白炽灯光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底,许培抱住了双膝,水泥地板上的影子也缩成一团扁平的水痕。
许培决定“管闲事”的时候,就预想到现在的结果。但又能怎么样呢,她不后悔。
反正她是一团废纸被丢在1999年的天都。准确来说,是两年前她就被外婆丢下,丢在了活人的世界里。
原本她以为平静接受了死亡,实习、毕业、工作,沿着惯性,忙碌的生活。直到因为疫情她被封在租的房子里,突然的三个多月空白,打得她措手不及。
挫败感像藤蔓死死缠住她。
人总是要死的,活着的方向在哪里,意义是什么,她不知道。
某种程度上,是聂明宇救了她。
突然的穿越经历将她从无尽无休的虚无捞了出来,只是最后她的帮忙显得多余,现在她又是麻烦了。
回去还是留在这对她来说没有区别,她是麻烦,活着就是无止尽的麻烦。
“吱呀”,铁门合页发出的干涩挤压声打断了思绪。
“出来吧,有人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