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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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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
似是枯枝敲击沉厚木头的声响,在静谧的三更夜里散开来。
宽大的朱门开了一条细缝,一张揉着眼的老脸凑了上来,呵欠连连:“这个点了……哪位贵客?”
方才敲门的物什还未撤去,他一鼻子碰了上去,又紧赶着“嘶”地退了半步,活像挨上了一块冰。
定了定焦距,才看清是一截细长发白的手指,正摆着敲门的姿势微微蜷着。
“请问……白家主是否居于此处?”来人开口了,手指也一并收了回去。
他抬眼一扫,就见阶上立着个消瘦的身影,白襟红衣,墨发披散,素白的皮肤衬着,在夜里颇为触目惊心。
对方一直没有抬头,一对眸子漆黑无光,像口深不见底的死井。
若里面能映出人来,应当是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
他这么想着,刚准备答话,身后冷不防一道脆脆的女声传了过来:“丁伯,你愣大门口做啥呢?”
“有客人?”这黄衣小丫头也不待丁伯回话,就大大方方地凑了上来,挤得微掩的门又敞开了些。
“我找……”那红衣男子发声了,刚咬两个音节就咳了起来,末了才哑着道,“白家主。”
“你找的是哪位白家主?”花铃也不怕,笑盈盈地迎上对方视线,“是上一任,还是这一任的?总不能是上上一任的老家主吧?”
这回来的好不容易是个赏心悦目的美男,虽病气缠身倒反添了层苍白之美,不像以往来的都是些七七八八没个形状的鬼东西,说什么她也要多瞟上两下饱个眼福。
丁伯眯着小眼瞥了她一下。这丫头体质有灵,是人是鬼隔个十米开外都能嗅得出来,看这一点儿都不带怕的样儿,对面来的这位八成不是坟头底下爬出来的,多多少少算是个有阳气的活人。
当然,如果是人的话。
对方显然被问住了,摇了摇头,半天才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我只记得……他单名一个穹字。”
“啊,”花铃轻轻捂了嘴,“是大……”
“哥”字还没出来,一只手就扶上了门沿,接着被主人往后一拉,半扇门便整个敞到了一边,露出一身霜白的里衣和一张辨不出表情的脸。
“家主?”丁伯和花铃忙退到一侧,花铃咳了声,企图把没说完的那半句话咽回去,小声道,“您还没睡?”
白砚尘没搭她的话,径直看向对面那抹红影,淡淡道:“兄长有患在身,近年一直闭关养体,暂不接见……”
“话不要说那么绝嘛,小白陆。”一道略哑的嗓音自身后由远及近地传来,混杂着低低的笑声,转眼就到了这处,“我还没死呢。”
来人更为清瘦,本就不宽大的里衣松松地罩在身上,发梢平整齐腰,从头到脚都笼着一层淡淡的药草气息,面色苍白,如鸦般乌黑的眸底却始终流动着一抹笑意。
大约是知道等不来什么好话,他不待自家弟弟开口便径自转向来客,清了清嗓子道:“故人此次前来,可有什么需要白某帮忙的?”
他早年四处游历,结交过的人和妖也不下其数,但大多都只有萍水之缘,想要个个都记得清清楚楚也着实有些为难。
“在下鱼失语。”对方顿了顿,好半天才道出下一句,仿佛这句话会耗尽半生力气般,“希望寻得……发妻魂魄。”
鱼失语……白穹揣着下巴,这确实是个罕见的姓氏,再这么仔细一看,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便和记忆里一个场景叠了起来。
那是一年元宵夜,街道两侧灯火通明,满树银花。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行在人流中,相对无言。
前者依然红袍曳地,后者娇小的身躯上却是一袭白莲般的素净。
只是,由幼时的青梅,竹马,到现在的城主,城主夫人。
是了,鱼失语,元神山脚下繁华不夜天的城主,老仙人庭院里偷溜出来的红鲤妖。
都道外界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浮生共度老。
又都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人各困于戚戚,又焉知妖能全身而退。
从那天他碰见一红一白、一妖一人这双羁绊时起,他心下就明白,这妖是退不得了。
沾染上尘世风月情,贪恋起人间烟火笑,非得心甘跳下忘川桥,抑或情愿灌一碗孟婆汤,否则,永世难忘。
纵是妖长寿,也长情。
只是到底故事如何,还需主人亲自讲。
那夜人群多熙攘,他们似是在漫无目的地行走,身后的少女垂着眸,灯火汇成海,却半点落不进她眸底。
路至尽头,他们在一个摆满纸灯笼的摊位前停住了。他单手拿起一盏红莲灯笼,莲瓣层层叠叠,黄蕊纤细分明,做工很是精致。
默了良久,他轻声开口:“记得你曾说,最爱之花是莲。”
少女愣怔着仰起脸,瞳里映出一道红,几颗泪珠滚落,她呜咽:“阿语,我想走了……爹爹他们都在等着我……你、你不要……”
他拿灯笼的手猛地一颤。
原来红尘万千,不过弹指一挥间。